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郭戎一声令下,嘹亮的军号声响起,沉浸在寒风中的长山岛似乎一下子复活了。
数不清的水兵从房屋,军帐中涌出,大量的军械和物资开始被搬运了出来。
紧接着,数不清的小船在水兵的操控下,从岸边涌出,在狂风的吹拂之下,飞驰向了停泊在港湾,以及港湾之外的数以百计的海船。
说实话,虽然郭戎主导了整个即墨基地以及以即墨基地为核心的大唐水师的创立,但是这种场景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而这种无数小船给郭戎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第一次见到数以百计的船队。
小船的数量虽然多,但是目标明确而且层次清晰,在大海的海面上,在狂风的吹拂之下,能做到这一点,其难度绝对不亚于在十万人规模的战场上进行小队规模的人员调动。
仅仅半个时辰的时间,处于修整和避风状态的船队,在郭戎的目光中已经重新齐装满员。
虽然不知道水师是如何训练的,但是郭戎很清楚,能做到这样的,定然少不了刘霖这些军官的合作和努力。
指挥整个船队恢复状态之后,刘霖派出小船将郭戎也重新接到了定远号上。
和之前站在岸边观看相比,真正登上小船,在强烈的西北风中稳稳的抵达定远号,郭戎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能在这种鬼天气之下,在一百多艘海船中准确的选定目标,而且稳稳的抵达,这确实不是一般的厉害。
等到郭戎登上定远号,看到为首的刘霖以及跟随在刘霖身后十几名水师中的高级将校。
登上定远号,完成了仪式性的迎接,郭戎跟随刘霖在一众将校的陪同之下,进入了定远号的舱室之内。
与此同时,刘霖下达了收尾的命令,等到郭戎在定远号上坐稳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声扬帆起航的号角声,整个船队在强烈西北风的吹拂之下,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再次踏上了征途。
等到船队重新出发,刘霖开始主动为郭戎介绍身后每一个人的出身,擅长,喜好等等属于每个人的特点。
“阳九衢,这是曾经以琉球为基地的……后来和卑职一样,因为李师道的阴谋……”
“黄廷试,曾经前往长安参加……,虽然没有高中,但是也算留下了一些声名,然后返回家乡之后,却遭遇了……最终在友人的帮助之下才得以活命,最后被迫……”
“聂雪崖……”
“俞龙波……”
刘霖这边尽可能详细的为郭戎介绍每一个人,而郭戎则一边认真的聆听,同时仔细的观察每一个人。
花费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完成了所有人的讲述之后,刘霖长出了一口气,就好像终于卸下了某些承担了很久的担子。
“大帅,这就是即墨水师和胶东水师所有在海上可以独挡一面的将校,还请大帅训话。”
刘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郭戎的身上,只不过,郭戎看起来虽然年轻,但是年轻背后不代表郭戎没有心机和谋算。
毕竟,郭戎已经不是五年前初到长安时候在第一次见到李诵都可以口无遮拦,毫无顾忌时候的郭戎了。
所以,等刘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郭戎则用一种带着玩味的神情看向了刘霖。
说实话,在刘霖主动对自己讲述了他自己的出身,他的经历之后,郭戎对他的评价已经很高了,足够的能力,再加上对李师道刻骨铭心的仇恨足够郭戎用他。
但是,今天的表现,再次惊艳了自己。
结合刘霖曾经的想法,郭戎可以判断,刘霖对李师道的仇恨有,但是远远不是全部,仇恨之外,刘霖的的野心啊……
首先,这些人今天的选择都是跟随在刘霖的身旁面见自己,但是郭戎可以明显的看出这些人并非都是刘霖自己的人。
如果是世家精心培育的继承人级别的嫡长子,能有这种行为丝毫不令人意外。
但是,十几岁就翘家跑出去当兵,当海盗的刘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到那种教育的。
无师自通的能做到这一点,刘霖在天赋上已经碾压了九成以上的人了。
这些人既有祖辈的海盗,又有祖辈的渔民,落魄的勋贵,又有纵横天下的侠士,既有志存高远忠于大唐的水师军校,又有擅长文笔遭遇陷害被迫沦为海盗的迁客骚人……
总之,水师将校成分之复杂,差异之悬殊,远远超出了郭戎的预期,郭戎感觉这支队伍的成分之复杂,甚至超过了当初的长缨军。
如果说硬要从这些人中找到什么共同点,那么郭戎感觉就是这些人都吃过曾经平卢李氏,或者说李师道的亏。
虽然郭戎在写给李诵和李纯的信中都明确的表达过要马踏富士山,但是剩下的时候,郭戎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要登陆岛国。
所以,刘霖根本上就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心思,更不可能知道自己登陆岛国的根本目的不仅仅是为文登死难的那十几万大唐百姓,还有在他所经历过的那个时空三十万金陵通报,三千万的华夏儿女。
在不知道这些基础的情况下,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自己对岛国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一点则更看出了他的心机和视野。
至于第三点,听到刘霖的介绍,不少人所表现出的惊讶绝对不是伪装的,也就是说刘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掌控了别人不希望知道的秘密。
知道这些已经很厉害了,更微妙的是,刘霖故意暴露这些属于别人的秘密的目的并不是毁了人家。
而是通过这些最深处的秘密,让自己信任这些被暴露秘密的人,既证明了能力,又表明了态度。
自己知晓了隐藏在这些人背后的秘密之后,自然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他们,从而使得他们度过考察期,一步登天。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未来被探听虚实,被发现秘密的人不仅没理由责怪刘霖,相反,就算心中真的怨恨刘霖,表面上也必须做出感谢的姿态。
能在不经意间做到这一点,那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放在后世那妥妥的商业间谍加特务头子。
刘霖的这些,单纯每一项看起来也没什么,但是如果连起来,从劝阻出海,到大海力挽狂澜,从反向劝阻,到大规模举荐……
