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选择重置的那一刻开始,  时灯似乎就跳脱了时间之外。他身上的时间完全静止了,永远停留在19岁那年第一次重置的模样。

    除了也会受伤,和因为回溯时间而付出的代价之外,他没有任何变化。

    时间异能修炼到一定程度,  会召出黄泉。

    没有人能彻底控制黄泉血河,  时灯也只是能利用它做一些事情。

    血河辽阔,  几乎将整个渊光上空都笼罩了起来。

    和时哥在一起的迟于神色凝重的抬起头,  “好独特的气息。”

    磅礴而浩瀚,  死意中夹杂着丝丝生机。

    时哥看了一眼,  抬手一扯,  从天边的黄泉两岸抽出一叶芦苇,  淡淡道:“这条河名叫黄泉,  每个人死后,  都会从这里经过。”

    迟于:“曾经在古书里见过,  说能操控生死、时间、空间这三大异能的异能者,有机会能窥见黄泉一角。”

    而他虽然是空间系的异能者,  但从未触摸过黄泉。

    没有人在第一次窥见生死的时候,  还能保持原本的镇定。他抽了口烟,  轻轻吐了出来,难以言喻心中的震撼。

    河流中干干净净的,  看不见死去的灵魂。但却能看见黄泉两岸的那些无面人——

    不愿踏入河流之中的灵魂。

    在古书中,  也被称为生死两界人。

    无面人可以在黄泉两岸走动,  但会逐渐失去自己的记忆,  失去自己的面孔,  终日编织着手中的芦苇,  遗忘当初为何不愿踏入河流。

    “黄泉是唯一一处,  时间没有秩序的地方,  ”时哥说。

    他们看见的风,可能来自百年前,或许吹自千年后,他们看见的无面人,或许早就已经消失,或许来自未来。

    迟于看向他。

    时哥:“你不是一直想问我要一个答案吗。”

    迟于点点头。

    时灯和这个人,身上都有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早在酆城看见时哥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家伙是那个一直戴着兜帽的‘时先生’了,所以才想搞清楚。

    为什么他心里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时哥将手里的芦苇递给他。

    迟于接过来,那芦苇顿时变成了一条极细的虚幻锁链,连通着天边的黄泉,“这是……”

    “我也不知你会看见什么,”毕竟时灯在想什么,他虽然能猜到大半,但有时候也摸不清楚,“不过,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们曾经确实相识。”

    ·

    “我们曾经确实相识。”

    撑开黄泉之后,时灯能察觉到自己的异能正在飞速流逝。

    少年眉眼间颇有些忧虑,担心自己待会万一异能耗尽,连走路都不成了,岂不是很丢人。

    四下望了望,他落在地面,顺势坐在了一旁的岩石上面。

    看着他三位友人呆住的表情,时灯觉得有些好笑,他招了招手,三条锁链从黄泉探来,缠住了三人的手腕。

    “你们确定要知道吗?”

    神情逐渐变得坚定,支泽点点头:“确定。”

    时灯望向岑乐二人。

    岑乐:“嗯。”

    原亭:“来吧。”

    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时灯怔松半秒,然后笑了笑:“那你们看完之后,不要笑话我。”

    毕竟,没有重置之前和他们的相遇,他刚开始的时候可是很菜很弱的。

    锁链之上红光闪烁,迟于、支泽、原亭、岑乐四人的意识,缓缓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远处,傅叔推着轮椅走进,“首领。”

    时灯坐上去,困倦地闭上了眼。

    他本来就刚醒,这一折腾,只觉得浑身都疼,“小傅叔,好困。”

    傅叔摸摸他的脑袋:“我以为首领不会告诉他们。”

    “我是不是有点任性了?”时灯想了想,道,“我只打算让他们知道好的那些。等他们醒了,我还可以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他们参加我的生日。”

    傅叔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自己看大的孩子,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不叫任性。”

    时灯好奇:“那叫什么?”

