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翟行梭失去意识,还记着晚晚说过不能出去的话,一掌劈裂了木质浴桶,器皿被木桶碎片撞得东倒西歪,药水被泥地吸收干净。

    他终于得以喘息,彻底晕了过去。

    他暴怒之时,还紧紧护着晚晚,晚晚只觉得有一股巨大压力从她四周飞快穿过,等他卸了力,晚晚才从他胸口前抬头。

    满地狼藉,一地鸡毛。

    “大人,我扶你上床上,你自己动一动。”

    晚晚想把翟行梭扶到床上,但完全拽不动,只能在他耳边低语,还好翟行梭没彻底昏死过去,还能靠在她身上,借点力。

    他里头的亵衣,还沾着药水,湿乎乎黏在身上,薄到发透的布料遮掩不住肌理线条,晚晚手搭在他腰上。

    倏然收回!

    晚晚感觉自己腾一下烧起来,方才他就这样,几乎算什么都没穿的在浴桶里抱着她。

    晚晚拍了拍胸口:还好没人看见,不然解释不清了。

    又想:他们是正经八百的夫妻,怕什么!

    晚晚眯着眼睛,又看了一眼,迅速转身,“无量天尊,行医救人,成大事不拘小节。”

    刺啦——

    晚晚撕开他的衣服,换成干爽洁净的长衫。

    她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忍不住赞叹一句:真好看。

    这筋骨生的真好看。

    纯粹是作为医者的评价。

    收拾干净,翟行梭在昏睡中状态也平静下来,晚晚又替他诊脉。

    脉象和之前一样,晚晚取了他眼前的纱布,眼皮浮出一层诡异的红。

    药浴没有起任何作用。

    许是因为没有泡到最后,也或许,这个法子就是行不通。

    翟行梭面色惨白如纸,呼吸极轻,没有什么是生气,一直以为令人害怕的威压感消散不见。

    他变回了翟行梭,属于北檀君的感觉被方才剥皮抽血的药浴洗的干干净净。

    晚晚指尖落在他脸上,轻柔抚了扶,起身关门出去。

    大娘等在门口,晚晚一开门,就垫脚往里看,“妹子,我看刚才声儿挺大的,没事儿吧?”

    晚晚用身子挡住大娘,“就是我哥哥他,那什么,伤口太疼了,打翻了茶壶,没事的大娘,我们走时,东西都会折成银子给您。”

    话说的客客气气,妇人也没敢多问,“妹子,你还要帮忙不?不如给你们做些吃的。”

    “吃的我自己弄就行了,大娘能不能帮我找几身男人衣裳,料子柔和些就成。”

    “没问题,我们村有个秀才要赶考,家里卖了牛给他置办了许多衣裳,我去借几身,好说话的,可是读书人呢。”

    “多谢大娘了,待他赶考前,我们把路费给他送上。”

    大娘:“不用,都考五回了,考不上的,给衣裳钱就行了。”

    晚晚:“那真的,多谢了。”

    晚晚熬了清粥,端回去时,翟行梭的呼吸均匀规律,已经从深深昏睡的状态中缓过来我,晚晚摇醒他,“先吃点东西,伤口好得快。”

    翟行梭想睁眼,感觉到眼睛上的纱布,扯松了一些,伸手去接粥,却将手伸到晚晚脸前。

    晚晚举着碗,小心放到他手里。

    “现在什么时辰了?”

    晚晚抬头看窗外。“天黑了好一会了。”

    说完,想起翟行梭对天黑好一会儿应该是没有感知的,又接了一句,“快亥时了都。”

    “啊”

    翟行梭将碗放到床边小几上,磕到小几边缘,碗落到地上,碎成三瓣。

    “伤着手没?”

    翟行梭一顿,捻了捻手指,“无事。”

    “你的眼睛,还得几日,药浴痛苦,但是再泡几日就会好的。”

    翟行梭说话气息都是断的,像是猛兽被剪去利爪,晚晚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也不知如何说,她其实也没把握。

    “嗯,那就辛苦暮大夫了。”

    他还是浅浅笑着,从在山洞遇到他,他就一直如此平静,和平时判若两人。

    但晚晚知道,他是疼的,像泡药浴的时候,他浑身的伤口是疼的,骤然被剥夺视线,是恐慌害怕的。

    可他不说,看多了,甚至觉得他就是如此平静。

    如果不是药浴时他激烈的反应,晚晚也就信了,他就是强大到失明,重伤也没关系。

    “翟行梭,我替你更衣睡觉吧。”

    “这么晚了,你不回房歇息吗?”

    “嗯?我们什么时候又要分床睡了吗?”

    叩叩

    大娘在门外敲门,“妹子,你兄长的衣服我找来了。”

    晚晚开门让她进来,大娘见翟行梭醒着,没敢往里走,把衣服放在门口的斗柜上,“妹子,你哥的衣服给你放这儿了,隔壁屋已经收拾好了,要我带你去不?”