如果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郭戎甚至很想给刘霖一个大大的赞赏,告诉他这是一场完美的演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刘霖其实已经具备了枭雄的潜力。
如果说刘霖有什么失误,那就是他不知道太上皇李诵把郭戎带在身边,精心调教的五年的时间。
太上皇花费了五年时间的教导并不是没有任何效果,有些东西郭戎自己不会去用,但是不代表他就不知道。
当然,知道了也就是知道了,郭戎并不打算戳穿刘霖。
李纯没有教导过郭戎,郭戎和李纯之间的信任也绝对比不上郭戎和李诵。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郭戎就会低看李纯,相反,比起人生经历坎坷,跌宕起伏的太上皇李诵,没有经历过太过苦难,经过执政的历练,又直接接手一个潜力巨大大唐的李纯视野更加开阔,野心更加勃勃。
只要大唐自身足够强大,那么再强大的野心家也不过是强大的大唐身上的一砖一瓦,让大唐更加强大的工具。
如果大唐自己衰落了,一群窝囊废不仅不能挽救大唐,反而会让大唐更快的死于这些废物。
这些出自李纯的回信的内容,是哪怕郭戎敬重、爱戴的太上皇李诵也没有说出的言语。
趁着刘霖的话音没有落下,郭戎将自己脸上那一抹玩味的笑容准确的投射给了正悄悄观察自己的刘霖。
看到郭戎这一抹玩味的笑容,虽然表情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心中却是“咯噔”一下,一直存在的那种那种傲然几乎消失殆尽。
轻轻的敲打已经足够,郭戎相信刘霖是个聪明人,明白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能为,就算有野心也不会在短时间内铤而走险。
当然更重要的是,郭戎不想浪费刘霖花费了大量心血布置出来的场景。
刘霖做了这么多不容易,如果没有刘霖的准备,郭戎想要自己了解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可就太难了。
郭戎不指望自己的两句话就能彻底让他们归心,但是能帮助自己顺利的救援李愬就好。
于是,完成了和刘霖之间短暂的交锋之后,郭戎直接张开双臂,大声的说道。
“很好,刘将军费心了,强而有序列,序而又能,能而可信,信而不疑,即墨和北洋两支水师的精锐程度确实超出了我的最强预期!”
“两支水师能有如此的精锐,诸位功不可没,今天,通过刘将军的介绍,让我对诸位有了更深的了解!可以说诸位才是这支水师真正的中流砥柱!”
一句中流砥柱,一下子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调动起来,郭戎可看到许多人的眼中甚至闪过了一抹泪光。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郭戎直接继续说了下去。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前程不问归途,不管你们以前遭遇了什么,不管以前有什么经历,不管以前受到了什么委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为大唐血战的大唐军人!”
“我大唐,有功必赏,有过责罚,有仇必报,等这一仗打完,顺利救援了李愬将军以及他麾下的八万军民,我会和李愬将军联袂上疏……”
郭戎的话音落下,在场几十名中高级军校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大将军谬赞,这些不过是我等的本分!”
“是的,大将军,朝廷的俸禄充足而且发放从来不会拖欠,所有的水兵和卫卒士气极高!”
“大将军,我等一直仰望大将军带领我大唐雄狮,南征北战,重新恢复了我大唐昔日的荣耀,有机会在大将军的指挥下作战,敢不用命!”
“不瞒大将军,包括我们在内,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海盗出身,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迫于生计,但是却没有人在意,之前我们无论投奔朝廷,或者是投奔各路藩镇的水师,往往都是二类的存在,干最多的活,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却拿着最低的俸禄……只有在大帅这里,我们重新感觉自己像个人!”
“而且,我们都见识过大帅麾下最精锐的长缨军的战斗力,十万岛国大军谈笑间灰飞烟灭!”
“不光岛国人,胶东水师的实力真的是不弱,但是在……大将军的面前不过灰飞烟灭了……”
郭戎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嘴炮和画饼,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但是自己简简单单几句话之后,郭戎依旧以感觉到周围的氛围已经被激发了出来。
虽然自己说的依旧是以嘴炮为主,虽然郭戎只是在画饼,但是郭戎依旧可以感受到周围情绪的高涨。
根据郭戎自己的经验,到了这个程度,就已经算是军心可用了,能到这种程度郭戎已经算是满足了。
哪怕不通过刘霖的详细介绍,郭戎也知道这支水师里其实没什么好人,毕竟大海还不是这个时代唐人选择方向,让这样一帮刺头听话也不算容易,如果不是真的没了出路,谁会选择海洋作为自己方向呢。
之前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一来是因为粮饷充足,二来是因为军纪严明,三来,自己战无不胜,自带威严。
然而,这一次,自己在出海的问题上一意孤行是犯了大忌的,对于这些不太规矩的人来说,想要扭转这种大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刘霖作妖,反而给了自己重新掌控全局的机会,只不过现在也只是刚刚重新掌控局面,辽东……
“敢问,大将军是在担心辽东么?”
这句话一出,刚刚还火热异常的舱室瞬间见得安静了下来,郭戎眉宇之间表露出的焦虑被人看了出来。
只不过,还没等郭戎回答,同一个声音直接再次传入了郭戎的耳中。
“请大将军放心,老朽敢打保票,最多两天,水师就将抵达青泥浦!”
顺着声音,郭戎的目光锁定在了在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身上。
如果郭戎没有记错,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在场为数不多的身世清白的人,真正的年过五旬的老渔民。
十几岁开始出海打渔的他擅长的只有一点,了解风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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