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的老板摇了摇头, 男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或许是被拒绝得多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 拉着小女孩张望了一下,打算前往下一家。
宋宴卿见状, 往前走了一步, 又停下。
牵着小女孩的男人穿着一身青布衣裳, 背微微佝偻着, 跟他记忆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去问问就知道是不是了。”章北庭道。
他拉着宋晏卿紧走几步,追上牵着小女孩的男人, “等一下。”
男人转过头, 看了眼章北庭和宋宴卿,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荣……”话到嘴边, 宋宴卿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他蹙着眉思索了片刻, 也只想起来问, “你是荣婶子的儿子?”
他有些懊恼,后面加的这一句, 好像说不说并没什么区别。
“我是姓荣, 大家也的确叫我娘荣婶子,”荣远点了点头问,“你是?”
“我是宋宴卿,这是我相公章北庭。”宋宴卿道。
荣远听到宋字的时候, 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后面想起来宋宴卿是谁, 表情才好了许多, 淡淡地道:“都长这么大了啊。”
宋宴卿察觉到荣远语气里的冷淡, 却并没往心里去,而是看向他牵着的小女孩,问:“这是你女儿吗?”
“嗯,”荣远把小女孩往前牵了一点,柔声道,“月月,叫叔叔。”
月月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
宋宴卿笑着应了,从背篓里拿出一包饴糖,笑着递给月月道:“拿着吃。”
月月没有接,抬头看向她爹。
荣远也没说话。
宋宴卿把糖放到小女孩手上,认真地道:“小时候我吃过荣婶子不少东西,也该月月吃我一些了。”
荣远这才点头让月月拿着。
几人都看着月月,过了会儿,宋宴卿才试探着问,“你们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就那样呗,”荣远说完上下打量了宋宴卿一番,道,“你呢?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还行吧。”宋宴卿道。
“哪里行了。”章北庭接道,他虽不知道宋宴卿跟这人是什么关系,但从两人的谈话间可以知晓,荣远的母亲在宋宴卿小的时候似乎照顾过他,宋宴卿很感念这份恩情,而这男人似乎跟宋家有过什么恩怨,并且因为这份恩怨,看到宋宴卿过得不错,语气便忍不住有些酸。
不管是因为什么恩怨,他都不会让别人牵扯到宋宴卿身上,便道:“他们那样对你,要是算还行,那这世上就没几人过得不行的了。”
荣远闻言有些后悔,他们这几年,就算过得最差的时候,至少也能吃饱穿暖,而宋宴卿在宋家过得什么日子,他们曾经是亲眼见过的。
宋茂祖这人再怎么可恨,确实都不应该迁怒宋宴卿。
他垂眸道:“抱歉,我刚才语气不太好。”
“没事,”宋宴卿摇头,又问,“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婶子。”
“我们前几日才从老家来云阳城,在青竹巷租了个屋子落脚。”荣远说了个详细的地址。
青竹巷就在孙大娘她们住的巷子旁边,离章北庭他们住的地方也很近。
宋宴卿道:“那我等会儿就过去?”
“中午吧,”荣远道,“我娘跟月月娘今天上午去给人干活了,要午时才能回。”
几人分开,月月捧着饴糖,看向父亲,“爹,这个漂亮哥哥是谁啊?”
荣远看着相携走远的两个背影,感慨道,“一个小时候过得很苦的人。”
宋宴卿要去看望故人,章北庭又陪他去买了两斤肉。
回到家里,章北庭才拉着宋宴卿的手道:“不跟为夫说说那人是谁?”
宋宴卿看了章北庭一眼,有些羞赧,大概跟刚认识时聊天的习惯有关,就算两人圆房了,他还是不怎么习惯叫章北庭相公。
除了前两晚被哄着叫了几回,今天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主动这么介绍。
章北庭似乎很喜欢,回来就以为夫自称。
“快点说,不然为夫可要逼供了哦。”章北庭改为搂着宋宴卿的腰,压低了声音道。
宋宴卿缓缓道:“我小的时候,荣远一家人都在宋家的酒楼里干活,荣远的父亲是厨子,他母亲干一些洗碗洗菜的杂活,后来荣远稍微大一些,就跟着他父亲做学徒。
“那个时候宋家还没买宅子,住的是酒楼后面带的小院子,酒楼事情多的时候,我经常要去干活,荣婶子看我年纪小,又瘦小,经常偷偷塞一些东西给我吃,天冷的时候,还背着父亲跟继母,给过我一件棉衣,那件棉衣我穿了好几年。”
回忆起艰难的日子里,难得感受到的一点善意跟温暖,宋宴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顿了顿,想起后面的事情,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继母家一个远房亲戚来家里让帮忙介绍活干,继母跟父亲说,让他去酒楼跟几个厨子学做菜,学会了酒楼多一个厨子,大家会轻松许多,那时候酒楼确实忙,厨子们也没多想,结果等他真的学会之后,父亲转头便说酒楼太小,雇不起那么多人,让荣远一家不用再来了。”
