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玉站在坤宁宫里, 心神不宁。
赵芙玉已经进到内殿和皇后谈了有大约一刻钟了。
赵蘅玉不住地看着屋里的更漏,估摸着时间,心中焦急。隔着一扇门窗, 内殿灯火昏黄,说话声被压低了, 听不真切。
片刻后, 赵芙玉小跑着出来了, 她带着激动的笑意:“三皇姐, 母后答应了。”
赵蘅玉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赌对了。
魏国公府的人都护短,皇后个性冲动, 更是护短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赵芙玉是皇后族妹的女儿,族妹入宫后不久就死在宫里,皇后将襁褓中的四公主养在坤宁宫,视若亲生女儿看待。
如今,太子没了,皇后更是不愿意四公主远嫁和亲。
皇后在赵芙玉身后走了过来, 她看向赵蘅玉的目光并不友善,但为了赵芙玉,她依旧答应了赵蘅玉的计划。
皇后遣了宫人出去,暗地里使计牵住了赵珣, 在她的安排下,赵蘅玉换上了喜服, 安静留在坤宁宫待嫁。
这一夜, 赵珣烦躁不堪。
他本就对这场宴会兴致缺缺, 嫁一个公主给高丽, 对赵珣来说并不重要。
和亲公主的人选本可以从宗室女中挑选的,不过为了让朝臣看明白皇后的色厉内荏,他故意挑选了四公主赵芙玉。
皇后果然无可奈何。
赵珣百无聊赖地饮了一盏酒,他放下酒盏,打算提前离席去延福殿,刚走出乾清宫,陈季之找上了他,和他谈一些公事。
赵珣惦念着赵蘅玉,虽然心里对她冷漠的态度切齿痛恨,却忍不住没日没夜地折腾她,似乎非要在她身上宣泄出来,看她愤愤又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才觉得痛快。
陈季之这时候拦住了他,赵珣略感不快,但知道陈季之并非有意,他压住心中的燥热,回到南庑房和陈季之商议了许久的公事。
陈季之今晚格外啰嗦,一件事反反复复地说,说得赵珣直皱眉头,终于打断了他:“季之,明日再谈。”
赵珣站了起来,走出了南庑房,陈季之再也没理由去拦他。
赵珣才走出去没多远,又得了急报,说是二皇子逆党准备夜里生事,赵珣只得折返回来,忙到了半宿。
这时候李德海慌慌张张找上来,声音发颤道:“殿下,徽宁公主不见了!”
赵珣眉心重重一跳,他猛地站起了身,声音像淬了冰一般又沉又寒:“什么叫不见了?”
李德海哆哆嗦嗦地说了他知道的一切,昨夜,是是陈季之将她带出去的,延福殿的宫人等了大半个晚上,见赵蘅玉始终不回,这才慌了神,找上了李德海。
赵珣猛地抬头,眼神冰寒彻骨地盯着站立在一旁的陈季之。
陈季之跪了下来:“殿下,我只是觉得徽宁公主一人困在延福殿有些可怜,我一时心软将她带了出来……”
赵珣阴郁地看着她:“她去了哪里?”
陈季之低着头,沉默良久:“臣不知道。”
赵珣问道:“她离开之前和你说了什么话?”
陈季之道:“公主没有说什么。”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陈季之没有提起赵蘅玉和他说过的话。
这些话或许是线索,能帮赵珣找到她。
赵珣顿时暴跳如雷,他走到陈季之跟前,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他拔出了剑架上的长剑。
李德海顿时吓得半死,他抱住了赵珣的腿:“殿下三思。”
赵珣踹开李德海,终于却是愤愤挥起长剑,将桌案砍成了两段。
木屑溅到陈季之脸上,他不避不退。
赵珣压抑着愤怒道:“季之,你最好想清楚,收起你多余的好心。”
陈季之跪在地上,他说道:“我实在不知,走到半路,徽宁公主便设法甩开了我……”他定了定,拱手说道,“殿下,我愿将功补过,前去搜寻徽宁公主。”
赵珣盯了他许久,终于还是相信陈季之只是一时心软,一时鬼迷心窍。
他冷冷道:“还不快去?”
陈季之走后,赵珣查到赵蘅玉的确在延福殿外就和陈季之分开了,她走到乾清宫廊子底下,小心躲开了宫人后,不知去向。
赵珣来到乾清宫廊子下,他站在赵蘅玉站过的地方,神色阴沉。
赵珣指着乾清宫内,问李德海:“那个方向有谁?”
李德海仔细回忆着:“四公主、尚书家的女眷、御史家的女眷,还有……永安侯府的女眷……”
“永安侯府?”赵珣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赵珣深夜赶到了永安侯府。
他一身寒意逼人,带着羽林卫团团围住了永安侯府。
老侯爷、斐文若还有斐苑娘等人都披衣起身来迎,老侯爷惴惴不安,走上前来问道:“殿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急事?”
