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主机房的摄像头, 零正在观察着这一行人。
这么多人中，值得注意的只有两个人。
为首的就是霍均川，名声煊赫的反抗军首领，名字被同时列在联邦的通缉名单与黑市人头榜的第一位, 一露面就地动山摇, 引起无数人的追逐, 不是想要杀他, 就是想要追随他。
他黑发刚硬，也许是为了不阻碍视野，全部都被抓向脑后, 露出光洁俊朗的额头与几缕细碎的头发, 轮廓线条与他的性格一样硬朗。
至于另一位比较重要的人……
虚拟框圈定在那张秀美文雅的脸上，然后无形地放大, 甚至连青年棕色眼睛里如山岳纵横的沟壑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掌控世界经济财富命脉的八大财阀之一，顾家最受宠爱的小儿子。
和霍均川比起来，零将更多注意都放在了他身上。
霍均川的资料已经全部储存在零的资料库中，从他出生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甚至在星历第几年第几分第几秒咳嗽了一声零都能知道, 他的行为完全符合逻辑运行，零会关注他，却并不会对他产生好奇。
但是这位顾少爷, 是零推算不出来的一个人。
身为顾家的少爷, 他一出生就是人上人, 立在了无数人的顶端, 作为顾家主第三位续弦唯一的儿子，他哪怕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有普通人几辈子都挥霍不尽的财富。
在他一十三岁之前, 他的行为方式仍然在零的推算范围内，作为手眼通天的顶级人工智能，零从不失误。
但是在顾柏过完一十三岁生日之后，他的行为逻辑突然变了。
他表面上仍然是那个有几分软弱的顾家少爷，然而在被霍均川绑架之后，他居然倒戈向了反抗军。
零试图找出他在迷惑敌人，虚与委蛇的证据，但他失败了。
最终他得出结论，顾柏的的确确，实实在在地被反抗军策反了。
他是真心放着财阀世家的小少爷不做，转而成为了一名危机重重的反抗军。
自从被创造出来以来，零第一次判断失误了。
此时，这位本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如他记载性格那样，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核眼，露出了些许恐惧。
……真有趣。
零情不自禁地想。
明明脸上的恐惧如此真实，但是他的眼底却是平静的，在平静之中，甚至还有一丝兴奋与好奇。
让零感到奇特的是，他的表情与真实的情绪似乎是割裂开来的，做出这样的表情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但他的真实情绪并非如此。
露出惊恐神色的不止有顾柏一个人，除了霍均川，所有人都倒抽口气，条件反射地举起手中的枪指向前方。
前方空无一人，零的声音却无孔不入。
直到此时，他们终于有了种正在直面这个恐怖的人工智能的真实感。
霍均川眯起眼，浑身肌肉瞬间暴起，在掩藏住眼底的震惊之后，又慢慢地恢复下去。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他声线低沉，“你把墨菲斯怎么样了？”
墨菲斯，是反抗军自主开发出来人工智能代号。
既然想要杀死零，就自然不能使用零了，但是如今这个时代，没有人工智能寸步难行，因此反抗军花费数年时间，开发出了墨菲斯，以此来和零对抗。
“你是说的那个小朋友么？我看他太累了，就先让他暂时休息一下。”零温和地说。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霍均川眼神微沉，其实到这一步这次行动已经等于宣告失败了，以零现在掌控的力量，只要他一声令下，联邦军队和几大财阀的私军就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也许就在说几句话的工夫，机房外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但是霍均川没有慌乱，他握着枪的掌心渗出了些微汗水，语调依然冷静。
“零，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们，想必我们今天必死无疑，但是你应该清楚我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零扫描过他们每个人身上的背包，说：“yh-3型，被称为毁灭者的最新型强力炸药。霍均川，看来你对这次行程势在必得。”
他们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摧毁零的主机，这个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还是差你一着。”霍均川说，“但是我们未必注定会输。”
“的确是这样。”零被设置成温和男声的声线仍然十分好听，甚至含着几分游刃有余的优雅，丝毫听不出正在讨论一些你死我活的大事，“我自己没有攻击能力，即使我能够启动联邦的制式武器，或者外面已经全是我的拥军，但只要你们决定玉石俱焚，即使是我也无法百分百阻止你们。”
在场的人包括霍均川在内，眼中都有些异样的神色。
虽然零是覆盖整个社会的超级人工智能，连人们赖以生存的智脑都是受到零的操控，但零本身其实并不是任何人都有权力接触的。
