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行梭的眼神越过了冬日,挟来远方的温暖,点缀了缀满雪的屋檐。
“老了的事儿,老了才知道。”
晚晚转身往屋内走,翟行梭慢慢跟在后面,新雪浅浅盖上四行脚印,掩埋了旧年的碎事。晚晚在廊下转身,回头等着慢了一步的翟行梭。
丫鬟递上手炉和热茶,晚晚浅抿了一口,温度投过白瓷传到指尖,冷热交叠,一阵麻痒。
“去将花灯样子拿过来。”
院中人来人往,月牙顶着雪在院中穿梭,指挥小丫头们把窗花都贴正了,廊下的大红灯笼也要避风。
蓝心在打着马车从后门进来,“姑娘,去得晚了,只买到连鞭炮,红包的样子也只有这些了,不过还是挺好看的。”
烫金十二生肖的红包,是稍富贵人家给小孩子准备的。大约是没卖出去。
“就这样吧,咱们院中人也不多。”
晚晚和蓝心对坐,一人拿一把木尺分铜板,小摞小摞的,分装进红包里。
“小晚,你来。”翟行梭在门外叫她。晚晚抻着身子打外望去。
“做什么?”
“你快来。”
蓝心手指灵巧地折着红包,叮咚咚放了十来枚铜板,“姑娘去吧,大人就是想见着姑娘。”
“烦人精。”
晚晚唇角勾着,埋怨一句,装完手里的红包走了出去。
翟行梭站在凳子上,把福字往门上比划,“快帮我瞧瞧正不正。”
“闭目也能百步穿杨的人,被一个福字难倒了?”知道他就是想尝尝过节的滋味,晚晚偏要打趣他。
翟行梭也不脑,还是比划着,“我这是当局者迷,你看,正不正。”
“正!没有比这更正的了!”
翟行梭跳下来,搂着晚晚的肩,“那明年就该是福到了。”
年节的东西筹备的晚,即使最后三天紧着弄,还是少了许多东西,幸而府中热闹,也过的像模像样。
翟行梭挑了十个红包,多加了十枚铜板,晚饭后我拆红包拆得人喊马嘶的,不时有人叫起来,“我!!我多十个!”
“我这也重!”
“啊,你运气好好!”
“诶,怎么是石头!”
“石头?”
“怎么会石头?”
“我钱呢?”
丫鬟小厮们围住一团,“哈哈哈哈,姑娘逗你玩儿呢!”
“没事没事,大家各凭手气,该你的一分也没少。”
拿到石头的是个小男孩,挂脸噘嘴,嘟嘟囔囔。
晚晚在堂内看着,也跟着笑,“你怎么那么坏,大过年的,瞧瞧孩子气成什么样儿了。”
“没请到戏班子,这不是现成的吗?多有趣。”
翟行梭起身到窗户前,“拿到石头那小孩,说你呢,明早来我这儿,赏你一两银子。”
“哇!!!!”
“哦!!!”
“你撞大运了!”
“新年第一天就能拿钱,好兆头啊!”
小孩笑的合不拢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新年喜乐,平安顺遂!”
“一两银子,你是真穷了啊。”晚晚依在窗户边,和翟行梭隔着半臂距离。
“他拿太多,让别人心里怎么好过。”
翟行梭向晚晚伸出手,“走吧,吃团年饭了。”
赵承业要参加宫宴,陈叔暂时不方便来东都,府中只有他们二人,蓝心和月牙也坐到一桌上。
晚晚唤来管家,“北祥和白安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把于赞也叫来吧。”
酒宴过半,于赞才道,月牙添了筷子,于赞吃了几口便道:“干吃没什么意思,也没有戏班子,咱们自己玩起来。”
于赞是跟随定北军那些人长大的,翟行梭也认识他父亲,两人见面不多,关系却甚是亲近,翟行梭看他如小弟,于赞就撒欢地玩儿。
放鞭炮炸年兽时,托着鞭炮跑出一阵火花。
外头烟花冲上天空,炸成绚丽的花,宫内放的烟花阵,也让平民百姓一饱眼福。
下人们看呆了眼,晚晚也挪不开眼。
“以前总觉得这样的东西,劳民伤财,现在却觉得,确实是好看。”
翟行梭静静赏着烟花。
“怎么变了?”
“一年到头,不就图一时清闲吗。”
晚晚蹙眉,扭头看翟行梭,他眼底深埋着思虑,掩盖在平静的笑意之下。
闹够了,夜也深了。
说好要守夜的人一个个睡过去。只有于赞还在生龙活虎,拉着人喝酒。
晚晚瞌睡得不行,“你们守吧,我先去睡了。”
“我和你一起去。”翟行梭送到房间,轻车熟路地跟进去。
“你不回去?”晚晚问。
“我要歇在这里。”
他说的我要,不是我想。
“不行,和离了,睡在一处像什么样子。”
翟行梭走过去,没骨头似的黏在晚晚身上,“那你能答应嫁给我吗?”
