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一艘快船突然出现在海平面上。
水路巡检立刻发出警告,并派出沙船紧急出港。
很快,沙船靠近对面的舰船,迫使其停下,然后用巨大的弩箭,系了缆绳射出去,将其船帮固定住,待两艘船保持同步,架上舢板,准备登船。
为首的是一名百户,看了一眼对方的帆,竟然是倭船,顿时紧张起来。
说来也巧,此人名叫邓康,本属于三千营,前段时间和倭寇大战,由于冲的太快,不慎被队友的流弹击中,大腿上负了伤,不得已从三千营退下来,来到天津水路巡检任百户。
这里当然比不得三千营,每日在港口转两圈就没事了,实在无聊的紧。
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突发情况,邓康顿时激动起来。
下意识地,他去摸身上的步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三千营了。
步枪这种武器,只装备最先进的部队,一个区区水路巡检自然是没资格了。
于是,邓康手按着刀柄,率先登上对方的舰船。
任何舰船抵达大明口岸,都需有关防文书,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各国朝贡的船队准许入港。
而现在,显然不是倭国入贡的时候,再加上近来大明和倭寇刚刚进行了一场大战,使得邓康表现地极为警戒。
“有没有人,管事的出来!”
一个倭人已快步从舱中出来,用蹩脚的汉话喊道:“哈依,哈依,我是幕府将军足利阁下的……”
邓康看他獐头鼠目的样子,不像好人,不等他说完,便极不耐烦地说道:“既非朝贡使臣,莫非是倭寇不成?来人,将他拿下!”
身后的官兵们没有丝毫犹豫,一拥而上。
这倭人赶忙大声嚷嚷道:“我不是倭寇,我要见我国大使东常缘阁下,我有足利将军的书信,我要……”
邓康对倭人历来没有好印象,直接一脚踹了他的膝盖,这倭人打了个趔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立刻有官兵开始搜索,此人身上,除了几锭金银,确实搜出了一封书信。
邓康取了书信来看,嗯……看不懂。
他打眼一扫,却看到此人腰间系着一柄倭刀,便吩咐道:“下了他的刀!”
紧接着,有人将他身上的刀摘下,邓康接过来,拿在手上把玩一番,心中已有了计较。
倭人好刀,越是显赫的家族,刀便越名贵。
此刀一看就非凡品,并非是说其装饰,而是这刀显然是百炼钢锻造,上头还雕刻着“富山”二字,应该不是倭寇。
邓康冷冷的瞪了此人一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富山雄,乃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家臣,奉命特来见我国国使东常缘阁下,有要事,需国使向大明皇帝陛下启奏,因事情紧急,且又涉及机密,需立即面见国使,还请大人放行!”
邓康倒是不疑心此人的目的,因为这是孤船而来,且有书信和印信,再者,这船上搜索了一番之后,除了此人佩刀之外,确实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只不过,就这么放他走,似乎也不合适。
犹豫片刻,邓康心中便打定主意。
“来人,先将他押上岸,我且去禀报指挥,你们预备囚车,随时准备送入京。”
富山雄确实乃足利家族的家臣,自从室町幕府建立,足利家族便架空了倭皇,随着倭皇的控制力日渐衰弱,足利家族的势力日益强大,几乎一统倭国四岛。富山雄的祖先富山平三郎便是足利氏的家臣,曾为足利氏立下大功。
此番他远道而来,自是因为十万火急,可是,一听说囚车……
“大人,我是使臣,怎么坐囚车?”
邓康不满地看着他,说道:“你的身份不明,自然要用囚车,不愿意坐也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富山雄此时心急如焚,只得答应下来。
可对他而言,现在只要能见着东常缘就好,囚车就囚车吧。
于是,他也不挣扎,任由官兵们将他捆起来。
邓康却是轻哼一声,似乎觉得不解气,随后,缴了此船,登岸去了。
…………
京师之中,高毂的贪污案还在发酵。
朱骥带着锦衣卫四处抓人,其中便有兵部左侍郎陈汝言。
从他家里搜出来的银子没有高毂家里那么骇人听闻,却也有六十万两之多。
自从陈汝言被“请”到昭狱之后,表现地极为配合,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也主动交代。
朱祁钰拿到供词之后,不由得眉头紧皱。
“还有倭人给他送银子?这个东常缘……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朱骥回道:“殿下,东常缘是倭国使臣,常驻在京师。”
“倭国使臣,给兵部左侍郎送银子,意欲何为啊?”
“根据陈汝言供述,东常缘是听闻朝廷因为倭寇的事,要下旨申饬倭国,这才上下打点,以免倭国受到牵连。”
“哼!”
朱祁钰冷笑道:“我大明沿海百姓的命,就值这几箱金银?陈汝言那边,还有没有审出其他的问题?”
“主要就是贪污,行贿受贿,倒没什么太出格的,也没有人命案。”
“那也不行,六十万两,按照祖制,杀他一万次都够了,将此人划进死囚名单,立即呈送给皇上!”
“殿下,那个倭使东常缘该如何处置?”
“把他也带回昭狱,仔细审一审,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让他长点记性!”
“是!”
朱骥突然发现,郕王殿下这段时间以来,似乎变化非常大。
以前的郕王,对待文臣极为尊重。
只要是读书人,哪怕犯了什么错,他也会尽量求情,以减轻其罪责。
因此,郕王在文臣中口碑极好,甚至有段时间,被人称为贤王,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在朱骥看来,郕王之所以被文官称赞,主要是因为他的性格比较……软弱。
这种软弱并非说他胆小怕事,而是很容易妥协。
相对于皇上桀骜不驯的性格来讲,文臣们当然更喜欢郕王。
想想看,如果一国之君很容易妥协,那么,做臣子岂不是可以争取到更多权力?
