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很黑了。
这栋由李氏提供的生药项目基地大楼几乎看不到任何灯光,已经夜半时分,所有人都下了班。
沈知药的办公室在大楼顶层,同他的导师团队挨个儿并列。
他坐在办公室的躺椅上已经至少两个小时了,两个小时内他一动不动。眼睛起初机械地望下高楼下方的马路,那时还有大量的人流和车流,到了此时,几乎完全归于平静。
期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多次,他未理会过一次。
桌上的台历显示现在是3322年7月15日,这是末日前五年,他的女儿喜喜是在末日前三年出生的,那时刚过冬至,清浅的爸妈忽然出现,将刚满月的喜喜抱来给他,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和清浅的一场意外有了结晶,并在清浅不知缘故的隐瞒下降生。
随后清浅不知所踪,他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出了国。
他给女儿取名沈可喜,落在自己户口本上。
那时他正处于创业的初期,每日在实验室和商业应酬间来往交替,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和经验来带一个孩子,但喜喜是个特殊的小孩。
她似乎认准了他是她的亲生爸爸,不喜欢除他以外的人接近,所有请来照顾小孩的保姆都做不了几天就会辞职,在出现一次意外后,他不得已将喜喜亲自带在身边,无论是去实验室还是去应酬。
三年的朝夕相伴和手忙脚乱的奶爸生涯,让他和喜喜变得密不可分,他将她从一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婴儿带成一个活泼乱跳,会奶声奶气到处找爸爸的小撒娇精。
他亲自教她说话走路、教她吃饭、教她拿筷子……尽管至今还没学会后者。
末日来临后的经历更让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在一个未知的危险的世界里存活下去,他几乎将喜喜看作自己的生命,甚至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宝贝。
他为了让喜喜能够在末日生存下去跟别人争权夺利,为了能让喜喜从丧尸的状态变成正常人,日日夜夜地泡在基地实验室里研究丧变恢复药剂。
但现在他回来了,喜喜呢?
在错乱的时间里,他穿回来了,喜喜却不知踪影……
他几近窒息崩溃地想到:按时间推算,喜喜是在两年后才出生的,甚至于他和清浅的那场意外尚未发生,他与清浅除了昔日同学关系,没有任何交集。
未发生过的事,未出现过的人,会不会因为时间线的错乱彻底消失?
……
盛夏的夜间并不冷,沈知药却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冻结成了冰,只待用锤子轻轻一敲,就能化为粉碎。
他知道,如果不尽快找到喜喜,这种状态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平安找到喜喜,才会春暖花开,寒冰化水。
他忽然想起什么,身体前倾,打开了面前的电脑,在网上搜索全国名为沈可喜的孩子。
但华国人何其多,何况网上能查阅到的信息并不齐全,如果不是公安等国家机关,想要查阅所有公民资料,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他的女儿尚未出生……他该以怎样的名义去查?
他和清浅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集,他们之间用“不熟”两个字足以概括,他该怎样接近清浅?
他莫非要问:你知道我们的女儿在哪里吗?
或者,我们生个女儿吧?
清浅大概率会报警将他送进局子里蹲几天或者直接扭送精神科,病症:妄想。
但即便如此,这一晚上的时间,沈知药仍然没有停止过检索,他在网上寻找最近三个月内发生的走失儿童认领新闻,一一地查看,到了后面甚至扩大到了半年内、一年内……
直至天亮,仍旧一无所获。
不是他的女儿,不是喜喜。
也或者只有他一个人穿回来了,喜喜还留在那个吃人的末日?
思及喜喜的身体状况和人们痛恨丧尸、见到丧尸就杀的普遍共识,喜喜没有了他的层层保护后会遭遇什么,几乎可以预见。
他紧紧地攥住了手,过分苍白的指尖漫上了层层血色,然后转为了灰紫色。
片刻后睁开血丝遍布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久违的清新空气像一把把看不见的利刃从鼻腔扎入他的大脑。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彰显一个事实——
他把喜喜弄丢了。
——
这是晴朗的盛夏清晨,才上午八点阳光就浓烈得像要迫不及待将人融化,普普通通的工作日,上班族们按部就班地上班,近日因项目进行到关键期,李氏生药项目基地这栋办公楼上班的所有人大都会提前来上班。
助理像往常一样,准备提前帮洁癖晚期的boss做下办公室清洁,刚推开办公室门,他嚯的一下,吓得倒退一步。
结结巴巴地喊:“沈哥,您怎么这么早?”
沈知药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助理大惊,“您一晚上没睡?”
