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了目,晗君半晌不言,也没有叫对方起身。那两个女子却是忍耐不住,娇声笑着,直接起了身。又对她道:“想不到殿下如此美貌,实非我等可比,连我们云霜姊姊都比下去了。”

    这便是放肆之至,全然不将晗君放在眼中。

    脸上已有了冰霜之色,晗君缓缓道:“云霜又是谁?”

    那个叫风荷的嘴快,答道:“是我们女闾的花魁,整条槐花巷子最好看的女人。”

    还未及晗君说话,身边一个中年仆妇已开了口:“公主面前也敢如此放肆,是不要命了么?”说罢,她走到两个女子面前,对着喝道:“公主未让起身,自专而起,罪一。衣衫不整,举止轻佻,罪二。直视贵人,僭越无礼,罪三。胡言妄语,目无尊上,罪四。任何一罪依《大郑律》,都应处死。”

    条理清晰,言辞有力,晗君不由多看了一眼。面相上不过是个寻常中年妇人,面皮黝黑,高大微丰,一双眼睛却生得明亮灼灼,像是个精明厉害的人。这大概就是卫萱为她引荐的人,只可惜她在宫中从未注意过。

    碧桃柳眉斜挑,不服气:“我们姐妹从敦煌远道而来,是侍候将军的。你不过是个奴婢,公主还未说话,你有什么资格处死我们。”她是个极泼辣的人,声音又尖又细,见晗君只是沉默,便对她道“宫里的规矩我们自然不知道,却知道凉州的规矩,我们只听将军的,还请公主让我们见将军。”

    好一句只听将军的。提醒她这是在凉州,而不是在长安,这是窦家的地盘,并不受朝廷的威慑。她这个公主不过是空有名头,就连两个僭越无礼的风尘女子都毫无办法。

    忽然有种无力之感。太皇太后说得话言犹在耳,从出了长安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注定是一条荆棘密布之路,举步维艰。她无所依仗,还要以一己之力维持着凉州和朝廷的友好关系。朝廷风雨飘摇,西境乱不起。

    “我乃新任凉州别驾,锦平侯钟信之妻方氏,并非你口中的奴婢。倡家乃是贱籍,如何处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如何需要劳动公主?更何况你口口声声说凉州的规矩,我竟然不知何时起,凉州已不是大郑的凉州了?就冲着这句话,也该是谋逆大罪,夷九族。”

    听到这句话,两女终于不再敢言语,只是盯着座上的晗君,窥探着她的反应。

    晗君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裙角,如今已经入了冬,这里仍旧铺着茵席,羊脂白玉的镇席雕刻成蟠龙之形,确实僭越之至。晗君明白,窦慎的温柔儒雅不过只是表象,凉州百年经营,已经是野心勃勃的存在,他或许是骑虎难下,亦或许本身就有不臣之心。无论如何,都像是一个巨兽,随时都会挣脱樊笼,难以控制。

    她恐惧这样的事情,害怕自己的丈夫和当年她的祖父一般,走上一条不归之路。无论成败,于她而言都是粉身碎骨。

    心硬了硬,这个下马威,她不能受。

    “行动无礼却让凉州妄担僭越之名,让我怎么原谅你们呢?”晗君声音不大,却语带冷漠,“不过,你们既然欺辱我初来乍到,搬出将军来压我,我便把人交给将军吧。我也很好奇,将军遇到此事会怎么处理?”

    “若水,去请将军。”晗君声音很柔和。方夫人对上她的视线,欣慰的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很沉稳,然而一点也不软弱,这事情自己处理真不如交给窦慎,一则可以试探他的态度,二则也不必初来乍到就落了一个草菅人命的名声。以前只听说楚王的孙女信陵翁主美貌出众,却不想如此会四两拨千斤,到底是太皇太后一手教出来的,容貌心性城府都数上乘。或许只有如此能力,才可以丢到这个虎狼窝里存活。

    晗君也回了一个微笑,又道:“夫人且坐下休息,稍待片刻。”

    方氏依言,坐在了晗君身边,在几案上拿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两女不知大祸临头,还以为晗君软弱,相视笑了一下,搔首弄姿地等待着窦慎的到来。

