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时气入冬。
太学恢复了往日热闹的读书声。
太子不知开了哪一窍,主动要求回来听讲,许是降芸神香吸多了,有些致幻,他感到蒋太傅这根心头刺若强行拔除,将会血流成河,只能与他共存亡了。
于是他青着脸,尽量控制住两瓣跳动的嘴,一对眼珠子分别向两个方向溜达,跟中过邪似的挺在那。
蒋太傅授业多年,太子是第一个被他问疯的学生。老先生关怀储君,除了不时踱过去察看太子状况,不敢再对他提问,怕一问又疯。
陆瞻坐在太子正后方,脊背挺直像山上的孤松,他花了好大功夫,才哄得太子相信蒋太傅是天降煞星,煞星命硬,煞星的敌人都得死,因此不能硬碰,只有反过来,容下了蒋太傅,才能避开煞星的冲击力。
太子觉得他可以做到!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他贵为太子,格局只会更大!因此这次回来,他看蒋太傅就像看一条芝麻小船,随他在肚里划,刺杀的事再也不想了。
轩窗洞开,空气清寒,太学的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因太暖的环境不宜读书,蒋太傅命人打开所有窗户,给这群娇贵的龙子凤孙们头脑降温。
陆瞻右手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胖荷包,里面什么都没装,因为隔层太多,将荷包肚全都挤满,连放一枚铜钱都紧凑,实在装不下别的东西,可他宝贝似的摩挲着,还不时翘起嘴角。
元晞小腹上温着一个錾金手炉,她小日子来了,比平时更畏寒些,这个錾金手炉是陆瞻画给工匠定制的,上面刻着一朵花裳翩跹的芍药花,炉柄上还镶嵌了闪耀的黄水晶,今日她是第一次拿出来用。
散学后,萧馨月慢慢缩到太子身边,怯怯地问:“太子哥哥,你身体都恢复了吗?”
太子胡乱转着眼珠点头:“好了好了。”
萧馨月又看向身后的陆瞻,思量他跟太子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太子这几年也娶了不少嫔妃,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她始终怀疑陆瞻还是对元晞有心。
陆瞻视而不见地越过她,随太子离开了。
元晞拿着小手炉,和沈庭说笑着往外走,萧馨月一瞥眼,视线立即冻住。
那个手炉做工精美花纹繁复,一看就是在高级的珠宝行定制的,萧馨月歪了个心眼,她记住了手炉的纹样特征,回去后命人到城内几家盛名的珠宝行打听。
果然,一日后,婢女来回禀消息,那个手炉是贵榕珠宝的出品,买家并未留名,只说是一位穿月白长袍的公子,貌若谪仙。
萧馨月气得骨头冒烟,她今日还看见陆瞻带了个不伦不类的丑荷包,一看就只有笨手笨脚的元晞做得出来!
她瘫在圈椅上,哧哧喘着粗气,竖起眉琢磨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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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棂殿。
元晞正与沈庭试冬衣。元府送进宫的一人十二套冬装,是月前比着两个姑娘的身量做的,沈庭还在眼花缭乱,侯府从来没给她一季做过那么多衣裳。
元晞已经换好件蜜合色夹棉袄裙出来了。
正站着扒拉新衣裳的沈庭忽然腿一软,跌坐在凳上,元晞她全身怎么,,,怎么又软又弯的?那上下左右的弯软,她才看一眼,骨头都酥了。。。。。。
沈庭低头看向自己平平的前胸,除了一个劲地长身高,她身上一个像样的弯也没有,于是瘪瘪嘴,盯着元晞,眼睛变得有点直。
元晞觉得沈庭此刻的目光跟陆瞻似的,就害臊起来,推了她一把:“你那什么眼神?”
沈庭砸吧嘴羡慕地说:“我要是男儿,非娶你当媳妇不可。”
说完又想到沈瑾,女鬼似的嗟叹一声:“我大哥命不好啊!”
元晞楞了,啐道:“你疯什么,还不去试试衣裳?”
沈庭摇头:“你跟我说实话,我大哥真的没机会了?你是不是认定陆瞻了?”
元晞点点头:“认定了。”
沈庭颤抖:“。。。。。。你好歹也是公主,说话都不知道含蓄委婉吗?你说假话骗骗我都不行吗?”
元晞:“那好,我再说一遍,我这辈子认定的人只有陆瞻一个。”
沈庭捂紧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又抓起根救命稻草:“我大哥比他好,我大哥没通房,你问过陆瞻没有,他有没有通房?要是他跟别人睡过了,你还要他吗?”
元晞沉默了,她第一次想这个问题,陷入沉思中。
沈庭亮晶晶地睁着眼期待:“如果陆瞻有通房,你就选我大哥好不好?”
元晞摇头:“他肯定没有通房,我相信他。”
沈庭一拍桌子:“你怎么那么傻?连我二哥都有通房,他怎么就肯定没有?干脆这样,咱们派人去国公府打听打听。”
元晞拒绝:“用不着,我说没有就没有,要是将来发现他有,哼,我也自有主意。”
沈庭好奇:“什么主意?”