那双被b大所有女生评为被月神吻过的眼睛,此刻充斥着满满的红血丝,向来情绪淡淡,气定神闲的男人周身蔓延着一种极致焦虑的躁动感。
助理站在门口愣了许久,抬眸望去,沈知药埋头在电脑面前,手指翻飞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样的沈知药是他从不曾看见过的,身为b大生物系有名的天才,大概也是所有人从未曾得见的模样。
助理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解释:x细胞分裂再生项目是一项应用到表层皮肤修复的项目,众所周知,现在所有皮肤修复的最佳方式都要通过手术,药物能起到的作用和效果几乎微乎其微,不但需要的时间漫长,且作用有限,全世界有相当大的人口正因为各种各样的皮肤问题而苦恼,爱美的女性尤以为甚。
李氏集团为了其中的巨大利益,投入了相当大的资金,支持郭沅教授的项目研发,和郭沅教授团队达成了合作关系。
日前这个项目陷入了艰难的停滞期,原本预计分裂再生的x细胞在多次分裂后没有稳定下来,而是忽然产生了异变,试验表明这将导致另一种副作用:皮肤二次创伤溃烂和有一定概率会引发大脑神经感染性损伤。
这表明研究方向很有可能出了错,郭沅教授的理论一旦被证明不成立,项目就会陷入极大的困境,最糟糕的是,研究经费已经投入了相当大,李总似乎对郭沅教授信心十足,为此还花了几十亿买了这栋大楼作为实验基地。
如此种种的投入,一旦项目停摆,李氏集团将损失巨大,这对李氏集团来说无疑是一场豪赌。
对郭沅教授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也是背负着相当大的压力。
就在昨日上午,在项目陷入停滞半个月后,他的直属boss沈知药提出了另一种设想,在某个拐点上几乎反方向推翻了郭沅教授的理论。
好在郭沅教授并不介意学生的“放肆”,他甚至提出让实验团队分出一半人手来实验沈知药的设想,另一半人手则继续目前的实验。
他还向沈知药提出:“假如证明你的实验方向是正确的,我将我从这个项目中得到的收益归一半给你。”
但即便郭沅教授愿意相信自己的学生,对此也毫不计较,但团队里的人对沈知药的设想并不太认可,哪怕沈知药有着极其罕见的天赋和高智商,他的天才之名响彻b大,堪称生药圈年轻一辈第一人,但他毕竟还年轻,经验浅。
没有人认为他在博士刚刚毕业的时候能够超越自己的导师,独当一面甚至推翻导师的理论。
助理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哥会为此焦虑,压力大也是正常的。
何况背负着导师的信任,如果实验证明他的设想同样是错误的,将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和人手,让现有的困境雪上加霜,李氏集团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思及此,他拿着抹布和扫把走了进来,一边轻声劝说:“沈哥,您也别着急,实验得慢慢来,您虽然还年轻,但身体也要照顾好啊,熬夜通宵这种事下回咱别干了。”
沈知药没回应,助理好奇问道:“您忙什么呢?要我帮忙不?您早点回去睡一觉。”
沈知药专心盯着屏幕,看着像是入了神,并不做言语上的回应。
助理无奈地叹气,将地板打扫好了之后,就去茶水间给老板接了杯温的白开水,这是他的习惯,只喝白开水,不喝咖啡之类的任何饮料。
走近时,助理无意间看了一眼,沈哥电脑上显示的不是任何实验数据或任何相关的资料,而是一张张走失小孩的照片?
他疑惑问:“沈哥您有亲戚家的小孩丢了吗?”
沈知药摇摇头。
不是亲戚,是女儿,亲生的。
片刻后,他对比完最后一张照片,关上电脑,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推算,喜喜如果能够以正常小孩的速度生长,她该是已经十岁了,可她在三岁那年变成丧尸,身体心智全部停止发育,一直维持着三岁的模样。
他不可抑制地乐观地想,如果喜喜也穿回来了,会不会改变身体状态,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孩?
于是他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十岁以内,但是都没有,没有姓名相似的,也没有长相相似的。
……
助理在一旁偷偷看了一眼,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才一个晚上不见,沈哥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像是一头凶猛巨兽弄丢了自己的幼崽?急得团团转?
想到这个无厘头的想法,助理忍不住偷偷笑了,联系起沈哥电脑上的页面……假如不是知道沈哥未婚单身,他真以为他的孩子丢了。
通宵一夜,沈知药没有回家睡,而是直接在办公室里的休息室睡下了,助理帮老板轻轻关上了门,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哥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但愿一觉醒来能恢复正常模式。
沈知药穿回来的第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频繁地做梦,末日来临后的一切记忆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他甚至看到了末日来临那天,喜喜是怎么救了自己。
他一直以为喜喜是像一些普通人那样,直接异化为丧尸,但梦里的那一幕告诉他,不是的。
当他陷入昏迷时,三岁的喜喜率先醒过来,她最先发现了爸爸正在昏迷,高烧。
喜喜拿他的手机给120打了电话,但医疗系统因为突如其来的世界异变陷入了混乱,彻底瘫痪,没有人理会喜喜的求助。
喜喜趴在他身边睡着了。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庆幸的是喜喜从小就很聪明,她会开冰箱,会泡奶粉,会给自己找能吃的东西,他庆幸在这之前,他刚带着喜喜逛了一次商场,采购了不少东西。
他还惊讶地发现,在变成丧尸之前,喜喜先觉醒了力量系异能,成为一个大力宝宝,好奇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掰碎了。
只是异能没维持多久,在喜喜变成丧尸后消失,以至于他从未发现,喜喜其实一开始是个异能宝宝,并非是他以为的小丧尸。
他昏迷的第三天,邻居异变而成的丧尸破门而入。
喜喜在丧尸要扑过来咬他之际,死死抱住了丧尸的大腿,反而先咬了丧尸一口,待他醒来时只看见喜喜被丧尸举在手中……
他一直庆幸是他及时清醒把女儿从丧尸的口中救下来,可这个梦更像过往的一种具现,是喜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拖住丧尸片刻,才让他得以完成最后的进化。
否则初次进化异能的人类如果在未完成彻底进化时,被丧尸咬了后,丧尸病毒侵入人体和进化者体内处于峰值的异能因子相互结合,会形成一种人体无法承受的狂暴能量,导致人体爆炸。
从梦中醒来,沈知药赤红着双眼。
如果不是喜喜,他早该在末日之初就变成一堆粉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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