    傅叔说:“这叫笨。”

    他目光温和道:“首领,你不用想那么多,真正爱你、喜欢你的人,总会也为你考虑的。不能只有你一个人付出。”

    时灯蹭了蹭他的掌心:“我知道了,谢谢您。”

    少年靠着轮椅,慢慢睡着了。

    ……

    识海内。

    一个白耳白尾的黑团子握着笔,在一个超级大的本子上写东西。

    这是这个世界的剧本,加上修修改改的,比上个世界厚多了。

    宫渡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头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透露出去,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透露的是没有重置的那一次,而且还把时灯美好、黑暗的回忆分开了,这次给主角团看的,仅仅只是《少年篇》里比较好的那部分而已。

    毕竟,以时灯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主动将自己受过的伤痛,全部展露在亲近的人面前呢。

    他可是一个连轮椅都要偷着坐的人。

    宫渡伸了伸懒腰,放下笔,悠闲地算算时间。

    主角团醒过来还要一会,他可以趁这个时间偷会懒。

    ……

    原亭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场沉沉的幻梦之中。

    梦里,他回到了几年前刚刚进入尖刀组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到达训练基地的人,早早就等在那里。

    第二个来的人是个小姑娘,他热情地打了招呼,可惜对方没理他。第三个来的是个同龄人,他们交换了姓名。

    最后来的人,是个长相很惊艳的少年,冲着他们一笑:“我叫时灯,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听见自己说:“你比我帅一点,我叫原亭。”

    旁边的男生道:“我叫支泽。”

    刚开始很高冷的小姐姐说:“我叫岑乐,音乐的乐。”

    这才是他们最初的相遇。

    是四个人的自我介绍,不是后来的三个人。

    好像所有空白的地方,都添上了一个人的影子。

    训练的时候有次时灯发烧,烧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被发现。

    迟教官火急火燎的将人送去了医院,陪了整整一宿,那么爱抽烟的一个人,等时灯醒了,才出去抽了一口烟。

    好像因为时灯是孤儿这个缘故,迟教官对他分外照顾些,很多时候不像个教官,像个朋友,或者半个父亲。

    f市里,不只是他们三个成长,还有一个人的跌跌撞撞。

    那个人受伤了疼了都忍着不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笑眯眯的看他们讲话,是乐姐骂了他很多次,他才偶尔撒个娇,主动让他们处理伤口。

    他们一起在f市渡过了那段最艰难、最狼狈、成长速度也最快的一段时光。

    原亭逐渐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真实地经历这段时间,他轻而易举就沉浸了进去。

    雪糕店搞活动买一送一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最后一个雪糕浪费掉,他们四个执行完任务回来,一人一个刚刚好。

    只有时灯钟爱那一个味道,所以橙子味雪糕永远是他的。

    他们四个都成了特级异能者,时灯的异能也越来越显出厉害的地方,使枯萎花朵逆而盛开的能力,倒惹得不少小姑娘的眼。

    能力的提升,执行的任务也就越危险。

    很多次死里逃生,对抗异兽,对抗渊光。

    时灯不知道怎么回事,受的伤总是比他们多一些,问他缘由,他就笑哈哈地说自己不小心。

    夜晚猎杀完异兽,他们或站或坐在高高的屋顶之上,看着祥和繁华的城市,神情惬意的让夜风吹走满身的疲惫和血腥气。

    他们一起高呼,一起谈天说地。

    他们的胸前的身份牌都会发光。

    时灯不怎么参与他们这项促进友情的侃大山项目,总是笑眯眯地撑着下巴望向他们,听他们畅想未来和人生目标,偶尔会露出他们看不懂的神色。

    是落寞,是艳羡?

    原亭很想张嘴问问时灯:你在想什么?

    可是他问不出口,他被时间裹挟着,滚滚向前。

    他好像花费了三年的时间,去经历了这一次真实感如此强烈的梦境,却又好像仅仅只过了几分钟。

    原亭茫然,他真的经历过这些吗?

