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君如此装扮,能认出她身份的人,想来也是长乐宫旧人。晗君道:“不知姑姑在何处当值,金娘子何以认为姑姑可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自称叫陶氏的妇人,生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梳着最寻常朴素的发髻,一身衣衫洗的有些发白,袖口和领口处都有磨损的痕迹。但是她的礼节周全,说话的姿态不卑不亢,看上去并非寻常宫婢,难道是获罪的宫人?

    陶氏见晗君打量着自己,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回答道:“奴婢曾是长信殿宫婢,数月前被大长公主责罚,遣来永巷舂米。所幸永巷令曾受过奴婢恩惠,得蒙照顾,日常只需浣衣和管束其他获罪宫人。”

    晗君不免疑惑,一个戴罪的宫人,被困在永巷之中,如何有能力助她。

    陶氏聪慧,知她疑虑,忙道:“奴婢今日不过是受人所托,来此接应公主,若公主有什么疑虑,不妨见了她本人再问不迟。”

    原来还有人,她就说……

    晗君面色端宁,并未有迟疑,直接跟随陶氏自曲折幽闭的路一路而去。就算是陷阱,她也没有什么退路,如今布局一半,若是内宫之事不成,岂不是前功尽弃。她也和好奇,究竟事到如今,还有谁愿意伸出援手,太皇太后留下的最后一步棋又掌握在谁的手中。

    行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废弃破败的宫殿前。殿外的院中桃李芳菲,因无人打理,故而生得十分恣意,迷人双眼。晗君捨着台阶而上,又绕过了几处回廊,脚步停在了一汪碧水畔。这个地方她来过的!如果方才只是觉得熟悉,那么此时便是笃定。

    曾几何时,当别人都对这里避之不及时,她却很愿意前来。不仅因为这里的一泓清泉分外干净,芙蕖绽放时分外娇艳,而且也因为这里居住的人,有后宫所有人都不具有的孤标傲世,不蔓不枝。幽闭冷宫而不自怨,困于危局却仍自矜,温柔入骨却也高洁无尘。

    晗君望着满池涟漪,轻轻叹了口气,跟着陶氏继续靠近。绿柳依依,垂在水面上,柳枝缭乱处,一座小亭内,一个高挑纤细的秀丽背影已等候在了那里。晗君静静地望了一眼,寻觅着记忆中熟悉的片段,发觉故人依旧,心中才微微有了几分暖意。

    陶氏停了下来,不再靠近,示意晗君只身过去。

    晗君思忖着,上前,俯身而拜:“晗君见过皇后殿下。”

    沈后转身,白皙的脸颊上细纹丝丝,眼眸却清澈明亮如少女,她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少女,端详了许久,方道:“不过是废后罢了,在这未央宫里,最是尴尬的存在。许久不见,阿罗出落的愈发美丽了,可见凉州并非传言中的龙潭虎穴之地。”

    晗君只是垂着眸子,谦虚又谨慎。

    “你还是原来的性子,小小年纪这般持重,活得未免太过辛苦。”说罢,近了几步,轻轻抚摸着晗君的脸,“不过,唯有这般,才能好好得生活在这里啊。当年若不是因为你也是刘氏宗亲,孤真的想让你嫁给铭儿。终究是他没有福气……”

    沈后口中的铭儿,是曾经的太子刘铭。许多年前,先帝听信宦官和后宫谗言,废黜太子,逼令其自杀,沈后也因此被废,幽居于长门宫中,无召不得出。虽然事后先帝后悔,查明真相处死了一干人等,也竭力想要接沈后回椒房殿,可是沈后却态度冰冷,只言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哪怕身处冷宫也好过再回后宫勾心斗角,永无宁日。先帝至死再未重提回宫事,却在弥留时深以为憾,央求太皇太后多加照拂沈氏,务必使其衣食无忧,来日同葬帝陵。

    “先帝薄情,太皇太后却待我有恩,当年铭儿被陷害时,她亦曾据理力争过,本宫心里很感激她。”沈后开门见山,并不想多浪费时间,“武安将太皇太后困于长信殿中,意图干政……她从来都只知享乐,如何有能力处理政事,不过一边任人唯亲,一边纵着小皇帝享乐。本宫还没死,哪里允许她那样胡作非为!”

    晗君深表赞同,微微颔首而应。

    沈后的脸上却出现了几分犹疑与探究,浅笑了一笑,:“听闻窦慎也有诸多动作,必定筹谋不小,你如此越过他行事,不怕惹他生气?”

    何曾没有想过,此番抢在他之前行动,必然将夫妻之情逼到悬崖边上,他就算待自己尚可,也断不会允许有人干涉他的凉州大计,阻挡他的勃勃野心。可是她能如何,忍受着欺瞒委曲求全吗?还是看着他如祖父一般做了乱臣贼子,带着自己一起万劫不复。

    “我何尝不是为了他呢?他为人所惑,为时所惑,以至于骄傲自满,目空一切。如今凉州虽然风头一时无两,但天下诸侯州牧多得是有野心有实力之辈,若是他做辅政之臣,必然名正言顺,无人敢有怨言,可若是想着再进一步,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池清水淙淙,风吹过来,几多萧索。晗君的笑,几多苍凉。

    “慧极必伤……”沈后叹了口气,伸出纤纤地手,拂过眼前的一枝细柳,“你这多疑多思的性子,确实像极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可不同的是,她更果断决绝,也肯为自己考虑。你总为别人想,又准备将自己置于何地呢?”

    晗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不知该如何应答。恰在此时,一个宫人得了允许,上前来对着沈后低语了几声。沈后的眉轻轻蹙了起来,一双眸子却只看着晗君,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

    宫人退下,沈后顿了一下,道:“窦美人生了,是个皇子,陛下的第一个皇子。”

    她不用刻意强调,晗君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带着凉州血统的皇长子,不管皇帝如何作想,总会有人推着他登上储君之位。留给他们的时间少之又少,风云之变就在旦夕之间,她无退路,这些帮她的人也再无退路。

    “我虽然被废多年,但并非全然失势,我不想回去,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所以你只管说出计划,禁庭之内的事情有我策应。而且我阿兄在军中也颇有威信,你若是需要,尽可托付。”沈后指了指陶氏,“最近几日莫要以身犯险,派人去找她即可。”

    晗君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才顺着绿柳荫出翩跹离开。

    沈后看着她的背影,只是叹气:“夫妻之间,至亲至疏,从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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