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京城,  忠义侯府。

    风恪照例给厉宁封针灸完,出来之后听得一声细微的虫鸣声。

    他神色未变,加了点孟婆汤进了炉子里,  香味混在药香里,等阖府的人差不多都昏昏欲睡了,  风恪才出门走到了墙边的一棵树下。

    墙外翻进来一个人。

    风恪:“天南?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

    天南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没说废话,  摊开掌心,“风先生,  主子有危险。”

    掌心里赫然是震颤不止的子哨。

    只有母哨吹响,  子哨才会震动,指引持哨者找到母哨。

    这哨子他放在身上很久了,这些年一直都没有用到过,谁料想主子只是去了一趟南巡,哨子就用上了。

    风恪眸色一沉:“什么时候开始的?”

    天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子哨震动到我过来,中间耽搁了大概一刻钟。”

    他语速很快,脸上的焦灼毫不掩饰。

    “现在主子应该是在金陵的地界,离京城太远了,  我即使现在赶过去,  也来不及,  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一刻钟?”

    在连慎微离开京城之前,  风恪心中就隐隐有预感,  这次南巡绝对不会平静。事实也如他所料,从他收到的消息来看,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南巡的队伍就遭到了多次暗杀。

    如今子哨震动,  应该是南巡队伍又出事了。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京城,那也要三日。

    他最怕的就是连慎微动用内力。

    一旦血液中的毒素失衡,对五脏六腑造成的损伤和危害不可估量,且极损寿数,治疗不及时,只怕是性命垂危。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就只能希望明烛快速找到人,把之前给她的药丸给连慎微服下,然后在一个月之内赶回京城让他救治。

    这些念头在风恪脑中转了一圈,最终变成叹息:“别担心,子哨明烛也有,她素来机敏,不会让你家主子出事的。而且事情也不一定像我们猜测的这样,等着消息,这几日注意京城的动静。”

    天南只得按捺下来:“是。”

    -

    另一边,仇澈顺着脚印找到了船队所在的地方。

    这里血腥气未散,打斗的痕迹更加明显,他虽醉心剑术,但对江湖和朝堂也了解几分。

    河中停靠的应该是太子南巡的船队,脚印好血迹的终点是在这里。

    可是息眠怎么会和皇室扯上关系?

    仇澈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身形,他就负剑站在水边,很快就有守卫发现了他。

    刚刚经历一场刺杀,皇室守卫都无比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瞬间戒备,当即有小队长喝道:“是谁?!”

    在外面指挥找人的应璟决抬眸。

    站在岸边的剑客没有杀意,玄衣斗笠,身材高大,看样子是个江湖中人,他不免想起了刚才救下他的息眠公子。

    难道是息眠公子口中提及的朋友?

    这时,皇室护卫已经气势汹汹的围了上去。

    应璟决忙道:“等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过去,走到仇澈身前五米,保持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便停了下来,“敢问阁下是谁,来此处有何事?”

    “找人。”

    应璟决:“什么人?”

    仇澈抬头,平古无波的目光落在应璟决的脸上,“息眠。”

    这两个字一出,少年储君的神情有细微的变化,仇澈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顿了顿,笃定道:“你刚才见过他。”

    “他在哪?”

    应璟决眉头拧起:“你找他做什么?”

    他不太了解江湖中的事,息眠的故事听厉宁封说过一些,这个人上来就找息眠,说不准是友人还是敌人。

    仇澈:“一个约定。”

    应璟决:“约定?你们什么关系?”

    眼前的剑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说话也没离开,似乎等不到答案,他就会一直站在这里。

    小志子:“殿下,这……”

    应璟决沉吟片刻,道:“刚才,是息眠公子救了我,但是他不在这里,从断谷处离开了。”

    “本宫只能说这么多,你若要找他,在这里见不到的。”

    仇澈听完,“多谢。”

    他转身便走,瞥见林中火把晃动,一队队的皇家侍卫在里面找什么人,他耳力极好,不小心听到一两句低语。

    似乎是在找那位据说心狠手辣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搅弄风云,机关算计,派系指尖勾心斗角,大盛朝的储君似乎刚经历的一场刺杀,朝堂真是数百年如一日的肮脏。

    仇澈收回视线,运起内力,没多久就重新回到了断谷那里。

    来时雨还下着,现在已经停了,山林之中仍旧弥漫着雾气。他已经触摸到了天枢境的门槛,没有雨声的干扰,周遭的声音在他耳里无比清晰。

    仇澈摘下斗笠,掸了掸上面的水珠。

    和刚才顺着脚印追出去的急迫不同,息眠不在那些人里,他又失了线索。近十年来他离息眠最近的一次,好像在他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擦肩而过了。

