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慎此行在于安抚新归附的匈奴部众,听永安说,他向西去了居延泽。永安这个奴婢,随着她们从金城郡而来,看上去十分沉稳可靠,但是具体忠于谁却不清楚,还得多留意观察一段时间。窦慎说得对,凉州并不比长安安宁多少,鱼龙混杂,各项势力都在蛰伏,随时有扑上来的可能。

    天气一日日和暖起来,桃李花开得浓艳,坐在花树遮阴的廊下,居然第一次感觉到惬意和安宁。长乐宫的花也开得好,有很多是各地供上来的名品,可惜她那时候总是战战兢兢的,很少有心情去观赏。

    妾室们偶尔前来问安,她便拿出长安带来的茶与他们一起分享,有个叫阿羽的妾对她带来的织机很感兴趣,来得便比别人都频繁一些。

    起初是有些怯怯,毕竟晗君刚一来便遣走了张氏女,不仅身份贵重,而且手段凌厉。

    她们这些人不过是良家子出身,因为相貌出众,命相吉祥而被选入府中侍奉将军,如今已是梁王的窦慎。将军常年出征,回府的日子寥寥,就算是冬日暂住也从不召她们前去。说是侍妾,比婢女们好不了多少,困在府中终日无聊,好像一眼可以看到老一般。但是阿母却说她是个好福气的,如今天下动荡,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她家总会因为她比别人多谢口粮。

    她记得被选入府前,她曾有个定了亲的人。那人生得远不如将军俊秀好看,却憨厚老实,一见她就羞得低下头,只知道搓着手。将军那样的人,身旁站着的只能是公主这样的女子,远不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存在。她向往世俗的烟火气,一个小院子,一个老实勤劳的良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不大识得字,却曾听一个姑娘唱过一句歌,歌声很是婉转,词也说得妙:“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他们这些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公主能否教妾?”阿羽摸着织机,有些爱不释手。在家的时候哪里见过这样精妙的东西,阿母那个织布用的东西,总是发出粗嘎难听的声音,好像随时都会坏掉一般。

    晗君浅笑,说话的时候带着独属于长安的温柔语调,十分雅致:“这个须得三五个人一起配合着才能用,一个人可不成。我走的时候听女官说,这是最新的东西,能织出很繁复的花色。”

    阿羽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仿佛是失去了一个极重要的东西。晗君便安慰她:“这个虽用不成,但是我还从长安带来了很多小的织机,便送你一个吧。”

    果然看到她脸上重新焕发出喜悦的神色,她看着晗君,仍旧怯怯:“带回去一个人也无聊,若是公主不嫌弃我麻烦,可否容我前来陪着你一起……”话说到最后,也好像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声音便越发低了,一双清透的眸子不安地看着晗君,好像随时会委屈的哭出来一般。

    “那可不成,阖府这么多事情都要由公主处理,羽夫人……”韩姑姑出言阻止,明显带着厌恶之色。这些妾氏多卑贱,公主大度才多有容忍,谁可想还如此没有分寸。

    然而晗君却阻止了她的话,仍旧是端雅入骨的气质,说出的话却温和到毫无架子,让人心下一片熨帖:“长日无聊,阿羽能来陪伴,我真的很高兴。”

    说罢,她对侍坐在旁的见素和若水道:“你们收拾出一个地方把那台最精巧的织机放下,以后我和羽夫人就在那里织布。”

    她对着阿羽浅笑,却不知为何阿羽深深行了个大礼,半晌不起身。晗君以手相扶,却见阿羽一双眼睛红得厉害,她伏过的地上也有浅浅的水渍。心下觉得可怜,待她走后又吩咐人送了几匹绢帛过去。

    “公主何故给那些人好脸色,都是些以色侍人的东西,你若不拿出些款来,仔细她们不将你放在眼中。”韩姑姑有些忿忿,一个劲的在耳边念叨。

    晗君却摇头,显然不同意她的看法:“她们皆出身于良家,若非无路可走,谁愿意沦为妾室。将军于后宅之事很不上心,她们多受冷落,若是不加安抚难保后宅不宁。姑姑,人心总是换来的,女子生活本就不易,互相帮衬着多好。”

    韩氏不以为然,却也不再劝她。只眼睁睁看着知锦园日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到让一向清冷寂寥的王府换了一片天地一般。

    到了四月,气候越发宜人,知锦园的丁香开得甚妙,团团簇簇,累累垂垂。永安手巧,和晗君一起带着大家做香包。晒干的丁香混着些许杜若做芯子,外面先裹上一层素布缝好,再放到绣着各色花样的锦缎之中,又精巧又宜人。

    几日前窦慎寄了家书回来,说自己即将回府,切莫太过挂念。不知为何,心底漫上了一点点寂寥,想起他的眉眼神情,言语举动,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风摇晃的蒲苇,无从依着的无奈。

    一时有些恍惚,手里攥着香包只是发怔。

    他的家书言辞恳切,打问着细碎的家常,唠叨地嘱咐着起居饮食,她也总不好太过疏淡冷漠。听他说过喜欢桃花,干脆绣一个送给他,也算得礼尚往来。

    选了又选,挑中了一块丁香紫的料子,想着再添上些艾草之类的东西,端午刚好给他配在腰间,又好看又吉利。

    忽听得有脚步声急促赶来,却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永寿。他该是陪在窦慎身边,此时骤然出现在这里,又是这样一副焦急如焚的表情,晗君的心忽然跳的慌急杂乱,不自觉地猛然站了起来。

    众人很有眼色,一霎时纷纷告辞退出。

    永寿跪了下来,带着哭音:“夫人快收拾一下随奴去居延吧,大王遇刺,伤势危重,一直念着要见夫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引袖拭泪,晗君只觉得五雷轰顶,双膝发软到站都站不起来。

    “可告知太夫人?”勉强稳住心神,告诉自己此时绝不能倒下,王府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凉州乃至大郑都要面对着难以想象的困难。

    永寿却固执:“大王不让惊扰太夫人,只说要见夫人。夫人且随奴即刻前往,后面的事情自有人安排好。”

    怎么挪动的身体她已经不记得,只觉得夜色茫茫像是一只吞噬骨血的巨兽,张着恐怖的大口,让人无处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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