“不能。”
“横竖都是不嫁,那我今日更不走了,你就当我是给你暖床的,行吗?”
“我不需要暖床的。”
“那你给我暖。”
晚晚噗嗤一笑,这人现在是彻底不要脸了,掰扯半天,赏了他一个脚踏。
“小晚”翟行梭手长脚长,在小小的脚踏上看着十分可怜。
晚晚忍着笑,“不满意就回去睡。”
这么说着,她躺下的时候,还是留出了半边床铺。
半夜迷糊的时候,感觉一阵热意将自己包围,晚晚呓语一声,柔软的东西碰了碰她的额头,“谢谢你,睡吧。”
她模糊知道,是翟行梭上来了,翻身抱着他的腰,她还想安慰他几句,奈何熟悉的味道将她裹起来,暖烘烘的怀抱过于舒服,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睡过去。
第二日,腰上沉重的感觉压得她难受,晚晚把翟行梭的手拿开,喘了口气。
翟行梭也醒了,没动,就这么看着她。
晚晚笑了,枕着他的手臂,手指划过他的眉眼,“翟行梭,新年快乐。”
他终于迎来了十年来的第一个新年,他终于可以,从那个大火焚烧了一切的春节往前走了。
还在用早膳,昨夜领着石头的孩子在外头来回打转,翟行梭唤他进来,赏了银子。
他准备了许久,说了不少祝福的话,垫着钱袋子出去。
门童后脚进来,“姑娘,宫里来人了。”
晚晚看向翟行梭,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翟行梭吃完了碗里的汤圆,才道:“让人进来。”
来宣旨的是来福,大年初一,由圣上身边的大总管来宣旨,足见圣上对翟行梭的重视。
\"大人,圣上口谕,让您晚上去宫中参与宫宴。\"
“草民接旨,劳烦公公跑一趟。”
“哎哟,大人说什么呢,什么草民不草民的,要什么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儿,可不要在圣上跟前如此谦虚了。”
翟行梭一笑,来福这是在点他,不要把和圣上的关系我拉远了,“臣谢公公提点,如今我囊中羞涩,这人情行梭记在心里了。”
“都是老奴该做的,大人领了旨意,老奴就回宫复命了。”
待人走远了,晚晚道:“做什么说你没钱,在他面前下了面子。”
“老东西惯会做人,不必浪费这钱,他还得罪不起我。”
“圣上叫你入宫干甚么,你现在都没官职了。”晚晚不免焦心。
这个年,从来福进来的一刻就结束了。
“不会出事儿,你在家等我。”
晚晚也没了过年的心思,心不在焉地查着账,打算着赶紧把陈叔这事儿了结。
入夜,赵承业和翟行梭一起回来的。
就从前门走到屋中这点时间,两人肩膀就垫起了血,晚晚赶紧递了布巾过去,“怎么也不打个伞?”
“不碍事,”翟行梭喝了热茶,同赵承业一起坐下来,“郡国公逃走了,圣上叫我过去便是说这事儿。”
“逃走了?”晚晚掩住因为吃惊而微张的嘴,“皇城司天罗地网,怎么可能逃走。”
“是我疏忽,把我的人都撤走了,没想到郡国公手下还有如此忠心的人。”
“怪不得你,”赵承业道:“是王漠没用,连个人都看不好。”
“郡国公逃走,一定是想好后面怎么办,他不会逃亡一辈子,怕是陈叔危险了。”晚晚气的拍了一下扶手。
“所以,翻案这事儿,等不了了。”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得选个压得住圣上的法子,否则他不重查此案,我们也没办法。”晚晚咬了咬唇,“不过二皇子已经不能再挣储位,兄长登基以后,再来翻案,或许会容易许多。”
“不可,”翟行梭眉目下压,周身又被肃杀之感包围,“承业上位后翻案,理由不正,不可服众,要翻,只能圣上在位之时翻。”
晚晚抬眼看向翟行梭,“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他是九五之尊,但也得是百姓把他抬上去的,等被架到众人审视的高度,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你是说,元宵灯会?”赵承业问,“元宵灯会,君王与民同乐,若是那日将此事翻出来,主持公道的就不是父皇,不是刑部,而是百姓。”
“他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
“我父亲为他打下皇位,定北军戍守背景二十年,挡住了铁蹄入侵,保河山安宁,能给定北军定罪的,只有大显万民。”
“其余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
翟行梭身上肃杀之感如箭矢射向四方,带着比雪夜更寒凉的温度,点燃一簇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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