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研究室里, 年轻的沈恪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的简子晏,恍惚间有些怔愣。
只有十四岁的少年穿着做实验用的白大褂, 面容精致, 气质清冷,细长的手指间握着试管和烧杯,整个人仿佛已经融为了实验室的一部分, 画面那么美丽,却又没有丝毫人气。
沈恪恍然间响起研究室这几天尘嚣甚上的传言。
“沈师兄,你听说了吗?老师新收了一个天才怪胎,只有十四岁,但冷得不像个活人。”
“就是, 和他说话他都不带理人的,天才了不起啊, 能进我们研究室的哪个不是天才, 沈师兄你也是十六岁进来的,又不比他差到哪去。”
“你们有和他对视过吗?我不明白,他长得那么好看,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就浑身发冷……”
“我知道我知道, 我看到他的也是,他不会是个机器人吧?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从这些零散的议论中,沈恪剥离出了这个新师弟的特点。
十四岁,性格冷, 天赋高,长得好看。
即使已经在脑中勾勒出了对简子晏简单的印象, 但是当他真正看到他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些传言不足以概括简子晏的万分之一。
在他们这个研究室里,从来没有人一来就能引起那么高的话题热度, 沈恪原本就对这个人有些好奇,此时见到真人,他的好奇更是到达了顶峰。
于是他不顾少年周身冰封般的气场,昂首阔步地走进实验室里,对简子晏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沈恪,比你早来一年,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冰雪精怪般的少年只是认真记录着手中的数值,就像没听到他的声音。
沈恪挑了下眉梢,并没有就此放弃,自然地收回手,将目光移到对方正在做的实验上。
这是个难度非常大的实验,从实验材料的挑选到实验中的每一个步骤,只要出现一点失误,就会对实验结果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这个实验也算是令人闻风丧胆,多少研究室的前辈都折在这里。
沈恪看着少年的动作,越看下去,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变化。
少年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是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他的眼睛和脑子就像是尺子和刻度,每一下都落在最精准的地方。
沈恪自问自己能做到么?
答案是他做不到。
原本只是对同为天才的好奇,在见到简子晏做实验的场景后,沈恪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吸引。
作为同一个领域的天才,他自恃才华,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从最开始的好奇,变成棋逢对手的欣悦,再变成想要亲近的钦佩,他的感情自我消化得非常快。
于是所有人都渐渐发现,那个和怪物一样的简子晏身边,多了个太阳般耀眼的沈恪。
甚至在沈恪的特意恳求下,他们两人被一起分到了同一个项目里。
即使如此,简子晏也没有对沈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直到那一天。
作为张文轩手底下最出色的两个学生,能交到他们两个的手上的是,是难度和危险性并存的重要实验。
简子晏当然知道这个实验有危险,但是他不在乎,他计算出了危险发生的概率,然后不做任何防护措施,就这么继续实验。
是沈恪发现了他的的行为,在吓出一身冷汗之后,他主动多做了一些工作,在给简子晏做出补上防护的同时,让实验过程更趋近于稳定。
手段高明,另辟蹊径。
也成功地换来了简子晏第一个认真的注视。
所有人都说简子晏的眼睛就像黑洞,冷酷幽深,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但是沈恪觉得,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干净而独特的灵魂。
“谢谢。”这是简子晏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这一手很厉害。”
从此以后,单方面的追随变成了双向的奔赴,即使针对简子晏的流言从来没有减少过,但是从来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从学校,到国家一级研究所,一直都是最好的搭档和同伴,是双方认可,唯一有资格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只是渐渐地,沈恪的感情里开始加入了其它成分。
他无法再单纯地将简子晏当成朋友和同伴,他贪求得越来越多,只是他了解简子晏,知道他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因此他压下自己的感情,以让简子晏安心和舒服的状态和他交流。
简子晏的身边不会出现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也不会对其他人有像对待他一样的态度,沈恪觉得这样就已经很知足了,他就是唯一一个能在简子晏身边的人,出于什么样的感情,已经不重要了。
他知道,他就是简子晏心里最特殊的那个,这就够了。
这些带着阳光味道的回忆迅速从脑海中略过,沈恪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他浑身渗血,耳中嗡鸣,听不清周围在呼喊着什么,只感觉头上如被重锤击中。
一时他极度茫然,分不清记忆和现实。
他感觉手边的触感潮湿黏腻,有些木然地抬起手,上面的红色刺激到了他的眼睛。
……血?
