第二十二章
“滚,全都滚出去!”
杯盘碗盏跟下冰雹似的哐当砸落,送来的膳食五颜六色汤汤水水一股脑洒在地砖上,宫女太监们也不敢收拾,一个个垂头敛目,怕又冲撞了暴怒的主子,逃命似的接踵退出内殿。
萧馨月被父皇下令禁足一月,她都气冒烟了,还吃得下饭?
“馨月德行有失,竟在太学动手打人,前无古人,从今日起禁足宫中,每日抄经,一个月后解禁。沈庭保护长宁公主有功,赏亮银枪一柄,长宁无辜受屈,特赐今后宫中乘辇。”
回想起父皇声色俱厉的语调,萧馨月至今寒心,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
还有陆瞻,那日仅朝自己冷漠地一瞥,表情厌恶得像看见害虫似的,还转眼就扑到了元晞跟前护着她,举着手指擦拭她脸上乱淌的黑墨,就连秦翊抢着去帮忙,都被他蓦地一使劲推攘到了墙角,那副紧张心疼的模样,刺激得她脑子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元晞分明是故意装可怜搏同情,偏偏众人都相信了!还勾引得陆瞻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
她恨死这个心机婊!
等着,早晚有一日,陆瞻会成为我萧馨月的驸马,姓元的丫头哪来的回哪去,皇宫怎么也不会沦为一个假公主撒野的地盘。
她冷笑着,扯烂手中的绢白丝帕,撒手一扔,狠狠踩在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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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
元秉益终于不忙了,今日给女儿补过生辰。曹家一家子也从扬州赶来庆贺,元、曹两家个个开开心心,喜气盈腮跟过年一样。
元晞反倒有些忐忑,感觉自己受宠太过,担心成为皇室宗亲的靶子。皇帝削了萧馨月不说,还奖励了沈庭,又赐她宫内乘辇。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越过了皇帝的三个亲生女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暂时也没法子,先过生辰吧。家人好友都来庆贺,今宵不醉不归。
元府正门大开,道旁张灯结彩,她一早先去祖母院中请安,看见四处整洁焕新,地面清理得连片叶子都没有,下人们都换上了统一的新衣,见到她立刻恭肃下跪,随后各就各位,负责迎宾的去门上迎客,负责茶水的拿着对牌去库房领器物,负责酒饭的赶到角门的小巷中清点买办送来的酒水时鲜,整个元府一片忙而不乱。
元晞暗自叹气,感到既幸福,又不安,总觉富贵如斯,如浮光掠影。
曹家在金陵自有大宅,不用住在元府,大清早卯时刚过,曹景桁、曹景逸、曹景芳、豆豆、郭丰几个表兄妹就相约来到了元晞的兰睎院,院中的石榴树下,早已安好一张梨木大桌,厨房流水似的送来了各色早点。
只听小院中如同点了炮仗,一群人又像在扬州时一样,你呼来我唤去,五爪在桌上乱挥,高声欢谈中,抢完了早膳。
还有头上不时落下的石榴花,秋风慢飏中,老树的枝条簌簌摇下一堆小喇叭形状的葵榴,“啪啪”地砸下,像红色的花雨,为小姑娘的生辰添了点彩。
“表姐,皇宫好玩吗?”豆豆眨巴着卷长的眼睫,眼睛明亮,好奇地问道。
元晞慵懒地靠在她的宝座——吱呀作声的老竹椅上,想了想说:“皇宫不是玩的地方。”
见豆豆和景芳都露出惘色,她又伸伸懒腰,躺得越发没骨头,嘴里补充说:“宫里有很多规矩,每个人都必须遵守,哪怕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言一行都要依照宫规,不能随心所欲。”
两个丫头缩缩脖子,那还是家里好,平时一听祖父曹承宁说规矩,她们就觉得头疼,这样一想,反而有点可怜表姐了,遂变得一脸同情起来。
元晞成功传递了“皇宫不是个好地方”的意思,博得了兄妹们众星捧月的关注。
“晞儿在宫里要保重自己,对那些皇子公主多留个心眼,还有那些娘娘们,个个都是磋磨人的行家,千万别被她们利用了。”曹景逸忧心表妹小小年纪对付不了宫廷的复杂,眉头锁着,耳提面命道。
元晞笑笑,这个二表哥素来纨绔,斗鸡走狗,手又散,银子撒到天上去,自己不愁还替她愁。不像大表哥曹景桁,端方规矩,从头到脚照着接班人的样子长。
曹景桁前日才从西北回来,看着黑了不少,不过精神矍矍,眸底漆沉,比去之前看着更加老练沉稳。
他低头默默饮着茶,嘴角半浮起一丝安宁宠溺的笑,听弟弟妹妹们说着贴心话。
“表姐聪明,不会轻易被人暗算,二表哥别杞人忧天。”郭丰正言道。
元晞心想,再聪明的人也不是皇家的对手,要不是自己能看见别人隐藏的意念,还真想一逃了之,带着家人跑了算了。
皇家的权力,大得可以万物为走狗,是老天爷瞎了眼才弄出的祸害,亿万枯骨堆出一家门的气象富贵,原本就是极端罪恶的存在。
她淡笑:多谢兄长,我会小心,不会让别人欺负的。
这时院门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小鱼灵活穿过影壁前那一排翠竹,声音像炸了的开水壶,:公主,沈姑娘她们到了。
元晞被炸得懒猫抻爪,站起身来,只见沈庭、高泠兰、李妍三人一把水葱似的,笑盈盈地在青幽的竹下站成一排,顿时显得四遭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曹景逸和郭丰登时红了脸,曹景桁站在墙角的大水缸边,黑亮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快速一晃。
元晞“呀”的惊叫着小跑过去,亲热地与姐妹们携了手,招呼她们坐到石凳上,又介绍与表兄妹们互相认识,小鱼忙唤小丫头收拾院子,又传厨房送茶点,亲自沏茶端上,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曹景逸赶紧抢过豆豆的丝帕抹干净嘴边的油渍,下手用力得像擦兵器似的,嘴圈留下红印,然后风流倜傥地走近,两眼发光地问:“咳,晞儿,这几位都是你的朋友?”
