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庭没想到宋宴卿居然不会算术。
他回想了一下,冰粉是卖两文钱一碗,连简单的加减法都不需要用到,之后回家数钱,也是他在数,宋宴卿在旁边把粘在一起的钱分开,从来没动手数过。
宋宴卿是鼓足勇气才提出请求,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撑不住了,低着头眨了眨眼道:“要……要是不行的话……”
“当然可以。”章北庭连忙道。
他只是讶异宋宴卿不会算术这件事本身,宋家是商户人家,按道理来讲,一般商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会学算术跟做买卖。像隔壁何家的磊磊,才六七岁就跟着大人看摊子,有时候大人忙不过来,他还能帮着称重收钱。
而宋宴卿在宋家十九年,竟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宋茂祖看来是从没把他当做过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些,章北庭心里酸涩得难受,宋宴卿在宋家,到底是怎样长大的。
宋宴卿完全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听到他答应,笑容立马又回到了脸上,亮晶晶地眼睛下面一对卧蚕分外漂亮。
两人又顺路去了趟铁匠铺。
章北庭拿出张画好的图纸问,“这个能打吗?”
“这不就是把铁锅的底打平吗?很简单。”铁匠自信地道。
章北庭:“我要两个一样,最快什么时候能好?”
铁匠:“你急着要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好。”
章北庭付了定金,道:“行,那我明天傍晚来拿。”
两人回到家,就把学算术跟做衣服先放到了一边。
现在每天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下午的生意。
其实按章北庭的想法,他现在的力气,揉下午要卖的冰粉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宋宴卿只需在加澄清石灰水的时候帮他一下就行了。
但宋宴卿不同意,揉面擀面的事情已经雇人做了,他不能连冰粉都不做。
两人在一个缸里揉冰粉,自然是靠得很近。
平时这个时候他们除了讨论晚上吃什么,或者家里一些琐事,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说话。
但今天宋宴卿说了要学算术。
章北庭想了想问:“他们有教过你数数吗?”
他得给宋宴卿的基础摸个底,后面才好制定教学方案。
怕宋宴卿觉得尴尬,他没有直接问宋宴卿会哪些,而是问宋家教过哪些。
即便如此,宋宴卿闻言,揉冰粉的手还是一瞬间用力了许多。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表情,道:“教我针线的嬷嬷教过我一些。”
因为做衣裳鞋子需要看尺寸,数针脚,这些必须得会。
宋宴卿低着头,又说:“几跟几之间的加减,也是那个嬷嬷教我的,再多的嬷嬷也不会了。”
章北庭在心里又骂了一遍宋茂祖枉为人父后,柔声道:“没关系,我教你。”
两人相处这段时间,章北庭能感觉得到,宋宴卿其实是学习能力很强的那类人,不管是冰粉的配比,还是看他做菜,都是一学就会。
要学会简单的算术跟认字应该不难。
两人吃过午饭一会儿,就听磊磊在门口喊道,“章叔,石头的娘过来了,我奶奶叫你过去一趟。”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章北庭跟宋宴卿出门后,就给大门落了锁。
家里放着那么多冰粉呢。
两人到了何家,看到院子里还坐了个老妇人。
何婶子有些尴尬地介绍道:“这是石头奶奶,她陪石头娘一起过来的。”
几人心里都知道,这恐怕不是陪着过来,而是跟着来监督,看儿媳到底找了个什么活。
章北庭点了点头算作招呼,就直奔重点,“要做的事情何婶子应该跟你们说了,我这边现在每天大概要做十斤面,按照干面粉的重量计算,一斤面粉一文钱,面条做好后当时结账,你们看如何?”
十文钱看起来不算多,但按照干活的时间来算,就不少了。
手脚麻利地熟手一个多时辰就能把十斤的面擀好,中间饧面的空当还能休息会儿。
去码头搬一整天的东西也就能赚个四五十文。
石头奶奶明显也很心动,但还是不忘问:“每天放何家揉面擀面?”