是谁的血?
他在流血,还有……谁?
沈恪慢慢地抬眼,看到倒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简子晏,那胸口上插着的匕首,让他浑身一震,神色瞬间疯狂。
“不……不!”
他的记忆再次裂开一道缝隙,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涌了进来。
突然闯入研究室的陌生人,对准简子晏胸口的枪,自己瞬间变红的眼睛,因为躲闪而跌倒在地的简子晏,发疯的他对行凶者兜头浇下的强腐蚀性液体……
这么回事?
他不是救下了小晏吗?那人不是没有伤害到小晏吗?
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血!
这些不是他的血,是小晏,是小晏的血……
无数声音交替着在他脑中出现。
“小晏,你笑起来会很好看的,对我笑一下好不好?”
“小晏,你现在居然会回答别人的问题了,这样多好,再这样下去,你的受欢迎程度就要超过我啦。”
“小晏,不要管那些人说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你有我呢。”
“小晏……”
“小晏……”
“啊——”
沈恪头痛欲裂,他抱住头,跪在地上痛苦地躬下/身,将简子晏护在他的肚子底下,发出痛苦的嘶吼。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记得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简子晏,一旦察觉到有人试图上前来抢简子晏,他就悍然反击!
他就像一只失去伴侣的孤狼,一个陷入疯狂的疯子,唯一的念头就是小晏受伤了,他要保护他。
所有人都是伤害小晏的人,全都是把小晏害成这样的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在敢上前的人,包括余辉在内全都被打得倒飞出去,气息微弱之后,没人再敢靠近这两个人。
徐光磊也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心中涌上慌乱。
他哪里会做什么异能药剂?基地发出的通缉令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抓简子晏的活口,就是想让简子晏来做药剂罢了!
他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地折磨沈恪,是因为他刚才就确定了,简子晏的确还有救,只要简子晏还没死,那么让他徐光磊宣泄一下前仇旧恨,上面的那些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没想到,简子晏这个蠢货居然为了沈恪自尽了!
他是一死百了,那他该怎么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不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吗?这个时候又出来演什么情深?尽坏他好事!
徐光磊一咬牙,用那种漏风的声音大声命令:“他已经疯了!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他杀了!如果不小心伤到了我,你们能担当得起吗!”
但是刚才敢上前的人都被无差别攻击得那么惨,其他人又怎么敢继续上来。
看着沈恪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徐光磊心头一动,摸到了口袋里的一管药剂。
这就是之前给简子晏注射过的,能够将人变成他的傀儡的药剂,简子晏当时没有奏效,也许是因为他那时是尸化状态,但是沈恪不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药剂一定能够奏效!
眼见着没人敢再靠近沈恪,徐光磊深吸口气,一边慢慢地靠近,一边大声说:“沈恪,你看清楚,是我!简子晏还没死,只有我能救他!”
他知道沈恪唯一的软肋是什么,于是毫不犹豫地将简子晏搬了出来。
眼见沈恪只是趴在地上,没有攻击他,徐光磊眼神一喜,仗着他看不到,肆意流露出阴狠的眼神,举着注射器靠近,就要扎进沈恪的身体!
然而他的手被死死地握住了。
沈恪是什么样的体质,即使他身受重伤,只是一用力,就直接捏断了徐光磊的腕骨。
注射器掉到地上,徐光磊发出痛苦的哀嚎。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过来阻止他!沈恪,沈恪你疯了吗?你杀了我,还有谁能救简子晏!”
他的话随着沈恪缓缓抬起的头,剩下的都卡在了嗓子里,目露惊恐。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猩红疯狂,却仍然能看出属于人类的感情,就像是一个人长了一双野兽的眼睛,里面的残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生撕碎。
“除了你,没人能救他?”