几个姑娘都大大方方,坦荡微笑着,元晞一个一个说完名字,曹景逸就挨个跟她们对眼。
郭丰成了锯嘴的葫芦,除了脸红,连视线都不敢抬。
曹景桁见弟弟们在姑娘家面前,无耻的无耻,扭捏的扭捏,感到有点无语,大步走过来,和客人打完招呼后,就把这里让给姑娘家,一手招呼一个,自己拉着弟弟们去元焘那里躲清静了,虽然元焘人不在府中,但院里的小厮都熟悉曹家兄弟,一切也方便得很。
几个公子走后,小姑娘们一起松了口气。
高泠兰觉得脸有点烫,起身去拿元晞宝座上的团扇,小手慢摇,扇着舒爽的风。那位个头高大,脸黑眼亮的公子,原来是元晞的表哥,她回过神来,脸蛋瞬间又烫回去了些,扇子便摇得更勤快了。
“泠兰,你脸怎么那么红?”李妍坏笑着问。
“走路热的。”高泠兰滴水不漏,嗔了眼她道。
七月流火,哪怕起了秋意,热气还在,她这样说完,大家都抿唇不语,绷着笑意。
元晞看见表哥曹景桁的眼神从高泠兰脸上飘过后,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那几句招呼表面自然,细看纯粹是硬僵着脸打的,这种不自然落在她眼中,不想管也得管!
“泠兰,这茶凉些,喝这个吧。”她递过去手边的钧窑小盖盅,那是她的爱物,今日才取出来使的。
高泠兰不知元晞此时已经打着让她当大嫂的主意,接了过来,咕咚吞了几口,红云渐渐变粉,黑白分明的眼里带了点羞。
“我二表哥爱开玩笑,人还是很好的,你们别笑话他。”元晞帮他找补了一下。
豆豆扑哧一声低了头,拿手背抵着嘴,忍不住地乐。
曹景芳奶兮兮地转溜着黑曜石般的眼,不太理解大姐姐们在打什么哑谜。
“没事的,我们不笑你二哥,你老实交代,那天金陵城很多人看见飞车在天上,是怎么回事?”沈庭替她挨了萧馨月的砚台,胳膊还带伤,不想糊里糊涂地挨一家伙,趁着姐妹们都在,开始审案。
轮到元晞害羞了,她张嘴结舌,不知怎么揭过这篇,半响才低下头解释:“我马车坏了,遇到陆瞻,他说想去登塔,然后就一起去了。”
沈庭。。。。。。忽然觉得陆瞻有点不顺眼,她盯上的嫂子要飞了。
“咳,那飞车坐着什么感觉?”李妍忙岔开话。
元晞迷茫地摇摇头:“我没睁眼,一升到空中,我就不敢看了。”
“啊?你竟然错过了那么好的角度,我的公主,人家花了一千两黄金,你还是啥也没看见。”李妍连连摇头,要是有机会,她真想自己坐上去,开着飞车回到伯府,炫瞎哥哥们的眼。
元晞忽然红了耳朵,她那晚紧紧贴在陆瞻怀里,呼吸里满满他的气息。。。。。。
沈庭更失望了,唉声叹气起来。大哥再不回来述职,看情形,元晞肯定要被陆瞻抢走。那日她被周王拉开后,陆瞻像护宝贝似的护着元晞,不让她被萧馨月砸中,肯定是心里有她了。
“元晞,陆瞻对你好,你怎么想的?”沈庭直来直去。
元晞想了想,面露忧虑,摇了摇头,他毕竟帮过太子对付自己。
沈庭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决定回去就写信催大哥回金陵。
“那飞车现在在哪?”李妍不死心,自从看见后便惦记上了。
元晞漠然地眨眨眼,高泠兰握着茶盅,不知所想,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沈庭见李妍贪玩,无奈地扯扯嘴角,送给她一个“除你外这个问题谁都不关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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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的寝宫后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是给他的伴读秦翊起居使用的,院外有片小树林,那里面停着一架带翅膀的木玩意。听说价值千两黄金,秦翊让人搬到了这里,成日对着长嘘短叹,又不敢放回秦府去。
周王知道后,眉毛一皱,心里觉得没戏。
那日太子一走,陆瞻一反常态护在元晞身前,挨了多少下都不动弹,像护眼珠子似的,分明就是男子对意中人才有的样子。
可这几个月当着太子,陆瞻连句多话都没对元晞说过,甚至还有些刻意冷待。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心思不能让太子知道?
周王搅不清这群人复杂的感情纠葛,眼不见为净,索性命人拿来油布把飞车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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