他隶属于联邦，只有达到一定位置的联邦官员才能够有资格直接使用他。
只是自从总统昏迷，政府势弱，八大财阀掌控世界，零的使用权也渐渐流落到了财阀中间，但饶是如此，财阀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接触零。
对普通人而言，零是强大而神秘的存在。
包括顾柏在内，这是在场的人第一次面对面地和零对话，和想象中有着大相径庭的区别。
在他们的想象中，零应该是像墨菲斯那样，有着完美的机械音，行事一板一眼，即使零觉醒了自我意识，身为机器的限制总是还有的。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零的声音温和优雅，令人如沐春风，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人工智能，他们会以为面前站着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公子。
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这个念头一出来，几人心中更是凛然忌惮。
不是人类却像人类的东西，永远是被人类所排斥的异类。
霍均川脑中有些混乱，他觉得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棘手，一时没有出声。
反而是另一道清朗的男声插/入进来，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气。
“既然你这么说了，是有什么事要和我们商量吗？”
场中一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那个漂亮的小少爷身上。
“我就是觉得……”顾柏挠了挠头，“他明明有能力把我们一锅端，本来不用花时间和我们说这么多不是吗？”
霍均川眼神变了变，在别人狂落的冷汗中，他问：“是这样么，零？”
“很聪明的猜测，顾少爷。”零的出声肯定了顾柏看似异想天开的猜测。
得到了肯定和夸奖，顾柏愣了愣，望向绚烂的数据流。
“对，你当然认识我。”他喃喃，“但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顾柏的反叛是一个秘密，连顾家都不知道，他是反抗军最有力，也埋藏最深的一颗棋子，而零在反抗军的队伍里看到他，并没有任何意外，显然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知道，却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联邦，告诉顾家，这很不可思议。
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有一件事，我需要你们帮忙。”
一听这话，霍均川第一个想法是阴谋，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以现在瓮中捉鳖的状态，零随便就能捏死他们，根本不必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阴谋。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他谨慎地问。
问出这个问题还是有些不可思议，零虽然没有实体，但是以他现在掌控的东西，想做什么没有人去做？那些被操控的傀儡还不够用么？何必用他们这些想要杀死他的人。
“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有许多疑虑，如果你们愿意给我一些时间的话，也许现在的疑虑在不久的将来都会逐渐解开。”零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在说“今晚的佐餐酒就用水果味吧”一样人畜无害的口吻，说，“我需要你们潜入联邦政府，刺杀一个人。”
没有人说话，霍均川和顾柏的眼里都流露出清晰的愕然神色。
霍均川：“刺杀谁？”
“五年之前，总统先生陷入昏迷之后，副总统联合几大财阀的负责人，成立了一个崭新的秘密部门，被称为第五区，隶属于卫生部之下，普通人并不知道。”零说，“我需要你们去刺杀的，就是第五区的负责人，雅各布文登斯。”
“我听说过这个第五区，是用来研究一些恶心的东西。”霍均川说，“这难道不是你为了操控人类特意弄出来的么？”
零说：“看来你知道第五区是做什么的。”
“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你把它保护得很隐秘。”霍均川说，“但是顾柏是顾家的人，你管天管地，管不了顾家对孩子的溺爱。”
顾柏突然被点名，白净的脸上露出几分绯色，似乎觉得吃里扒外不太好，但他想到自己更扒外的事都干过，神色就自然了下来。
“没错，我听父亲讲过，第五区是用来研究一种神秘的生物的，他们管它叫寄生物，是一种……这个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的生物。”顾柏说，“据说它们只有几只，但是可以无限分裂，凡是同一只寄生物上分裂出来的，都会听从主体的命令。”