因为刚刚那些撕心裂肺的嘶吼,沈恪的声音变得嘶哑低沉。
听他这么说,徐光磊知道他还留有理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喜色。
“没错,我就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你快把我放开,放开啊……”
手腕断裂的剧痛让徐光磊声音里再也没有了那份嚣张,涕泗横流地恳求着。
他没看到沈恪眼神发冷,只听到他怪异的语气:“你凭什么保证你能救他?”
徐光磊并不知道沈恪已经恢复了记忆,连忙搬出那些让他荣耀加身的研究:“……这些都是我的研究!其中就有能够救简子晏的药剂,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没人能配得出来了!”
“是吗?”
徐光磊只听到了这个仿若来自深渊的声音,随即他就被用力掐住了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沈恪问。
“你的保证,就是用简子晏的研究来证明么?”
徐光磊拼命扒拉沈恪手腕的动作猛然停止了,他目光颤抖地望过去,看到了一张冷酷憎恶的脸。
“你……”都想起来了?
沈恪将他重重扔到地上,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我失去了记忆,简子晏的话又没有人相信,才肆无忌惮地将他还未发表的研究都归为己有,然后凭着这份不属于你的荣耀,在基地里享受特殊待遇,作威作福。徐光磊,在做这些的时候,你就不怕遭天谴么?”
随着他的话,周围的人群纷纷呆住了,徐光磊也呆住了。
他脑中轰地一声,满脑子都是两个字:完了。
周围的议论声声传入他的耳中。
“什么……没想到徐博士居然是这种人?”
“他自己没什么才华,一定要靠偷简子晏的研究成果来给自己立人设?天啊,真是人设崩塌了。”
“怪不得明明简子晏能做出来的异能药剂,他却怎么都做不出来……原来根本就是不会。”
“不……不是!”徐光磊色厉内荏,对其他人大吼,“你们怎么能相信这个走狗?他肯定向着简子晏说话!”
“我是会向着简子晏说话,但是张文轩教授总不会向着简子晏说话了吧。”沈恪冰冷的声音折断了徐光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张教授已经到达东方基地了,如果需要的话,随时都能与那边取得联络,你还有别的理由要编么,徐光磊师,弟?”
他提到的张文轩教授,彻底粉碎了徐光磊的所有希望,也击碎了其他人的怀疑。
张教授是末世之前就闻名世界的泰山北斗,为人刚正不阿,不为任何权贵所动摇,他说出的话,没有人会不相信。
“老,老师?”徐光磊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喃喃,“他居然没死?”
“你死了老师也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沈恪冷冷地说。
“完了……一切都完了。”
到了现在,徐光磊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挣扎的机会了,呆呆地坐在地上,面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滞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余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感置信的震惊,看了看徐光磊,又看了眼毫无声息的简子晏,最后小心地将目光落在了沈恪脸上。
“沈哥……”他试探着说,“现在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上面很快会派人过来,你赶快走吧。”
“上面?”沈恪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
余辉摸不准他现在是个怎样的精神状况,只能更加小心:“既然简博士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沈恪猛地盯住了他,吓得他把话全吞了回去。
“不。”沈恪说,“他还没死。”
“什么?”余辉面露震惊,他又看了眼简子晏,对方现在甚至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再加上直直地插进心脏的那把匕首……无论如何,简子晏都不可能活下来才对。
他以为沈恪已经彻底疯了。
然而沈恪没有解释,而是脱下身上沾满血液的风衣,将之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避开了简子晏的伤口,将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身上。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敢来打扰他。
直到他把人绑好,余辉才问:“沈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救你们。”沈恪再次确认简子晏不会掉下去,才看向余辉,他黝黑的瞳孔里,燃起了两簇灵魂深处的业火,“你说的上面,那些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靠着哄骗上位,如果不是你们这些群众,他们能做到那个位置么?但是他们漠视人命,眼里只有与自己有关的利益。你以为这里的事他们会不知道么?只是他们知道惹不起我,所以选择龟缩起来,反正我伤不到他们,哪怕我发疯发狂,把你们所有人全都杀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余辉的脸色黯然下来,周围的民众也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清那些人的嘴脸,只是在这个残酷的末世中,能有个基地栖息是一个太宝贵的机会,没有人愿意冒险放弃。