    晚晚:

    翟行梭:“是啊,小妹,去休息吧。”

    早知道就直接说夫妻了,添乱么不是。

    翟行梭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用嘴型说:“放心。”

    她的房间离翟行梭不远,叫她应该也能听到,晚晚累了一天,以为自己躺下就会睡着。

    却翻来覆去都是翟行梭温和的笑,温和,怎么看都和北檀君翟行梭不沾边。

    都是□□凡胎,喊痛又不丢人,何苦这么逞强呢。

    晚晚认命起床穿鞋,她还是放心不下翟行梭。

    她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怕吵醒熟睡的人,却发现烛火之下,翟行梭胡乱踩着鞋,往桌边走。

    他双手向前,摸索着走,膝盖撞倒凳子,他立住,一脚将凳子踹到门边,好不容易摸到桌沿,却扑倒烛台。

    烛火熄灭的瞬间,滚烫蜡油流了满手,他啧一声,扔了烛台,等蜡油凝固后,一点点从手上剥落。

    眉头都没皱一下。

    翟行梭没发现自己进来,他本来是很警觉的,哪怕失去了眼睛,只是听音辨人,也不会发觉她没进来。

    翟行梭又按倒了茶壶,从床边到桌边这十几步路,他走的很艰难。

    晚晚过去,双手挽住他的手臂,扶他坐下,又给他倒水。

    “怎么又来了?”翟行梭喝完水,灼烧一般的嗓子感觉好了不少。

    “除了喝水还有做什么,我帮你。”

    “没有了,你回去睡觉吧。”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他撵他走,晚晚哐叽把茶杯摔在桌上,“行,你就倔吧,反正也不会疼,也不用我帮忙。”

    撂下话,晚晚转身离开,翟行梭拉住她的衣袖,“小晚。”

    晚晚甩开他的手,她拿命做赌,丢下北祥一堆事儿不管来找他,他倒好,装得无事发生,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翟行梭咽了咽口水,再伸手已经不知道晚晚在哪儿。

    他想晚晚是生气了,“小晚,你走了吗?”

    晚晚站着不动,也不做声。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后,翟行梭低声道:“小晚,我耳朵好像也快,听不见了,如果你在的话,到我身边来。”

    晚晚惊得发不出声,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下午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却不知自己在哪儿,晚上自己进门都没发现。

    他的伤,比自己预料得还严重。

    翟行梭许是以为她走了,从凳子上站起来,磕磕绊绊往前。

    在他踢到被扔掉的烛台前,晚晚先一步牵住他。

    “还以为你走了。”

    晚晚将他扶到床上,“翟行梭,我是大夫,不是神仙,你要告诉我,我才知道你哪里不好。”

    “别和我说怕我担心这种废话。”

    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翟行梭挂了一天的笑意渐渐消失,用一种自己都不确定的声音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当然是因为”

    因为你也救过我

    因为听见你被困,我很担心

    因为留在西宁,可能会忍不住杀了赵承宣

    因为

    但是,所有的回答都搞不成她搭上自己性命找人的理由,晚晚感觉自己像一只蜗牛,翟行梭正在把她从壳里拽出来。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夫君啊,夫妻一体,一荣具体,一损俱损,我当然要找到你。”

    翟行梭不怀疑这个答案,反而肯定道:“当初娶你,因为我是北檀君,你嫁我,我可以护你周全,如今我眼瞎耳聋,小晚,你可以换一个夫君。”

    晚晚:“我倒也不是那么,不讲义气,而且你对我不是挺好的,你还帮我解决了婆婆”

    “小晚,如果当时的我无权无势,你还会嫁我吗?”

    那必然是不可能啊,她嫁过去一是为了给北祥药行套消息,二也是因为你的权势威逼,如果有的选择,她干嘛要嫁。

    可是,分明不是她想嫁的人,她上赶着来找人做什么。

    在不停的自我否定中,翟行梭又叹了一口气,“天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那你”

    “有事我会叫你,放心。”

    晚晚慢吞吞站起来,往门口走。

    她为什么留下来呢,在翟府睡在一起,是因为他们要应付他人口舌,现在确实没有必要睡一起。

    晚晚转身带上门的时候,翟行梭在床边发呆的身影闯入眼中。

    月色宽袖广袍坠在床沿,白色纱带绕过后脑,从墨色发丝从穿出搭在肩头,薄唇苍白。

    脱掉玄色劲装后,他脆弱得如被被打湿翅膀的蝶,她不希望他逞强,可真正看到他苍白无力,陷入失神,她的心好似被挖去一块,血肉模糊。

    她有一种错觉,在问自己为何嫁他时,他是有期待的。

    而自己的回答,带给他比失明更大的痛苦。

    如果她今夜走了,翟行梭的一部分可能会死掉。

    晚晚利落关上门,踢了鞋爬到榻上,“附近还有刺客,还是睡这里安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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