“每天我们把面跟水拿过来,你们在这边做好了,差个小孩过来喊一声,我们再过来取。”章北庭道。
“这活我们接了,”石头奶奶大概也知道自己事情多,顿了顿道,“麻烦你们多费力了,还有给青松媳妇添麻烦了。”
章北庭道:“没问题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今天的面拿过来。”
“东西多,我去给你们搭把手。”苗凤花道。
章北庭猜她有话要说,就没有拒绝。
果然,到了章家院子里,苗凤花就道:“石头他奶奶虽然要求多了些,但为人正直,她们家接了给你擀面的活,肯定不会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章北庭既然雇了人,就不会怀疑,苗凤花这样说,他就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桌子何家有,三人只带了揉面擀面要用的大案板,以及面粉跟过滤好的草木灰水。
先前众人就知道章北庭他们卖的凉面跟别人不同,看到桶里的水时,猜到不同的原因大概就在此,不过都默契地选择什么都没说。
石头他娘虽然会做面条,但面的软硬程度跟粗细,章北庭都希望按照自己的想要的,第一天他便打算带着做一回。
面倒在桌上,还没加水,章北庭看到桌子对面的石头他娘似乎很不自在,意识到什么,让到一边道:“宴卿,你来吧,我想起有点事要回去做。”
他这话一出来,石头他娘明显轻松了许多。
章北庭走到旁边做针线活的何婶子跟前,道:“婶子,我看你家有高粱杆子,可以给我几根吗?”
“在屋檐上挂着,要多少你自己拿。”苗凤花看了眼屋檐下的高粱杆子道。
那都是空了高粱,留着做扫帚用的,不值钱。
章北庭只折了几根杆子,把穗又挂了回去,做扫帚的时候可以把没了杆子的穗夹在里面,不影响使用。
高粱杆子没什么重量,表面又光滑不刺手。
他听父母说起过,以前没有更多工具的时候,大家最开始学加减法,就是用高粱杆子做成的棍子计数。
宋宴卿带着擀好的面回家,看到章北庭趴在桌子边,一根一根地整理着切成了手指长短的高粱棍子,他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你这是?”
“这是给你学算术用的。”章北庭抬头笑着道。
他理整齐高粱杆子,又用绳索捆紧,递给宋宴卿道:“你拿着数数看,长的杆子代表十,短的代表一。”
“我先去洗手。”宋宴卿搓了搓手指。
他刚刚揉了面,手上还有些黏腻,章北庭切好的高粱杆子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可不能弄脏。
章北庭:“我去给她拿做面条的钱。”
“十斤面有一半是我做的。”宋宴卿道。
章北庭:“那我就拿五文钱。”
揉面擀面的工钱,为了方便计算,他们已经开得偏高了,此时若还是多给,人心易变,时间久了,人家会觉得他们的便宜好占。
送了钱回来,章北庭就端着面去了灶房。
煮面的火烧起来看着点就行,一个人就能搞定,他就没让宋宴卿一起。
火在灶膛里烧着,锅里的水还没开,不能下面。
章北庭站在灶房门口,看着宋宴卿坐在堂屋屋檐下,微微低着头,认真地数着高粱棍子。
数着数着,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宋宴卿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碰到一起,浅浅地笑了下。
章北庭觉得心像是被一点一点地填满了一样。
宋宴卿突然想学算术跟认字,即便不说原因,他也知道为什么。
有人为了自己,努力变成更好的模样,真的很令人动容,更何况这人还有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容貌身材。
面煮好,宋宴卿就放下手里的高粱棍子,拿着蒲扇跟章北庭一起给面扇凉。
晚上的生意依旧很好,凉面比冰粉还要早卖完。
何海跟磊磊来得晚,就没吃到。
回家的路上,何海想到明天他也要这个时间才有空,怕过去又吃不到,就问:“章哥,你们明天凉面不多加一些吗?我看挺多人没吃到的。”
他是知道章北庭雇了人在他家给揉面擀面的,有人帮忙做,多加些量应该不是难事。
“暂时不加了,”章北庭道,“你跟磊磊想吃的话,明天出摊前我给你们留出来。”
凉面不比冰粉,要是出点意外当天没卖完,是会亏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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