毕竟其它基地也未必会比这里号多少。
普通人,异能者,其实都只是在挣扎地活着而已。
沈恪冷笑一下:“既然他们怕我,那我怎么能不好好回应一下这份恐惧呢。”
他身上绑着一个人,缓缓地走向基地的核心地点,办公大楼。
那一天,沈恪带来的恐惧和希望,深深地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他拖着浑身的伤口和血液,经历了一天的恶战,将所有保护那些人,平日里一起作威作福的异能者全部击败,如同他们当初对待简子晏一般,像关兽类和牲口一样,将他们统统锁了起来。
鲜血洗礼了整个楼,等战斗和惨叫停歇下来的时候,横云山基地已然更新换代。
然而沈恪并没有享受他的胜利,而是在夺取权力之后,第一时间闯进了原来给徐光磊准备的,当今世界上设施最完善的研究室。
他踉跄着将简子晏放在床上,轻颤的手轻轻抚摸过他的额头和发顶:“小晏,你坚持住,我来救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简子晏脸色已经变得青白,浑身没有丝毫温度,显然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沈恪咬紧牙关,用力抽了自己几个巴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拿起手术刀,极为小心地划开了简子晏胸前的衣物。
……
【在意识中,简子晏托着下巴,十分感慨:“小沈子真是个老实人啊,经历了这几个世界,也就第一个池洲还能和他比一下吧。”
419:“你不舍得了?”
简子晏:“是啊,妈妈我好心疼。”
419:……?这个屑今天居然转了性了?
然后就见简子晏脸色突变,一脸的羞涩:“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他恢复记忆了!既然这样,就让我用身体来安慰他一下吧。”
419:???
简子晏:“不能浪费!”】
简子晏的眼睫微微一动,还没等睁开眼睛,就感到自己手正包裹在一双炙热宽厚的手掌中。
耳边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凝滞了,等他慢慢地张开眼睛,才慢慢地呼了出来,带着喜极而泣的颤抖。
“小晏……”沈恪难掩哽咽,“你终于醒了。”
简子晏的眼睛好不容易聚焦,听到这个称呼,他眼神一顿,转头看向沈恪。
“你都想起来了。”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真实地听到他的声音,沈恪鼻头一红,眼眶里蕴含的泪霎时掉了下来。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我怎么能忘记,我不该忘的。”他深深地凝望着简子晏,语气极尽温柔与悔恨,“对不起,小晏,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简子晏的表情仍然平静,只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底深处隐藏着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欣喜。
“这不是你的错。”简子晏自然地反握住沈恪的手。
两人默默地对望,沈恪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简子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他们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粘稠而和谐,如此浑然一体,就像任何人都无法再插进来。
半晌之后,简子晏轻声说:“你能恢复记忆,我很开心。”
这句话让沈恪再也忍耐不住,他颤抖地握住简子晏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无声而悲恸地痛哭。
他想起来了很多事,失忆之后的事也没有忘记。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相信其他人对简子晏的流言,如何真情实感地憎恶着简子晏,如何殚精竭虑地设计一场局,最终导致简子晏重伤至此的。
简子晏什么都记得,他什么都知道,却只能看着昔日唯一相信他的挚友再也不愿意听他一句话,甚至当他身陷囹圄,都还记得不要因为他的原因而连累自己……
到了现在,沈恪怎么能想不通简子晏当初为什么要让他毁了监控器。
因为他不是不想连累自己啊。
沈恪无法原谅自己居然对他的小晏做出过那么多残忍的事,明明他以前从没有相信过那些流言,明明他可以不信的……
他痛苦难当,简子晏却已经理清了思绪。
既然现在沈恪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么有些事,就可以真正告诉他了。
“沈恪,之前你问我,末世是不是我弄出来的,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不记得了。”
沈恪一愣,将自己从痛苦中强行□□:“你说什么?”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失去了一小段记忆。”简子晏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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