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陆瞻守在元晞身边喂水喂药,直到高热才退了,才缓过神来查问小鱼。

    软帘外,陆瞻阎王似的铁青着脸,两眼往小鱼脸上一觑,说道:“公主有事让你瞒我,你也不会替她想想吗?”

    小鱼冷汗直淌,她夹在这对夫妻中间做人,实在为难得很,只能晦涩地说:“我是公主的奴婢,一切只能遵命行事。”

    陆瞻脸色难看得,像有人在点火烧他的骨头,于是冷笑着继续问:“若是公主寻的是死路,你也要遵从?这就是你所谓的忠?”

    小鱼埋头不语,她不敢顶撞,也还在犹豫是否要对驸马坦白。

    “她有事就等于我有事,小鱼,你们情同姐妹,难道真要看着她独自承担所有难题,将我撇开,当我这个驸马不存在吗?她都病成这样了!”

    小鱼快哭了,公主的道理她听不懂,驸马此番逼问也非要个结果,连风箱里的老鼠都没她难。

    再三考虑后,她咬牙:“驸马,请恕小鱼愚蠢,公主的事,还得她来做决定。”

    陆瞻垮起锅底脸,一摔帘子回了内室,小鱼跟她主子一样,嘴比河蚌闭得还紧!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她至于惊厥成疾?

    他走到主院,唤来以前紫棂殿的小太监,亲口~交办了差事。

    小太监弓着腰背,听完吩咐,马上领命出府,进宫调查今日之事去了。

    陆瞻回去后,涧芳送来了晚膳,顶着他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驸马用些吃食吧,吃饱了才有精力照顾公主。”

    他黑口黑面地端起碗,舀起一勺鸡汤,怎么都送不进嘴里,最后心烦意乱地将汤勺扔进碗里,放下碗直接回到元晞身旁,死气沉沉地守着她。

    涧芳叹息,只得把吃食撤了,轻手轻脚地退下。

    次日,元晞睁眼,便见陆瞻睁眼躺在对面,两人面面相对。

    他熬了整晚,眼里有红血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元晞笑了,脸上没什么血色,笑得虽很虚弱,但很甜很甜。

    “夫君,我没事。”,她温声说道,“你别担心。”,小手伸到他脸庞轻轻拊摩,手指冰凉。

    陆瞻似毫无反应,只见眼睛越来越红。

    元晞急了,凑到他怀里拱来拱去,“夫君,驸马,你跟我说话好不好?求你了。”,她知道昨天的病露了馅,慌得弥补。

    陆瞻按住她不让动,半响后,他尽量严肃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想不想吃东西?”

    元晞仰面望着他,娇娇地答:“也没别的,就是全身没力,不想吃东西,想要你。”

    说完眨眨眼,企图让他心软,蒙混过关。

    陆瞻不为所动,继续严肃地问她:“你还不想说吗?你不说,难道我就查不出来?”

    元晞嘟起小嘴儿,毛茸茸的脑袋拱得他的脸又香又痒,她心里在权衡,说了他肯定有气要生,不说的话,被他查出来,也要闹一场。

    索性坦白好了。

    她停下猪拱,先要他保证:“我说,那你不许生气,做得到吗?”

    陆瞻眨眼,表示同意。

    她眼神黯淡下来,陷入昨日不堪的回忆里:“昨日,我跟小鱼在宫里,遇见缙儿何澄月逃学,一问才知有人告诉他们长春宫正演偶戏,便让小鱼送他们二人去太学,我独自去长春宫查看,可是我刚进宫门,就被人从身后袭击,后来小鱼赶来,对方马上就逃走了,事情就是这样。”

    陆瞻惊得一把揽她入怀,紧紧搂住,紧得几乎透不过气。

    被人袭击?如何袭击?是否有伤?是否。。。。。。

    他不敢想下去,颤声:“这么大的事,你怎能瞒我!”

    元晞低头朝他胸口贴去,委屈地说:“我并未受伤,只是摔了一跤,手上破了点皮。”

    还好她没被欺负,陆瞻放下悬起的心,拿起她的小手仔细查看:“昨晚我还以为是脏了,原来是这样,还疼吗?”

    元晞用眼睛摇摇头:“已经好了,不疼。”

    “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查得出来。”,陆瞻心痛不已,对她保证。

    “好。”,她声音轻如羽毛,听得他耳朵痒,心里也痒。

    晞儿,谁对你动手,我就剿灭谁,太子就是榜样,前世被我手刃,今世让他生不如死。

    陆瞻的秘密并不复杂——便是生生世世护她。

    不管对方是谁,他义无反顾地清楚,不久后他的双手会再度沾血,此刻抱着她软软的身子,听她娇娇地在耳边说话,便是他的使命。

    别论何为家国情怀,君臣节义,这世间早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位者敲脊吸血,何其不配,难道还要学比干剖心,为那暴虐上苍献祭自己的心头血?

    国已不国,君已不君,活着便是正义,弑君便是天道,一切唯心而已。

    用尽一切力量护好她,便是他的真理。

    一身热血为她而沸腾,便是他活着的证明。

    三日后,派进宫的小太监终于回府,不负陆瞻所望,他带回一个惊天消息。

    自从北狄在战场落败,丢掉三城,他们埋在宫中的暗线一直潜伏未动,可前不久,宫中底层的太监宫女中竟风传着一个流言,说莹美人毒害陛下时已怀了身孕,她刻意隐瞒此事,从天牢逃走,如今已在北狄诞下皇子。将来那龙椅上坐的,兴许会是那位流落北狄的皇子也说不准!