甚至在皇上带兵突袭漠北之时,音信全无的时候,有人已经蠢蠢欲动,背地里支持郕王。
可是,随着皇上将郕王放在监国位子上,似乎一切都变了。
郕王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皇上所影响,行事风格变得越来越强硬。
他对于文臣,不再一味地单袒护,该处理的时候,毫不手软。
不知为何,这两兄弟越来越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如出一辙。
朱骥对此,反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平日里,皇上不愿意上朝,动不动就跑没影了,打仗的时候,更是带头就冲上去。
这样一来,家里这个监国的,必须足够强硬。
遇到事情,要当机立断,不能犹豫不决。
哪怕你做错了,有皇上给你兜底,可是,如果你不敢去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这样也有隐患。
如果这个监国太过强硬,等到羽翼丰满,想要把皇上一脚踹开,自己单干的话……
朱骥不敢想,这种事,不是他这个级别应该考虑的。
他相信,皇上肯定认真考虑过,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
鸿胪寺,一个奇怪的人被带了过来。
负责接待外使的鸿胪寺少卿亲自验明了其身份,在确认对方乃倭国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家臣之后,倒是没有为难,安排此人前去和东常缘见面。
此时,东常缘刚刚从昭狱放回来。
虽然没给他定什么谋反的大罪,不过,贿赂官员的罪名肯定是没跑了。
朱骥手里还有很多案子,没时间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打了一顿板子,警告一番,就放了回来。
东常缘屁股被打开了花,正在家里趴着养伤呢,却听说来了客人,艰难地抬起头……
“你……你怎么来了?”
只见富山雄神色焦急,一见到东常缘,顿时热泪盈眶。
“东常阁下!”
东常缘挣扎着爬起来,虽然他乡遇故知,是一件极高兴的事,可是,他立即察觉到了不寻常。
富山雄急忙道:“东常阁下,我奉管领之命,特来此报告十万火急之事……您坐下啊,为何要趴着?”
东常缘摆摆手,说道:“先别管我,你继续说,何事?”
“倭国……遇袭!”
“什么?”
东常缘懵了,紧接着问道:“敌人是谁?”
“是……”
富山雄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明军!”
东常缘眼中变幻不定,他完全不敢相信,大明这里,并没有任何消息表明,有明军出海,前去袭击倭国。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可能是一些盗贼吧,或者是倭寇。”
由于倭寇主力被明军击溃,残余势力不敢袭扰大明,为了生计,去侵占倭国沿海,完全有这个可能。
“不,不是什么盗贼!”
富山雄急得哇哇大哭:“他们袭击了十几处港口,还袭击了平户町!”
“什么?”
东常缘顿时大惊失色,赶忙问道:“平户现在如何了?”
平户町滨海而建,与朝鲜国隔海相望,乃是倭国对外贸易的重镇,足利氏就是自平户起家,一举成为幕府将军。
在那里,数不尽的朝鲜国和倭国商船往来,还有明国的走私船,亦是隔三差五的出现。
更重要的是,东常缘的家就在平户町!
富山雄如实道:“明军所过之处,烧杀劫掠,无人可挡。他们有火器,战斗力极其强悍,每一次都是半夜突然来袭,破城之后,便进行劫掠,而后放火,将一切付之一炬,便登上舰船,再无踪影。我们的船队曾和他们遭遇,可他们的舰船上有火炮,我们的船队全数覆灭!平户町已被洗劫一空,还有您……您的妻儿……他们不幸……不幸罹难!”
东常缘脸色苍白,嚎叫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绝非寻常盗匪,就是明军无疑,现如今全国上下,已是人心惶惶,劫掠去的金银,不计其数,因此而遇害的人,更是数之不尽,他们凶残无比,甚至一度,进击至京都附近,可怖的是,他们战斗力惊人,现在平户已付之一炬,足利将军想要集结兵力,寻觅这些贼寇决战,却只能望洋兴叹,尤其是平户,那里……那里……”
说到这里,富山雄哽咽起来,泪水湿了衣襟。
那里可是整个倭国海贸的窗口,无数的巨贾在那里置产,藏匿了不知多少的金银珠宝,还有足利氏的财富,也被洗劫一空,更可怕的是,这些混账,他们抢也就抢了,抢完了还喜欢放火。
东常缘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故乡没了,足利氏重创,所有财富,统统不翼而飞。
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妻儿……
他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混账,无耻,八格牙路!”
富山雄哭完了,继续说道:“足利将军希望您以国使的身份,立即向大明朝廷交涉,大明与我国,历来和睦,为何突然剑拔弩张,拔刀相向,究竟是何用意?”
东常缘一脸愤怒,问道:“现在,这些舰队,在哪里?”
“不知道!”
富山雄摇了摇头,苦笑道:“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哪里。现如今,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们袭击的目标。”
东常缘脸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在地,紧接着,嗷一嗓子,似弹簧似的蹦了起来。
他现在顾不得屁股上剧烈的疼痛,脸上的表情既惊恐,又愤怒。
根据富山雄的描述,明军舰船的速度极快,他们可以带着人和粮食还有武器,几天时间之内,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上千里的海岸线,哪怕是让所有倭人都征募起来防守,也是防不过来啊!
“我……我现在就去告状,一定要严正交涉!”
东常缘强忍着屁股上的伤口,命人雇了一顶轿子,趴在轿子里,直奔皇宫而去。
他整个人几乎已经疯了,一想到自己的妻儿,脸上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是,他还是强行把这种情绪压下来。
国事为重,今日必须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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