赵珣面色沉沉说道:“有人秘密弹劾你们永安侯府私藏逆党,”他抬手,冷冷道,“搜。”
永安侯府中人顿时惊慌失措,赵珣神色如常,鹰隼般的眸子只管盯着斐文若。
斐文若一怔,而后不卑不亢地回望着他。
深夜悄悄有寒风起,羽林卫的火把辟啵燃烧着,赵珣一身黑衣,面容冷肃。
在场众人毫不怀疑,若是让赵珣发现了永安侯府的丁点不对劲,今夜定然会见血。
然而,过了许久,羽林卫来禀:“没有找到。”
赵珣拧着眉,手指一根根地捏紧,指骨渐渐发白。
天边已经渐渐成了鱼肚白,赵珣一时怀疑赵蘅玉就是藏身在此,一时心灼地想着还有许多可疑的地方未查看到,他僵持片刻,终于一甩衣袖:“走。”
赵蘅玉被安置在坤宁宫西偏殿,夜里,她听见风吹窗牖的声音,她从榻上起身,想要去合上窗子,刚来到窗边,却被唬了一大跳。
有一个男人站在窗后。
赵蘅玉惶恐不安,她迎着廊下风灯微弱的光去看,看清楚那人并不是赵珣,才放下心来。
今夜的她犹如惊弓之鸟。
只是才放下心来,她又深觉不安,她迟疑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季之,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方才的声音并不是风吹窗牖,而是陈季之在企图用匕首划破窗纱,陈季之面上带着急迫和恼怒道:“三公主,你说过今夜是来送四公主的,你怎么穿上了她的衣裳?”
“我……”赵蘅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陈季之急躁地打断了。
陈季之说道:“快些和我回延福殿。”
赵蘅玉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我要留在这里。”
陈季之略显焦躁地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发现了你不在延福殿,现在同我回去还能解释,若是迟了,他可又是要百般折磨你。”
赵蘅玉唇色白了一分,因为想到了陈季之口中赵珣对她的折磨。
她不确定陈季之是否知晓她和赵珣的私情,她仔细琢磨陈季之的神色,他坦坦荡荡,或许是单纯以为赵珣对她动了私刑。
赵蘅玉再度摇头:“不行!”
正在僵持之际,有太监带着宫人匆匆而来,灯笼火光霎时间让坤宁宫亮若白昼。
赵蘅玉一惊,侧身躲在一旁。
她听见李德海的声音响起:“陈公子,看到人了吗?”
赵蘅玉一颗心提了起来。
只需陈季之的轻轻一句话,今日她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其实她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运气太好,只是已经到了这里,已经快要逃出去了。
她太过不甘心。
窗外一片寂静,陈季之许久没有说话。
隔着半片窗,赵蘅玉捏紧了手心,她呼吸渐渐急促,心跳加快。
她听见陈季之说:“三公主她……”
赵蘅玉手脚一片冰凉。
完了。
“三公主她……”
赵蘅玉左右张望着,心中焦急地想着这时候要不要高声喊皇后的人过来。
“三公主她……不在这里。”
出乎意料,陈季之竟然出言为她遮掩。
她扭头望去,陈季之后背靠着窗纱,遮掩出了一片阴影,赵蘅玉就躲在这一片阴影中,继续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机会单独和陈季之道谢,陈季之随后和李德海的人一同走出了坤宁宫。
期间又和皇后的宫人撞上,免不了一顿吵嚷,后来总算是安静了。
赵蘅玉终于舒了一口气。
一整晚上,赵蘅玉根本没有合眼,她从天黑等到天亮,心中忐忑,手心直冒汗。
终于等到了时候,赵蘅玉蒙着红盖头,被宫女搀扶着走出了坤宁宫。
接下来的仪式繁琐又复杂,赵蘅玉先是去慈宁宫拜别太后,又回到坤宁宫拜别皇后,接下来应是由兄弟也就是赵珣相送,可如今赵珣贵为监国太子,地位尊崇,只有别人来拜他的份儿。
他又似乎临时被事绊住了,高丽王世子和高丽使团翘首以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赵珣出现。
赵蘅玉不由得有些如释重负,她一路走出宫门,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绯红,她站在城门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宫阙,心中微叹。
城楼之上,赵蘅玉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可怕的身影。
百忙之中的赵珣抽空露了一个面,算是给了高丽人一个薄面,他一身绯红盘领窄袖,两肩金织蟠龙,玉带金冠,站在猎猎大风中远远眺望。
赵蘅玉陡然望见了她,身子僵硬,霎时间难以动弹。
王世子见状,伸手扶了一把:“公主,你可安好?”
赵蘅玉回头,看向了王世子,虚弱笑笑:“我很好。”
她只感到脊背发寒,仿佛那一道视线攀附在她的背上,她用力抓紧了王世子的手臂:“快走!”
王世子扶赵蘅玉走进了马车里。
尘土滚滚,远道而来的高丽人终于踏上了官道。
车马去匆匆,人影渐渐变成蚂蚁一般的黑点,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赵珣登上城楼,看着高丽人远去,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依旧一刻不停地听手下人忐忑汇报,再沉着脸告诉他们:“再查!”
赵珣站在城楼之上,冷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并不能让他冷静。
他几乎感到暴跳如雷,但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他行将失控,他强行压抑着,快要分裂成两个自己,他觉得赵蘅玉快要逼疯了他。
赵蘅玉、赵蘅玉……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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