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门, 我真的爱过你。
赫墨拉不记得当时听到这句话时,内心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 祂的神心再也没能恢复平稳。
这句话是希望,是救赎,是祂在黑暗中看到的唯一的光。
但它又是绝望,是梦魇,是祂多少次反复咀嚼, 最终却只能无力痛苦的诅咒。
“我真的爱过你。”
原来祂的精灵不只是一个小骗子, 原来那些亦真亦假的忠诚与爱语,里面真的掺杂过他的真心。
只是祂觉得他是骗子,他也觉得自己是骗子,所以他那么一说,祂就那么一听,他知道不会有结果, 祂也从来没有信过。
但是原来, 他真的爱过祂。
即使只有一天, 一刻,一瞬, 他也交托过自己的爱与信任, 给他唯一想要信仰的神明。
只是他的神从来没有信过。
赫墨拉控制不住地去回想当时相处的一幕幕, 想到曾经的精灵坐在自己怀中看书,银发与墨发缱绻交织,精灵眼中笑意纯粹的景象。
而在甜蜜与欢欣刚刚升腾之时,残酷的现实又击退所有的想象与梦境。
祂在破碎的梦境外无声地痛哭,绝望与痛苦层层堆叠,让祂窒息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挽留什么, 又想祈求什么,却没有任何回应。
梦醒了,赫墨拉睁开眼睛,怀中是温润充实的感觉,祂遍体的冰寒得到了一丝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比梦境中更浓郁的绝望。
祂轻而小心地抱住怀里的精灵,清澈的泪水从祂半阖的眼中安静地流出,滴落在简的发丝中。
简还在睡着,祂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将祂吵醒。
赫墨拉抱着祂的珍宝,将所有的声音吞入喉中,哭得无声而惨烈。
其实按照规则,简现在本该已经是个死人,只是祂用以命换命为代价,强行将他留在这世间门,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随着神血和神力的流失,祂的命也在缓慢地走向尽头。
每随着一滴神血流出,祂就更虚弱一分,为了和自己制定的规则对抗,祂付出了巨大代价,来拖延这场必输的对局。
然而即使赫墨拉如此小心,简还是被惊醒了。
被强留在这世间门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神血融入他的体内,就像熔浆一样,炙热地烧灼着,刺激着他的身体,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安稳。
赫墨拉咽回喉中的哽咽,有些惶恐地抱住抱住他:“简,我吵醒你了么。”
简低低地喘息着,纤细英气的眉宇微蹙着,身体僵直了许久,才勉强将遽然上涌的疼痛压下,苍白着脸望向赫墨拉恐惧的表情。
他嘴唇一颤,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赫墨拉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疼”。
霎时间门,铺天盖地的心痛和悔恨涌入心间门,赫墨拉张了张口,过于剧烈的疼痛,让祂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赫墨拉,我求求你,你放我去吧。”简声音低哑,充斥着浓浓的疲惫,“这样下去除了把你也拖死,没有任何其它的可能。”
“不……”赫墨拉艰难地挤出这一个字,就像是生怕自己被劝说一样,坚定地摇头,“我很强大,不会那么容易被你拖死,我一定能想办法救你……”
“但是我等不起了,赫墨拉。”
简突然激动起来,他细瘦的手抓住赫墨拉的衣服,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因为疼痛而起的惨叫。
他颤抖着,死死地盯着赫墨拉。
“我太疼了,我受不了,现在这样让我活着,还不如让我去死,你发发善心,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求求你,给我解脱吧……我求你……”
他身形向下坠去,想要跪到地上,求神明赐他一死。
赫墨拉看出了他的意图,心口尖锐的疼痛让祂反应慢了一步,简已经跪了下去,祂因此神心颤抖,蓦地吐出一口血。
神明吐血非同小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但是赫墨拉完全顾不得自己,祂也立刻跟着跪到了地下,让简磕下去的头正正撞入祂的怀中。
“简,我的简,对不起,对不起……”祂用力抱住简,声音嘶哑卑微,“我求你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我为什么要坚持!”简的声音凄厉起来,“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坚持!我的族人没了,我的家人没了,我所坚持的一切都没了,我为什么还要坚持?我一无所有,现在我就去死,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死!”