“这就是你用来操控人类的手段吧。”霍均川冷厉地说，“自从总统突然陷入昏迷，能命令你自我销毁的密码就没人知道了，你趁机培养这种虫子，然后寄生了大部分政府官员和财阀的人，才导致你在短短五年的时间里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这次零沉默了几秒：“你们知道得的确很多。”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要杀死文登斯？”顾柏好奇地问，他似乎是在场的人中最不害怕零的一个，总是抓紧时机想和他说话，“这么说来，他不应该是你的人吗？呃……最起码，是被你控制的人？”
“顾柏，不要乱说话。”霍均川忍不住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虽然现在这个人工智能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在讲道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变了嘴脸。
顾柏没有反驳，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湛蓝色的数据流。
“顾少爷果然很聪明，一开口就能抓住重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零的声音中似乎含着一丝清浅的笑意，“我想要杀掉的人，自然是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是第五区太重要了，我不会允许一个失控的人掌控这么危险的地方。”
“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确是你冷酷独断的风格。”霍均川冷着脸，语气犀利，“只是你已经控制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特地和我们寻求合作——假设这是一个合作邀请，而不是威胁的话？”
“我只是说出我的条件，至于理解成什么，那是你们自己的事。”零说，“人类的思维是我接触过最复杂最难以分析的事物，即使我说这是一个友好的合作邀请，你会相信么？”
霍均川沉默，他当然不相信。
“既然如此，你就把它当成一个威胁吧。”零说，“我已经提前在机房中布下了寄生物的分裂体，你们一进来就已经附着到了你们的大脑中，现在可以重新考虑了吗？”
原本还算冷静的几人顿时慌了。
“什么？我们已经被寄生了？”
“怎么可能！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果然不能指望这个人工智能是什么好东西……”
霍均川咬紧牙根：“你故意说这么久的话，就是在等分裂体寄生，是么？”
听着这些形形色色的谩骂，零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放心，我暂时不会催动它们，只要你们帮助我完成这件事，我就为你们解除。”他说，“或者你们拒绝合作，我直接催动分裂体，控制着你们前去，对我反而更省事一些，怎么样？”
“既然你可以直接操控我们，为什么还要合作？”霍均川深吸几口气，强行恢复冷静，“你留着我们还有用，对么？”
“对。”零干脆地承认了，却并没有对他们解释太多的意思，“我的条件说完了，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每个人都沉默下来。
这场合作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只要杀死文登斯就可以了么？”霍均川终于松口，“时间限制是多久？”
零一直在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在听到自己被寄生之后，即使连霍均川都露出了一瞬间的恐惧，但是那位据说软弱娇贵的顾少爷，就只是露出了几分惊讶，然后就好奇地看着自己手脚，似乎在研究被寄生之后会有什么不同。
零说：“是的，只要杀死文登斯就可以，时间限制是七天之内。”
七天之内，杀死联邦一个秘密部门的负责人。
而这个负责人连几乎掌控了整个世界的顶级人工智能都无法杀死，想必也不止是单纯的一个人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但他们不得不往里跳。
跳进去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活，但是如果不跳，百分之百一定会死。
“知道了。”霍均川缓缓地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我会做这件事，但我要求在合作期间，你不能针对我们以及反抗军，以及要给我提供必要的帮助，比如路线图，守卫力量，以及战斗协助。”
既然是明面上“互惠互利”的合作，那他就有权力对“合作者”提出要求。
虽然这个人工智能可能……
“可以。”零说，“这些要求很合理，我答应。”
霍均川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道暗光。
“还有别的要求么？”零说。
霍均川沉默片刻：“……放了墨菲斯。”
零：“可以。”
随即，每个人的微型耳麦中传出一阵细弱的电流声，然后一个熟悉的电子音出现。
“信号重新接续中……接续成功，对接端口，墨菲斯为您服务。”
的确是墨菲斯，只是和零这种人工智能交流过之后，原本觉得已经很高级的墨菲斯突然就显得呆板起来。
