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之寻到了雪洞里的赵蘅玉和赵珣二人。
他惊慌失措地看清楚了赵珣重伤的样子, 忙叫人抬来担架。
而后陈季之略有不自在地看向了赵蘅玉,他行礼道:“殿下这些时日可好?”
陈季之冷眼旁观了赵珣和赵蘅玉的分分合合,但时至今日, 他依旧在心底难以接受,一个在他心里是赵珣皇姐的人,突然变成了赵珣的皇后。
他依旧叫不出赵蘅玉“娘娘”。
赵蘅玉见了陈季之倒是很亲近,她笑了笑:“我很好, 季之你呢?”
赵珣一直注意着这两人, 眼见他们要叙起旧来,他脸色愈来愈沉。
护卫扶着赵珣要将他带到担架上,赵珣冷着脸撇开他, 赵珣说道:“朕能走。”
赵珣沉声:“季之。”
陈季之心下一沉,回头看见了赵珣的神色, 他收敛了心中对赵蘅玉杂乱的情绪,回道:“陛下。”
陈季之遥遥对赵蘅玉拱手道别。
赵珣在雪里站了半晌,他望着赵蘅玉, 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到了走时,也没有说出口。
赵蘅玉目送赵珣等人离开,她拒绝了赵珣留下来护送她的侍卫, 一个人慢慢走回了桑子村。
她还穿着来时的嫁衣, 此刻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赵蘅玉走在雪中蓦地停下了脚步,她回神来摇了摇头, 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桑子村村口,却见寥寥几个人影, 她想上前去问问, 那几个人却仿佛是有了急事一般跑开了。
赵蘅玉心中不解, 她走到了王家大门口。
王家大门口倒是聚满了人,一见她来,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蘅玉按下心中疑窦,她迈步往前走,这时候,却见王家大伯母、大嫂二嫂等一干王家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王家大伯母一见赵蘅玉,竟是噗通跪了下来:“皇后娘娘。”
霎时间,一片声音连了起来:“皇后娘娘——”
赵蘅玉心里一慌,她看向了人群中的王则。
王则被众人这架势弄得一愣,他犹豫着要不要随大流跪下,却见赵蘅玉看向了他。
同以往没有半分区别,还穿着要嫁他时候的大红嫁衣。
王则便僵直了膝盖,没有跪下去。
赵蘅玉愣愣低头看向王大伯母等人,她说道:“起。”
她抬步往里走,王大伯母殷勤躬身走在她身旁,似乎在为她带路,可这短短一道路,她明明走了无数遭。
赵蘅玉端坐明堂之上,问道:“怎么一回事?”
王大伯母陪着笑,给赵蘅玉绘声绘色说了她不在时王家发生的一切。
“那逆贼洋洋得意,带着一大群的人,个个都带着这么长的刀,他们说……说要我们交出、交出‘废后’,啊,娘娘恕罪……
“叶九公子等人与他们抵挡了一会儿,眼看就要被逆贼占了上风,还好又有个将军及时赶到,将那伙逆贼一网打尽,我们这才晓得,他们原来是逆贼,根本不是太皇太后的人,将军也为娘娘正了名。”
王大伯母讪讪一笑,诚惶诚恐道:“原来是凤凰来了王家,老妇有眼无珠,娘娘恕罪。”
王大伯母对着儿子儿媳们一使眼色,他们齐刷刷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娘娘恕罪。”
边上,叶九郎觑了一眼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叶五郎,他伸手推了一把自己这窝囊的嫡兄。
叶五郎浑身发软地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不知为何,桑子村的里长也软了腿脚跪在叶五郎的身后。
赵蘅玉略带烦躁地拧了拧眉心,她避开了这些人,抿唇说道:“我并非你
们口中的娘娘。”
她说道:“大伯母,我是你的侄媳。”
大伯母却被吓得面无血色,她连连说道:“是老妇僭越了,僭越了。”
她睃了一眼王则:“王则!过来跪下。”
王则愣愣,果然如王大伯母所言,正要跪下,赵蘅玉厉声阻止:“够了!”
她脱力般地坐在靠椅上,垂眸望着这群战战栗栗的人。
她应当料到,今夜之后,她哪里还会有平静生活可言。
她疲倦地起身,却见到斐文若上前一步走到她跟前,斐苑娘预备要拦,却没有拦住。
斐文若望着赵蘅玉:“蘅玉,若你不想留在这里,可以随我回斐府。”
赵蘅玉缓缓摇头。
赵珣虽答应了放过她,可不代表他会放任她和斐文若在一起。
她道:“文若哥哥,多谢你,但是,不用了。”
赵蘅玉往后院走去,她道:“今日太累,我想歇息一会了。”
斐文若站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抬眼看向了王则。
王则若有所感,腼腆又不安地对这位清贵的侯府公子笑了一笑。
斐文若皱了一下眉。
他倒是有些理解赵珣见他的心境。
斐文若却是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赵珣的心境变幻了许多回。
赵珣回到乾清宫,太医过来拆了他身上的绷带,看了他的伤势,又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了一回。
包扎完毕,太医顺口拍马屁:“陛下洪福齐天,在乡野也能遇见土大夫,不过这大夫本事实在拙劣……”
说着说着,太医察觉到赵珣目光有些不悦,他于是求助似地看向了赵珣身边的李德海。
李德海斥道:“胡言乱语,皇后娘娘手巧心细,岂是你们能比的?”