“对不起……”赫墨拉不知道除了道歉祂还能说什么,祂死死地抱住精灵挣扎的身体,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简,对不起……”
简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这个怀抱,他崩溃地痛哭出声,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嘶嚎,仿佛要将压抑了四百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赫墨拉,或者我从一出生起,就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过我。”简哭得就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求过你那么多次,你什么都不给我,现在我只是想要死亡,你也不肯给我……”
这句话就像一条带着尖刺的锁链,将赫墨拉的心狠狠地缠绕起来,用力拧紧,让祂连呼吸都带上了剧痛的轻颤。
“是我的错,简,是我的错。”祂含着泪水轻吻着简的耳畔和脸颊,“我不该不听你的请求,我应该早一点看到你的痛苦,都是我……我发誓,如果时间门能回到过去,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
祂知道简很痛苦,祂也知道自己很痛苦,但是一旦放弃这最后的办法,简就真的要死了……
死,这个从来与神明无关的字眼,如今只要一想到,就会让祂产生深深的恐惧。
简本就极度虚弱,这几下发泄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就着现在的姿势埋在赫墨拉的怀中,目光茫然。
赫墨拉心痛难当,祂不断地轻吻着简的发顶,在察觉到简的气息再度微弱下去的时候,再次颤抖地划破自己的手腕,吮出神血后亲口渡给了他。
祂轻轻地压下简微弱的反抗,在神血进入到简的体内,又不惜耗费大量的神力,去缓和他的疼痛。
“简,我的简,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赫墨拉声音轻颤着说,“我向你保证,如果这个方法再没有用,我就……放你走。”
简的眸光似乎亮了一瞬,但是又很快冷寂下来。
他太虚弱了,很快又再次陷入了沉睡。
而黑发金眸的神祇仍然在一遍遍地吻着他,就像永远也吻不够,望着他的眼中充斥着浓浓的决绝与不舍。
……
简本以为赫墨拉对他说的话只是在安慰他,归根结底还是要用哺喂神血的方式勉强吊着他的一口气。
然而在这一天,赫墨拉短暂地离开一会之后,回来神色温柔地将他抱入怀中。
祂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凝视着简,眸光深邃而柔和,犹如蕴含着千言万语。
许久之后,祂轻轻地开口:“简,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爱你,重于我的生命。”
简平静地望着祂,没有露出丝毫动容。
赫墨拉爱他这件事,他已经不需要再怀疑了,但是祂的爱从头到尾都只让他感到恐惧和疲惫,到了这种时候,再说爱不爱的,早就已经没有了意义。
赫墨拉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真正看到的时候祂还是流露出几分苦涩,但是很快又被温柔的笑意盖了过去。
“我一直不放你离开,你觉得是我在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勉强于你。”祂柔声说,“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告诉你了。”
简的眸光波动一下。
赫墨拉含着笑意摸了摸他的脸颊:“我会记住碰触你的感觉,简,是你让我体会到了真正活着的感觉。”
祂的语气让简下意识地感到有些不对,只是还没等他询问,就见赫墨拉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洁白而炫目的光华霎时流溢出来,让两人犹如置身在星辰银河之间门。
简的神色呆滞了,他怔怔地望着赫墨拉手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抬起眸光,看向仍然温柔地笑着,似乎只是拿出一样水果的神。
“你的……心?”
“对,是我的心。”赫墨拉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献宝般的讨好和欢悦,“我的心能够赐予万物生命,它一定可以救你。”
简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撼,他定定地望着赫墨拉没有丝毫开玩笑迹象的面孔,问:“你疯了么?”
“我没有疯。”赫墨拉认真地说,“你是精灵王,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只要你真正成了神,针对生灵的规则也许就无法再束缚你,这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救我……以你自己为代价?”简不可思议地说,“你是创世神!如果你消失了,这个世界怎么办?全世界的生灵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留下一缕神魂。”赫墨拉说,“这次我恐怕已经无法留下那么多神魂化作神明了,但是我仍然会留下一缕,让祂替我守护着这个世界……和你。所以你不用担心,吃下它吧,吃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简望着祂带着祈求的目光,眼神复杂。
看到神之心出现在面前,他不难捋出发生了什么。
赫墨拉这段时间门一直强行给他喂下神血,就是在加强他的身体和真神之间门的联系,好等到吃下神之心的时候,不会被那股浩瀚的力量排斥和击溃。
曾经的传世神在神之心离体之后尚且能分裂出诸天神明,如今却只能留下一缕神魂,无非是祂已经损失了太多的神血,已经无法再分裂了。
祂什么都不说,却已经做好真正以命换命的准备,甚至担心简会担心世界上的生灵而不同意,特意安排好了后路。
直到现在,简终于明白,赫墨拉究竟爱他到了什么地步。
但是他说:“我不同意。”
赫墨拉一怔,面上露出焦急:“为什么?我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只要……”
“世界需要的是创世神,而不是我。”简望着他,“曾经创世神离开,光明与黑暗两神统治世界,祂们给生灵带来的只有谎言与战争。各个种族割据一方,大陆与诅咒之地生命涂炭,这都是你消失之后带来的影响,但是这一切随着你的归来全都消失了,赫墨拉,世界需要你,你不能离开。”
“难道你就舍得离开吗?你喜爱的学生天天以泪洗面,你的挚友一辈子都将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一旦你也离开,世界上将再无精灵这个种族。”赫墨拉语气急迫,“简,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既然你担心的话,只要你变为了神,不是可以继续保护它了吗?”
“但是,那不应该以你的命为代价。”
简冷厉的眉眼间门终于流露出一丝熟悉的柔和,他握住赫墨拉捧着神心的手,将它轻轻含了进去。
随即在赫墨拉愕然的目光中,仰头吻上了祂的唇。
曾经赫墨拉以强迫的姿态吻上简,将神之心夺去,如今简主动吻上祂,又将神之心送回。
就在两人舌尖同时碰触到神之心的那一瞬间门,赫墨拉只感到眼前光芒一闪,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当祂再次恢复稳稳站住,还下意识地伸手去搂,而原本是简腰肢的地方,却只有一团空气。
“……简?”
赫墨拉焦急地向周围望去,目光却倏然怔住。
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精灵幼童正缩在墙角,呆呆地望着虚空。
而这个幼童有着独一无二的黑发与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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