    窦慎等待了半晌,终于等到了他的出场。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腰间的玉佩,又扶了扶悬着的长剑,煞有兴趣地听着仆从汇报正堂上的闹剧。深宫里养大的女子,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和羞辱,竟然有如此气定神闲的气度,实在让她刮目相看。既然她将事情推给了自己,那接下来便交给他来处理吧。

    窦慎进入正堂时,第一眼便看到了严妆华服的晗君。艳若朝霞,灿如暮云,她美得夺人心魄,却高贵的让人不可逼视。见他进来,只用漠然的眼光注视,显然是生气了,可是她却连生气都带着矜持和隐忍。

    窦慎在这种审视之中走了过来,坐到了晗君身边。侍从忙递上了一盏热茶,殷勤的将烛火燃了更多。比方才更明亮的光芒,把晗君眼中冰凉凉的敏感映衬的分外明显。窦慎寒着一张脸,直接问战战兢兢,感觉自己惹了大祸的管家:“说。”

    仅仅一个字,就让府里众人跪了下来。晗君身边的人带着不悦,也不多言,只是看着窦慎将会如何处理此事。

    碧桃见状,向前膝行了几步,捧着心口,颤巍巍道:“妾得了岑夫人之命,特地来此侍候将军。”说罢,抬起盈盈双眸,楚楚可怜地望着窦慎。不得不承认,若非言谈举止过于俗媚,这两个女子的相貌都称得上姣好,这样看上去确有几分动人之姿。

    然而窦慎的眼神却如刀剑般,只望了一眼,便让人冷意彻骨。碧桃当即噤声,瑟缩着低下了头。

    管家不敢给人插言的机会,忙道:“回将军,今日未时二位姑娘由王将军从敦煌郡护送前来,说是岑夫人担忧将军来金城无人照顾,特地派来侍候将军和夫人的。若是夫人觉得他们还算乖巧,留在身边端茶送水,或者洒扫庭院都好。却不想她们言语冲撞了夫人,惹得夫人如此生气。”

    一番话滴水不漏,却明明白白将过错推给了晗君。晗君抬眼望向堂下那个瘦弱干瘪的赵管家,窦慎身边果然是藏龙卧虎,一个相貌平平的普通老者,竟然有如此颠倒黑白的口才和手段。

    晗君几乎要冷笑,却只是看了看方氏。此时去和一个管家对峙,有失公主颜面,所幸她身边有方氏这样有身份有谋算的人,无需她多言。

    方氏得了晗君之令,便对窦慎行了个礼,开口说道:“是妾愚鲁,见二人如此装扮,便不敢去猜这是侍候公主的婢子。若是辜负了岑夫人的好意,倒是妾的过错了。只是方才二人放诞无礼,口口声声将公主与倡家女子相较,妾便教训了几句,公主仁德并没有计较。不想他们却说出了几句大逆不道之语,让人听了很是不安,不知该不该将此事上奏朝廷,按律追查处置。”

    窦慎面色很是难看,然而却没有看方氏,只是注视着晗君的表情。没有羞恼,没有愤怒,他的夫人澄净如水,静谧如月,一双眼睛看着堂下众人,就像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以为自己会欣赏她的处变不惊,却不知为何,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一般,闷得厉害。

    “不知是何言语,方夫人说来听听。”方氏已随夫君钟信到任数月,所以窦慎自然认得,见今日有外人在场,愈发烦闷气恼。

    赵管家不想遇到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忙上前磕了个头,苦劝道:“夫人恕罪,他们不过是胡言乱语,如何能当真呢。都是老奴给约束不严,给将军惹了麻烦,还请降罪于老奴,老奴一力承担。”

    窦慎眯了眯眼睛,大约猜到了内容。凉州地位敏感,定然是下跪的二人口无遮拦,说了不敬朝廷的话。他驭下极严,能有此口舌之祸,赵管家自然也知道不好交代。

    又看了眼晗君,她这次却低头笑了,声音不大,语调温柔:“也没说错什么,凉州之事本就是将军处置,我们这些外人也没有立场插手。岑夫人一片好心,想着我粗手笨脚照顾不好将军,专门送了解语花过来。如此良辰,喊打喊杀的多不合适。方夫人,我们走吧。”

    晗君越是怒极就越不会发火,只会像个刺猬一样一面扎着别人一面保护着自己。她慵慵懒懒地说完这些,也不看窦慎,站起身来就要走。

    却被窦慎攥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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