    他戴好斗笠继续走,走到断谷拐角的时候忽的顿住。

    南方的雨下的细,一些痕迹冲刷不掉,鞋踩在地面上定然会留下脚印,刚才他一直追着凌乱的脚印找到了南巡船队。

    可是……

    仇澈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忽的抬头看向某块岩石的后面——

    那边有单独留下的脚印。

    他走过去检查了一遍,岩石后雨水淋不到,这里又几滴呈现滴落状的血迹。这痕迹幽微,若不是他这些年找息眠不肯放过一点细节,绝对察觉不到。

    仇澈沿着血迹和脚印,找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繁茂的树藤垂落下来,极隐秘的地方,有处不起眼的洞口。

    那里也有脚印,说明洞内有人。

    脚印只有一串,而且是单向,那人进去还没有出来。

    是刺杀储君的杀手受了伤在疗伤吗?

    仇澈到洞口处,没有立即进去,侧耳细听,片刻后,他皱眉。看着痕迹,洞内明明有人,可是为什么除了有蛇类爬行的动静,他没有感觉出来里面有活人的呼吸声。

    死了?

    仇澈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和他没有关系的人或者什么东西,他很少有闲工夫去多看一眼。

    放在之前,他肯定是要转身离开的,今天不知是不是听见息眠消息的缘故,他莫名敛了气息,掀开洞口外的藤条,直接进去。

    他摸出腰间的火折子一吹,火光瞬间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山洞。

    地面一柄极其熟悉的剑映入眼帘。

    仇澈僵住。

    视线缓缓移动,他脸色骤然一沉。

    苍山剑的主人就闭着眼倒在旁边。

    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眉眼间不见半分曾经的洒脱张扬,和记忆里相去甚远。

    他身上的衣服染了血腥气,吸引过来了不知道从哪里爬来的几条黑蛇。

    蛇盘踞在青年的腰腹上,它们似乎把这具身体当成了它们新的巢穴,呈现出一种保护缠绵的姿态。

    白衣上的血,看上去就如同盛开在白骨之上、与蛇共生的彼岸花,诡异而阴森。

    青年苍白消瘦,眼尾被火

    折子的光一照,投下一片阴影,沉沉压着股郁气。

    他躺在那里,宛如巫蛊献祭给蛇图腾的祭品。

    仇澈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陌生极了,他很快回过神来,迅速飞出几颗石子杀了蛇,蹲下来去探连慎微的鼻息,“息眠?!”

    没有温度,也没有察觉到呼吸。

    仇澈素来稳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唇紧抿着,解开连慎微的袖口上束着的腕带,紧紧按在脉搏的位置。

    许久。

    指腹下传来错觉般的轻微跃动。

    仇澈紧绷的身体一松,才恍然发现,这一会功夫,他后背已然湿透,心跳的有多快。

    与此同时,按照子哨的指引追过来的明烛,也迅速逼近这里。

    -

    识海内。

    提着一口气的小光团总算是放下了心,“还好找到你了!吓死了!qaq他差点以为你真的要挂了呜呜……”

    自打知道这次随机的疾病不仅作用在身体上,还会对灵魂产生影响之后,它就时刻处在这种紧张兮兮的情绪之中。

    生怕宫渡自己一个不顺心,当场摆烂,把自己真的玩死。

    宫渡倒是很想当场去世。

    他无所谓怎么折腾自己,反正都是要是死的。

    这次他明明可以昏在一个比较明显的地方等着仇澈来,他偏不,就找了个偏僻的犄角旮旯的山洞。

    后面蛇爬过来他是真的没有料到,冰冷黏腻的鳞片摩挲皮肤的触感,让他很不舒服。

    宫渡就索性抽离了所有意识回到了识海小眯了一会儿。

    意识抽离,那具身体内里又和破布娃娃一样破破烂烂,没有呼吸,除了身体仍旧柔软,状态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

    直到被小光团疯狂摇醒,他才发现仇澈已经找到他了。

    宫渡困得睁不开眼,他吝啬的分出一抹意识,让那具身体显露出他还活着的迹象,免得真被当成了尸体。

    他无精打采,耳朵耷拉着:“第一次用内力了,第二次也要安排上。”

    精神衰竭,身体也会慢慢同步,他可以很好的把身体的这种不可逆转的衰竭,归咎于血液毒素失衡。

    原本只是一次毒素失衡的话,仔细治,也可以缓解治好,但由他降临而带来的附加疾病,无药可医。

    现在身体重度昏迷着,他可以多睡几天,不过醒来之后,衰竭初初显露的症状,他还要想想怎么表现。

    小光团化身管家爸爸,忧心忡忡给宫渡喂了几口吃的:“吃口饭再睡。”

    黑团子咬着投喂的勺子,犯迷糊的时候比较乖,喂多少吃多少,裹紧自己的绣花小被子,再次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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