    直到他们四人最后接了一个任务——

    护送元髓去海面之上。

    元髓是北宇之域唯一可以压制污染的东西,护送元髓的队伍,是天谷精锐中的精锐,尖刀组全员护送这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路上出了意外。

    在临近海边的那座城市,元髓骤然失去光亮,那一瞬间,天边的太阳被黑雾遮挡,地面的污染之气已经肉眼可见。

    被污染的人类陷入疯狂,‘渊’寄居在渊光首领的身体里,号令异兽进攻人类城市。

    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护送元髓的队伍,异能者仓促抵抗攻击,可是他们还是一一死去。

    有的死在异兽手里,有的死在‘渊’的手中,还有的,是被他们守护的人类补刀。

    混乱中,原亭感觉自己变成了游魂,俯视下面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支泽那家伙被第一个杀死,他慌忙想上去帮忙,手指却只能穿身而过。

    他看着‘自己’力竭战死,黑雷长刀直插地下,半跪地上垂首无息。

    他看着乐姐那么失态,发了疯一样眼眶通红,拼命施加治愈术,也没能将他们两人拉回半点生机,最终死在‘渊’之手。

    她的眼睛大大睁着,天谷最出众的辅助系异能者,在最后的关头噩梦成真,以此为傲的治疗术,没有救回朋友,没能保护好自己。

    原亭想去给乐姐合上眼睛,可是他办不到。

    他只是一抹游魂,哭也没有人听到。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了时灯,在无数尸体中,翻找出来了他们三个的尸体,连着迟教官的,摆在一起。

    时灯在他们几个里面,是年纪最小的,岑乐是姐姐,原亭自诩为二哥,支泽屈居第三。他们都把身体总是不太好、过分纤瘦的时灯当成弟弟看。

    原亭飘在时灯身边,想跟他说:赶紧走,尖刀组就剩你自己了,要好好活着知道吗?好好吃饭,说不准还会长高的。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一同与他‘入梦’的其他三人,也经历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他们互相看不见彼此,却都以游魂的姿态围在时灯身边。

    支泽说:时灯,走吧,别在这里看我们的尸体了,以后吃雪糕的时候,能想着兄弟就行。

    乐姐说:身上又有好多伤,不想挨揍就赶紧走。

    可是他们说的话,时灯都听不见。

    他面容上的神情很是疑惑,似乎他们三个的死亡对他而言是一个难解的题。

    许久,他们看着时灯身后走近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是个穿着管家服的优雅男子。

    男子说:“小主人,不要伤心。”

    时灯:“……我可以改变这一切的。”

    他低声道:“小傅叔,我不想是这样的结局。”

    傅叔:“我跟着您。”

    他手中弹出无数条丝线,攀在时灯身上,眨眼消失:“牵丝的最高形态,您去哪里,我都能跟去。”

    时灯:“好。”

    他跪坐于无数尸首中央,轻声念出四个字:“时间逆转。”

    这一字落下,天边瞬间出现一道血红色裂痕,急速扩大成血色的河流。

    时间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掐断,指针往前飞转,飞瀑倒流,大树变成种子,儿童变成婴儿。

    无数时光乱流中,他们看见,时灯脸色苍白至极,容颜未变,只是发边多了一缕灰白发。

    在不断回溯的时间里,看着他们一闪而逝的影子,说:

    “好久不见。”

    ——

    渊光上方持续了整整一天的血光慢慢消失。

    黄泉血河两岸两界人,以及风吹芦苇的‘沙沙’声也听不见了。

    原亭三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

    在某一刻,他们几乎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或者两者都是现实。

    如果他们经历的是真的,那最终的结局,是时灯成功逆转了时间,回到了他们还没有死去的时候。

    原亭回过神,却没看见时灯的影子,急了:“我想见时灯。”

    支泽眼圈微红:“嗯。”

    岑乐:“我也是。”

    他们隐约听见一声轻咳,顿时回过头去。

    不远处,满头灰白发丝的少年也正看着他们,一双异瞳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纠结、后悔、不安、暗戳戳、心虚、还有些欢悦。

    这次和往常都不一样,他们不单单是朋友之间的见面。

    他们三个没怎么变,甚至变得更好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变化实在是太明显。感受过时灯从前身上的活力和朝气,那他现在宛如人生迟暮般的发色,叫人心里发疼。

    原亭三人喉间发哽,说不出话来,眼睛酸的厉害。

    最终还是时灯笑了笑:“好久不见。”

    我旧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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