章北庭心疼地拍了拍宋宴卿的后背。
他知道宋宴卿小时候过得很不好,但没想到,宋茂祖跟姚玉珍会待他差成这样。
几岁的孩子,让去酒楼干活。
而且若不是真的吃不饱穿不暖,人家帮工的又怎么会不忍心,偷偷地给孩子塞吃的,还送了件衣裳。
宋宴卿如今说起在宋家的事,内心起伏并不大,他静静地把下巴搁在章北庭的肩膀上,任章北庭的手环在腰间,平静地道:“都过去了。”
他如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又幸福,若不是偶遇故人,都快要忘了曾经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了。
就算想起来,也不觉得是需要放在心上的了。
他只需要好好珍惜现在,努力过好未来,就好了。
宋宴卿想了想,跟章北庭商量道:“等会儿去看荣婶子,除了带些吃的,我还想给他们拿点钱。”
虽说荣家人被父亲坑的事情与他无关,但荣婶子曾经对他的照顾是真真切切的。
从荣远跟月月的穿着上来看,他们现在过得似乎并不宽裕,宋宴卿想回报他们一些。
“钱都在那里,你想拿多少就拿多说。”章北庭道。
宋宴卿道:“拿个百八十文就好。”
过了这么多年,又有宋茂祖做的那些事情在中间隔着,他不知道荣家人是不是还跟曾经一样,若是一次给得多了,被当成冤大头了怎么办。
两家离得不算远,多接触几回,要是觉得对方还是可以来往的人,他们再想别的方法报答也不迟。
章北庭还是那句话,“你拿主意就好。”
这个家里的一切,宋宴卿都可以做主。
给荣家的东西,宋宴卿拿了两个月饼,瓜子花生各包上一小包,石榴柿子跟自家结的葡萄也都带上一些,最后带上两斤肉,数了八十八个铜板,便是满满的一篮子。
这样一份礼,寻常人家就算是拿去给至亲长辈送节也是不差的。
午时一到,两人就提着东西出了门。
荣家住的地方并不远,走快一点一刻钟就能到。
两人走到青竹巷的巷子口,就看到一个老妇人牵着月月站在那里等着。
宋宴卿看清妇人的面容后,脚步快了一些,“婶子。”
“都长这么大了,”荣婶子一开口,说了跟荣远同样的话,不过她语气温和,唇角带笑,“听荣远说你成亲了,这是你相公?”
“嗯,他叫章北庭。”宋宴卿道。
荣婶子上下打量了章北庭一眼,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几人说着话,很快到了荣家租住的地方。
荣婶子道:“地方有些小,你们莫介意。”
荣家住的地方没有院子,进门就是一个房间,房间里摆着桌子板凳跟一个橱柜,应该是吃饭跟白日里休息的地方,房间后面隔出来一个小卧房,旁边是灶房,看格局,灶房后面估摸着也隔了个小房间出来。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拥挤逼仄,采光也不怎么好。
不过却收拾得很干净。
章北庭把篮子递给荣婶子。
“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荣婶子不赞同地道,接过篮子,随手放在了一边。
宋宴卿道:“给月月吃的。”
月月闻言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了眼柜子上放着的篮子,不过很快就收回目光,乖乖地坐在角落里。
荣婶子招呼章北庭跟宋宴卿坐下,荣远给两人倒了水,买给月月过节吃的零嘴也尽数摆了出来。
互相寒暄了几句后,宋宴卿问:“婶子当初为何会回乡下老家,是不是我爹他还……”
以荣远父亲的厨艺,离开宋家的酒楼的,去别的酒楼食肆再找份活,应该不难。
“没有了,”荣婶子道,“你叔经过那一次之后,觉得乡下老家待着更安心,我们就回去了,只是年初他走了后,你荣大哥实在不是种地的料,我们商量着,把地里种下的东西收了后,还是来云阳城谋生。”
宋宴卿稍微松了口气,他怕他爹还做过一些他不知道的过分的事情。
“你呢?我们离开后……,”荣婶子没再问下去,以姚玉珍跟宋茂祖的性子,宋宴卿在宋家怎么可能过得好,她转而问,“你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几个月前。”宋宴卿想起上午章北庭说他过得不好后,荣远态度有所转变,便把替嫁的事情也说了。
荣婶子跟旁边荣远夫妻二人听了,都是一阵生气。
许久后,荣婶子才道:“好在也算因祸得福了。”
宋宴卿看了章北庭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他们就起身告辞。
荣婶子也没留饭,一是今天过节,肯定要在自己家里吃,还有就是,他们这里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转不开身。
宋宴卿拿出布袋装着的铜板,放到月月的手上,“时间太赶了,没来得及给月月做身衣裳,你们拿着这些钱去买些布料,麻烦婶子自己做了。”
“不能要,”荣婶子眼疾手快地把钱还给宋宴卿,“你带来的东西我们收下了,钱拿回去,你们自己过得也不容易。”
荣远也道:“月月她有衣裳穿,你们要这样,以后都不敢让你们进屋了。”
几个人推来推去,最后荣家人坚持不肯要,章北庭跟宋宴卿推不过,把钱收了回去。
荣婶子又回了半篮子板栗,“这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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