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在收拾着行李,做好回武威的准备,先前的轻车简从因为她身孕的缘故变成了千乘万骑,声势浩大。

    窦慎曾经问过她,究竟是喜欢武威多一些,还是敦煌多一些,她只是浅笑着回答,都可。她的心思一向藏得深,不习惯给别人倾吐。对她而言,哪里都是客居之所,半分归属感也不会有。窦慎能看出这些,便摇头:“阿罗更想回长安,是不是?”这次他猜错了,她更想去的是西域,听说那里自由奔放,是一个迥然于中原的地方。她在长安谨小慎微的活了十几年,早就厌倦了那样沉闷的日子。可惜,这次她又去不了了。若无内心的自由,在哪里都是画地为牢。

    梁王西行,一举击败羌人,重新将居延泽以北的广袤土地收归大郑,戍兵修城以守。又在敦煌戡平内乱,解了凉州内部之危。回程路上,又有张澍领兵大败叛军,扶立大宛新王登基的消息传来。

    凉州之势已如日中天,窦慎之名已遍传天下。朝廷很快赐下赏赐,在爵位已到顶峰的情况下,唯有土地,人口,金银源源不断而来。那种几近讨好的姿态,就连街巷的小儿都能看的出来。晗君知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对于凉州明面上一直都是以安抚拉拢为主,拉扯着凉州之威,震慑天下不臣之心。可是,凉州的势力膨胀,未必不会是一块新的心病。

    夜宿张掖郡时,常姑姑趁四下无人时,将一封帛书交到了晗君的手中。她并不讶异常氏与长安保持着联系,只是好奇他们联络的方式。太皇太后显然并不放心她,身边的人多为长乐宫亲信,帮助或是监视,全看她的选择。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阿萱。

    她屏退了所有人,看完后将其焚毁,火舌舔舐着赤色茱萸纹的图案,也将其中的墨迹焚烧无痕。短短数字,字字如刀。

    “说服梁王出兵匈奴。”

    帛书烧尽,兴奋的火苗燃的热烈,她躲得慢了些就已经灼到了手指上,立时就有尖锐的痛感传来。

    来不及喊疼,手就已经被握住了,来人看着她的指,直皱眉:“火也是好玩的么,烧疼了吧?”

    她却惊了一跳,看着几案上明显的灰烬,木着脸摇了摇头。如今的侍女越发惫懒了,人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若是被他看到,又该生出多大的风波。晗君清楚,窦慎内心敏感多疑,一向不大信任任何人,何况,他们的夫妻之情隔着无数阻隔,本就危如累卵。

    手上的疼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心慌乱无措。

    所幸,他什么也没有问。喊来了伤医敷了些药,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夜晚,她又做了个梦。梦里窦慎死在了疆场,她孤身回了长安,长乐宫中灯火璀璨,太皇太后抚着她的头,笑得慈爱:“阿罗,凉州尽归朝廷,全赖你之功劳。”可是,她的心空荡荡的,像是缺了好大的一块,疼得难以呼吸。

    醒来时,窦慎又不在身边。衾枕残留着淡淡的青木香气,更漏初静,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落了一室清辉。

    匈奴在先帝时,遭受朝廷重创,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右谷蠡王所辖迁到了漠北,再无挥鞭向南之意,小单于在右贤王的拥立之下将王都建在了燕然山一带,另有左贤王部落据守伊吾卢城,对西域和凉州小有威胁,却也不成气候。至于阴山一带的左右日逐王等部,人少兵弱,更不值一提。

    晗君想不出任何出兵匈奴的理由,无论是匈奴如今日薄西山的现状,还是朝廷此时四面楚歌的危局。唯一的解释就是,用匈奴的残勇来消耗窦慎的势力,掣肘已使他无暇东顾。

    何必呢?他未必是忠臣,但此时仍无任何不臣之心,与其提防打压,倒不如肃清内乱,重振朝纲。

    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茫然纠结之感。一面是她的丈夫,一面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太皇太后,一边想着过些安稳的日子,一边又惧怕成了祖父一般的乱臣贼子。战乱生,百姓苦,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该有多少城池哀鸿遍野。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夜未眠,第二天神思恹恹,早膳刚用了几口就尽数呕了出去。女医郑氏说,孕中切忌多思多虑,她如今的胎像很不稳,宜静养。窦慎听闻此言,便吩咐在张掖多停留几日,等晗君稍好一些后再继续赶路。

    他似乎军务很是繁忙,见面之时寥寥,偶尔晗君去书房看他,也只能见他双眉紧蹙,忧思深重的样子。她想不出任何理由再去给他平添麻烦,一遍一遍说服自己将太皇太后的吩咐搁置,就当自己无能为力吧。他是自己的丈夫,是腹中孩儿的阿父,就算她嫁到凉州只是一场交易,但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完整的家。以往孤苦的日子,在遇到他后才稍稍有所好转,何必又要将自己放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呢。

    她一日又一日的拖延,带着忐忑的心情,等着太皇太后的责问。然而长安的消息迟迟未至,却等来了另一个消息。

    匈奴小单于莫支派兵攻打左日逐王部,右日逐王派兵相救,双方各有死伤。

    晗君亲眼看到,左日逐王的求救信就摆放在窦慎的案头,已经拆开,而窦慎尚未给出答复。或许,她的心中涌动着一种类似于侥幸的喜悦,这是上苍给的一次绝好的机会。她可以顺水推舟,既帮他解决了眼下的难题,也完成了太皇太后的命令。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书房,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回了自己的房中。如今,她只需要一个时机,一个借口,让他出兵匈奴。然而这个借口并不好找,他这个人一向细致稳重,出兵是大事,若无十足十的理由,他不会行动。她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对于政事的干涉和参与,更不可能让他疑心自己窥探着他的军机。

    不过这个机会还是等到了,顺利地让她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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