    小太监将此事禀告陆瞻,描绘得有鼻子有眼:“驸马,这事十有八九是那些细作搞的鬼,他们贼心不死,觊觎我大庆的江山。。。。。。”

    陆瞻忽然全身一震,小太监说什么?觊觎我大庆的江山?

    莹美人是他亲审,那女人绝不可能怀有身孕,她一心只为了自己的儿子。

    可万一,她又被北狄人抓住,倘若北狄再用她的儿子做威胁,让她凭空生出萧湛的儿子,她也不得不从。

    陆瞻眉头紧拧,问道:“公主的事,可与这个流言有关?”

    小太监眉飞色舞,表情属于真聪明假傻:“绝对有关,那日小鱼姑娘回紫棂殿拿了包袱去长春宫,被人看见了,还有人看见,宁王那日进了宫。”

    陆瞻猛地惊道:“你是想说,宁王和北狄细作勾结,要在宫中生事?”

    小太监在宫中混大,脑筋转得飞快,宫廷里的那些腌臜事自幼不知听了多少,他这人有些天分,也擅长装聋作哑,听陆瞻这么一问,便知目的已经达到,该暗示的都暗示清楚了。

    于是他无辜地双手一摊,变脸装傻:“小的可不敢编排宁王殿下,他老人家可是先帝的亲儿子,原本也有坐龙椅的资格不是么,嘿嘿,哪里至于去跟北狄蛮子勾结,再说,宫里谁是北狄的细作,谁又知道?宁王虽爱跟宫女太监们调笑,也不能就说成是勾结啊。”

    陆瞻被他云里雾里地瞎带,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小太监滑头至极,却也还有点良心。

    他没有证据,只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线索,推测到了真相,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

    陆瞻点点头:“下去吧。”

    小太监嬉笑,磨蹭着不肯走,天上一拳地下一锤地敲他竹竿:“驸马是奴婢的主子,这是咱们早就约好的,奴婢为驸马办事自是天经地义,从在紫棂殿起,驸马便每月发银子。。。。。。”

    陆瞻挑眉斜觑着他:“上次给的那锭银子还不够一年的?”

    小太监点头哈腰:“够是够了,可奴婢这次进宫,跟人套话也赔进去好几顿酒饭。。。。。。”

    陆瞻烦得要死,摸出块银子扔给他:“拿去补贴家用。”

    小太监咧嘴露出不齐的牙齿,啄木鸟点头:“好好好,多谢驸马。”,说完从院里拖着腿跑开了。

    宁王的事不能再拖,必须立刻解决他这个麻烦,陆瞻唤来府中管事,吩咐:“立刻给姜识飞鸽传书,召他回金陵。”

    三日后,勤政殿,陆瞻带着姜识在甘州拿到的证据,将当年甘州牧惨死的真相告知了皇帝。

    萧湛大怒,当时便砸了手中的茶盏,捂着胸口直喘气,惨白着脸手指陆瞻:“你说,他还敢私造兵器?在甘州储存了数万的弓~弩刀剑?”

    陆瞻忙奏道:“陛下息怒,确有此事,臣请陛下速速派兵,收缴了宁王殿下的兵器铺子,以免天下大乱。”

    萧湛怒极:“好!他当真有本事,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朕的忠臣,接下来,他便是想造反!”

    唐公公见他又捂胸口,知又是犯了心疼,忙从身上取出药瓶,倒出太医提前研制的药丸,送到他嘴边。

    萧湛张嘴吞了药丸,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亲弟弟啊!他可是朕的同胞兄弟,竟然想造反,置天下于不顾,置萧家的江山于不顾!”,萧湛还没骂够。

    “陛下,宁王殿下一时糊涂,如今当务之急,是甘州的事拖不得了,若是宁王发现事情败露,恐会生变。”,陆瞻催促皇帝下令。

    萧湛冷静下来,眼神已冻如寒冰,他自喉咙深处发令:“你带一千禁军去往甘州,给朕剿了他的摊子!”

    陆瞻拱手:“臣领命,另外,宁王殿下养在兵器库旁边的死士已有数百,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萧湛凉声:“杀。”

    说完阖上双目,表情无悲无苦,隐隐透着狠劲和恨意。

    陆瞻高声:“领命!”

    说完退出勤政殿,速速到禁军点了一千精锐兵士,马不停蹄地出发朝甘州而去。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刚下过一场雨,公主府主院的青石地面上,打落了很多心形的梧桐叶。有一片半绿半黄的正好旋旋转转,飘到了元晞身前。

    她抬手轻盈接住。

    这片叶子不似别的已变成全棕绿色,而是以主脉为界,一半明亮的黄,一半青葱的绿,甚有特色。她转着叶柄把玩,思绪随之灵动。

    玩了一会儿觉得腻了,她便仰起头,独自望着灰黑的暮色逐渐占领天穹,一个人静静地站了很久。

    “公主,一场秋雨一场寒,院里风大,您身子刚好,还是进屋去吧。”,涧芳温柔小意地来扶她。

    她摇头,继续望着无边的天际,口中喃喃自语:“驸马去甘州已有七日,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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