元晞冷漠:“把他扔后湖里洗去。”
沈庭抿唇古怪地一笑,真希望有一天能看到陆瞻扑腾在后湖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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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不见有人要洗自己,陆瞻这时也冷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取下腰间的胖荷包,看宝贝般里里外外打量一遍,荷包里层绣了个歪歪扭扭的“元”字,他嘴角不由弯起愉悦的弧度,心里想着那个人、那张脸,手指尖顺着笔画缓缓拂过。
“哐”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被打断的陆瞻折起眉毛望向门口:“什么事?”
姜识笑得比哭难看:“东宫来人了。”
从太子发病至今,东宫已变成陆瞻在定夺大小事务,他若回到国公府,东宫的管事们就追过来,竟也是闹得一馈十起,不得长歇。
陆瞻点头:“让人在花厅等着,我稍后就到。”
姜识闻言退了出去。
顷刻后,花厅中。
“世子,三日后是先皇后的生祭,以往太子都会亲自到报恩寺做一场大法事,今年是否还按往年安排?”
陆瞻忖了忖:“照例安排,再调一百名东宫卫提前清场,保护殿下安全。还有,记得把太医带上。”
来人起身领命后退下。
陆瞻眼底透出幽幽的光,神佛之地,妖魔鬼怪将无所遁形,太子最近好过得有些过分了,就让他去现现形吧。
“你有事做了。”陆瞻望向旁边手握剑柄的姜识。
三日后天没亮,太子就出发去了报恩寺,陆瞻带着东宫卫一路护卫。
道路两旁早已清障,可不知为何,太子总是听到狂风夹杂的窃窃私语。
“先皇后美貌仁慈,可惜天妒红颜,死得可怜。”
太子手心出汗,后脑勺像被钉住,一动不动。
“先皇后死后连个陵寝都没有,听说尸首直接扔乱葬岗了。”
太子瞳孔缩成一点,头痛欲裂,在车内狂叫:“陆瞻!”
陆瞻迅速赶来叫停了车马,忐忑地问:“殿下何事?”
太子捂着脑袋:“孤听见了些不好的声音,快拿降芸神香来。”
陆瞻左右看看,曲着身子进到车中,掀开座位,从下方的木隔里拿出一包粉末,低声说:“殿下请快些服用,臣在车外守着。”
稍许之后,车内敲了几下,陆瞻重新命令车队往前。
报恩寺早已清除闲杂人等,所有僧侣等候就位,太子亲自叩拜上香后,法事开始,僧侣们坐满神殿念经,一时间梵音骤响。
太子来到安排的禅房休息,他脸色苍白,抓住陆瞻的手:“你留下陪孤。”
陆瞻为难地说:“臣要为殿下去跪坐念经,殿下别担心,今日有百名东宫卫在寺内护卫,不会有危险。”
太子发虚抖着:“那好,,,好。”
陆瞻转身阖上门,对门口的护卫交代了几句,眼角斜向墙角的石阶,匆匆离去。
那个声音又来了。
“先皇后美貌仁慈。”
“先皇后暴死,尸首被扔在了乱葬岗。”
“先皇后死因不明。”
“是陛下赐毒酒害死的先皇后。”
“先皇后”。。。。。。“先皇后”。。。。。。“先皇后”
太子天旋地转,捂着耳朵瑟瑟发抖:“母后,母后,翙儿不孝,来看你了,母后你安息吧,儿子会为你报仇的。”
“是父皇赐毒酒,父皇。。。。。。害死了母后。。。。。。对。。。。。。是父皇。。。。。。是他不准儿子去看您,是他把母后关起来,是他害死的。。。。。。没错。。。。。。”
太子两眼一翻,咕咚栽在了塌上,嘴角淌出了白沫。
门外的护卫听见声音,马上推门进去,太子卷成一团,吐出的泡泡已经流得满地都是。
“快去禀报世子!”
一人迅速冲出去。
陆瞻很快跟着人赶来,见状立即吩咐太医来诊治,几针下去后,太子痉挛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陆瞻,陆瞻在哪?”
“殿下,臣在。”
“孤要报仇,要给母后报仇,杀了萧湛!”
禅房内站得满满的一屋子东宫卫和太医,吓得全部泥首跪地。
“殿下慎言,你们先下去。”陆瞻模样惊慌。
“孤要进宫,杀了萧湛。”
刚才在禅房护卫的东宫卫和太医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都蓝了,全都怕得脚软,听见不该听的话,会不会待会儿就被灭了口?
正吹着风发寒,陆瞻阴冷着脸走过来,挨个警告地盯了一眼,边看边说:“太子又发疯症,今日之事我会进宫禀明陛下,你们最好记得把嘴巴闭好。”
这群惊弓之鸟终于松了口气,保证绝对把嘴缝上。
陆瞻把太子送回东宫休养,没过几日,金陵城已悄悄流传起了太子要杀父造反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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