太医一惊,忙改口:“原来是皇后娘娘包扎的,是微臣愚钝,看不出其中精巧之处……”
赵珣的一丝不悦,被李德海和太医一口一个皇后打消掉了。
皇后……
赵珣微笑地默念着这两个字,不过转瞬间,他又神色沉寂。
赵蘅玉却情愿做乡野村夫之妻,而不愿意做他的皇后。
赵珣攥紧手指,缓缓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答应,放过赵蘅玉,他不应当再去想这件事,就让赵蘅玉安安静静地生活在桑子村,他不会去打扰。
赵珣抬手挥退了太医,那太医收拾了医箱,顺手将拆下的带血的绷带也要带走,赵珣却制止了他:“放下。”
太医一愣,放下了绷带。
赵珣吩咐李德海:“拿过来。”
李德海将绷带放在赵珣手中。
这绷带原是赵蘅玉撕下的裙衫,被他的血浸透,仿佛他们二人合在了一起。
今后他就倚靠这一块布,当做余生的念想吗?
赵珣站起来,走出殿外,他站在乾清宫廊下看雪。
昨夜同样是大雪,冰天雪地的,他却感到了久违的惬意。
惬意得想合上眼,从此昏睡过去。
那是只有雪落声悄悄,他按住赵蘅玉的后颈,低头去吻她,赵蘅玉没有躲开。
她没有躲开……
赵珣顿时心绪起伏。
若她那时躲开了,若她眼中有恨,他或许会不再犹豫。
可她偏偏纵容了他。
这如何能让他不重新生出了妄想?
赵珣拧了拧眉,倏然又松开。
对,他就是反悔了。
翠羽明珠、玉盘珍馐,都流水一般地送到了桑子村。
王大伯母焕然一新,她给自己置办了一身
行头,金簪银镯都往身上带满,绕过一大群在王家服侍的宫女太监,得意洋洋敲响了赵蘅玉的门。
王大伯母心想,虽然那些宫女们比自己气派,可是皇后娘娘除了两个大宫女外,还更情愿见她呐。
王大伯母在门外谄媚问道:“娘娘起身了没?”
赵蘅玉听见了王大伯母的敲门声,可是她没什么心情应答。
她还住在王家,只是与她料想的平静生活相去甚远。
赵珣派了人过来伺候她,将她简陋的住处布置得恍若宫殿,她难以拒绝,因为赵珣的确如约,没有露面。
赵蘅玉也很难拒绝燕支和花钿的到来。
这两人一见了她,双双眼泪汪汪,赵蘅玉怎能将她们赶走,可是将她们留下,她又如何再做“季玉”。
她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季玉了。
王大伯母一家人,还有王则,如今对她小心翼翼,仿佛将她当神一般地供着。
赵蘅玉一个抬眼,燕支和花钿看出了她的心情。
花钿走了出去,对王大伯母很不耐烦:“别在外头吵嚷,坏了我家殿下的心情。”
王大伯母从前那般趾高气扬,现在只能讪讪说道:“是、是。”
花钿合上门转身。
赵蘅玉问道:“走了?”
花钿说道:“走了,”她撅了噘嘴,说道:“殿下,每日这个王大娘要来个三五回,还有王家那两个小媳妇也每日殷勤问安,更别提村里村外那些人了,这日子怎么过呀。”
花钿真的过不下去这日子了,不光是这些打扰。
虽然赵珣派了许多人来照料赵蘅玉,只是这里到底是个村子,生活苦得很,花钿在这里住了几天,感到浑身不自在,难以想象,她们金枝玉叶的公主是怎么在外头过了一年的。
一想到这里,花钿又眼泪涟涟。
赵蘅玉也叹了一口气,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些打扰。
她环视左右,明明是一间草房,却被玉屏珠帘塞满了,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赵蘅玉拧了拧眉,心中有些烦躁,她忽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她冷声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都离开桑子村。”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却没有异议,他们躬身行礼,就要退了下去。
赵蘅玉又道:“将你们的这些东西,通通拿走!”
赵蘅玉有些意外地看到,宫人们出奇地听话,听了她吩咐,果真动手开始收拾,不到半个时辰,那些华贵的物件连同他们许多人就上了马车。
王大伯母心疼得连连抽气,仿佛拿走了她的命根子一般。
赵蘅玉望着宫人们的举动,微微一怔,或许赵珣的本意,不是囚禁她。
他的确没有从前那般手段粗暴了。
赵蘅玉抿了抿唇,又道:“我要见獬儿。”
宫人齐齐道:“是。”
从桑子村到宫里的路途不算近,可是刚到日暮时分,赵蘅玉就看见了李德海带着人赶了过来。
赵蘅玉望了一眼,心下微沉:“他不让我见獬儿?”
李德海乐呵呵:“当然是让的,娘娘放心。”
李德海带着一大群宫人,呼啦啦地跪了下来,他高声道:“恭迎娘娘回宫!”
王家人却也跟着喊:“恭迎娘娘回宫!”
赵蘅玉望着杳杳苍然的日暮天,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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