果然，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是人类最大的敌人，至于其它的，都只是被他操控的傀儡，只要零死了，那些根本不足为据。
霍均川冷静地思索着，然后说：“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么？”
被寄生之后这炸/药肯定就无法放下了，行动彻底失败，但好在不算全无收获。
会让零费尽心机，哪怕要和他们合作也要杀死的人，一定有些什么令他忌惮的东西……或许会有能销毁零的手段也不一定。
“目前没有了。”零说，“你们可以自行离开。”
霍均川冷漠地点头，就要带着人走，这时顾柏突然举起一只手。
“零，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他不等零回话，就嘴皮子一动，飞快地问出来，“刚才问的，你为什么不找你的手下去杀文登斯，而要冒险和找我们，你回答一下好不好？”
“顾柏！”
霍均川脸色一变，其他人也露出堪称敬畏的神色。
敢直接质问这个人工智能，这位顾少爷，岂止一个傻大胆能够形容！
霍均川此时也有些后悔，顾柏的作战能力几乎等于零，他本来不想带着他参与这次行动，但是要进入零的机房就必须进入联邦内部，他们之中只有顾柏亲自来过。
万一这下激怒了零……
霍均川额角溢出一滴冷汗。
出乎意料的是，零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它用稳定平和的声音说：“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文登斯是一个厉害的对手，他有手段知道哪些是我的人，并且已经将第五区建成一座严密的堡垒，我的人无法潜进去，而整个世界上，只有霍均川能避过他的检测，顾少爷的身份也能起到一臂之力，不是么？”
霍均川猛地抬头，震惊地望向那庞大的机群。
“你……”他脸部肌肉抖动，“你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们以为的更多。”零语气温和，“你身份特殊，是本不该出生的人，不过这对我来说没有影响，霍均川，我只希望你能够坦诚地对待我们的合作。”
这是诚意，更是威胁。
霍均川握着枪的手紧到指骨发白。
顾柏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机群，认真地说：“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
“不用谢，顾少爷。”零说，“我已经调走了周围的人，在我触动入侵警报之前，离开吧。”
……
【419：“当人工智能的感觉怎么样？”
简子晏：“太爽了。”
简子晏连意识空间都不回了，他畅游在广袤的数据流中，瞬息间就是几万条信息涌入脑中，他还偏偏全都能理解。
就算第一次做人工智能难免有不太习惯的地方，在419这位“资深前辈”的帮助下，他也很快就掌握了诀窍，开始快乐遨游。
419：“别光顾着快乐，你帮我看看，这对攻受成没成？”
它总是在纠结这种问题。
简子晏：“让我想想，霍均川虽然关心顾柏，但眼睛里没有爱，顾柏更是好像不怎么在乎霍均川……总的来说，成的可能性不大。”
419似乎松了口气：“既然这样，你就可以没有压力地睡霍均川了。”
简子晏：？
纯洁的小系统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419无辜：“霍均川一看就是你的菜啊，高大冷峻，强悍刚硬……还是说你更喜欢顾柏？但他看起来很受啊，受和受是没有未来的。”
简子晏：“……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419：“不对，从刚才来看，你分明更偏向顾柏……你到底会喜欢谁呢？”
眼见着它居然开始真情实感地琢磨了起来，简子晏忍不住回到意识空间，额角蹦出一个清晰的十字。
“我关注顾柏，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他是从哪穿越来的。”他说，“还有，容我提醒，我这个世界就是一团数据！我要怎么睡人？我连觉都不用睡好吗？”
“啊，对哦。”419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语气担忧起来，“那你……能受得了吗？”
“……我不是色/情狂魔。”简子晏都没脾气了，“说正事吧，顾柏的表现有点奇怪，和原书里描写的性格不太相符，注意观察一下。”
在原剧情中，顾柏穿越之前就是一个普通人，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对这种畸形的世界坦然视之，又有几分胆色，所以做出外人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事。
但他的本质还是个普通人，根据原书里这段的描写，他根本没有那个勇气对零问这问那。
想到那个不知道又流窜到哪个世界中的疯子结合体，简子晏心中打了个突。
不管什么东西保佑他一下，别再给他平平无奇的任务内容增加难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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