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理解, ”钱良才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做买卖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 遇到困难就努力想办法解决,找关系好的人帮忙渡过难关也行, 而不是去偷别人的东西。”
他说得直白, 一点也没给许德秋面子。
许德秋脸上的笑容迅速淡了下来, 往背后的墙上一靠,勾唇道:“钱掌柜说别人时正义凛然,好像你自己就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样, 前几年寒烟纱最早出现在云阳城的时候, 我记得是云锦布庄第一个卖的,没过多久, 你们布庄也开始卖寒烟纱。”
“寒烟纱并非云锦布庄所织, 织出寒烟纱的人也从未说过只给云锦布庄一家提供货物, 因而不仅我能卖寒烟纱, 城里其它布庄, 只要有渠道, 同样能卖寒烟纱。而猪肚鸡是独属于有间食肆的方子,”钱良才没有陷入他的语言圈套, 淡淡地道,“何必混为一谈。”
“猪肚跟鸡都是常见的食材,我不过是心血来潮, 让厨子试着一起炖,结果发现味道不错, 便拿出来卖了, 怎么就独属于他有间食肆的方子了?”许德秋见钱良才油盐不进, 直接否定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他有间食肆用过的食材就不准别人用,就是皇宫里那位也没这么霸道。”
钱良才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很想开口痛快地骂上几句,不过他忍住了,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来之前,他已经想过这种结果。
他沉声道:“用着偷来的东西,不可能走得长远。”
“我家的生意,就不劳钱掌柜操心了,”撕破了脸,许德秋说话更加肆无忌惮,招来旁边的几个伙计,笑着道,“我觉得钱掌柜说的猪肚鸡这个菜名不错,客人一听就知道又有猪肚又有鸡,可以少费不少口舌解释。”
“那……”伙计看着许德秋,等着他发话。
许德秋道:“以后这道菜就改名叫猪肚鸡了。”
钱良才没料到这人比他想的还要厚颜无耻,气得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许德秋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这道猪肚鸡,就不收钱掌柜的银钱了,当是你给起名的报酬。”
钱良才闻言心中的火气又往上冒了冒,咬牙切齿地道:“用不着。”
他结完账从裕兴楼出来,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怒气才稍微消了点。
许德秋站在门口,看着钱良才被寒风吹得凌乱的衣角跟头发,许久才收回目光,扫了眼饭馆里埋头吃饭的食客们,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钱良才说,要等着看他食肆开不下去的那一日,可惜钱良才根本不明白,食客们不会在乎菜谱到底是出自谁手,他们只要好吃就够了。
裕兴楼跟有间食肆在同一条街,一个街头,一个街尾。
钱良才却是走了许久,才走到有间食肆门口。
食肆里依旧是热热闹闹的,火锅浓郁的香味在寒风里飘得很远。
他快走到食肆门口的时候,又转身离开,走远了点了,又往食肆门口走去。
第二次走到食肆门口的时候,伙计发现了他,“钱掌柜,来了怎么不进来?”
钱良才往食肆里看了一眼,“你们大掌柜忙完了吗?”
“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忙完,”门口的伙计道,“外面风大,您先进来避避风,喝杯热茶。”
钱良才略一沉吟,才踏进食肆大门,朝柜台走去。
宋宴卿注意到他今天面上的神色不对,没有像平常一样问他有什么想吃的,而是道:“这是怎么了?”
“我有件事要跟北庭说。”钱良才道。
此时食肆里客人都坐满了,宋宴卿从柜台后面拿了条凳子放在钱良才身边,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点心在柜台上,钱掌柜想吃什么自己拿。”
钱良才点了点头,却只捧着杯子喝茶,连看都没看一眼柜台上的点心。
这太反常了,宋宴卿见状,在伙计去后面灶房端菜的时候,将人叫住小声吩咐了一句。
没多久,章北庭从灶房出来,笑着道:“钱掌柜找我何事?”
可以看得出,他出来得匆忙,只取下身上的围裙,手都只草草擦了下。
钱良才站起身,看了眼依旧是满座的食肆,舔了舔嘴唇道:“那日你在我侄女出阁宴上做的猪肚鸡,被裕兴楼的许德秋偷学去了。”
“我当时什么大事,”章北庭闻言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他想拍一拍钱良才的肩膀,伸出手,才注意到手上的油渍,顿了一下,改用手腕压着钱良才坐下,“猪肚鸡做出来给大家吃的时候,我就想过会被人学去,你不用放在心上。”
食肆里主推的火锅冒菜,豆瓣酱是他自己晒的,火锅底料是他熬的,没有方子,这两样别人不可能偷学去,跟火锅还有豆瓣酱一样不怕人偷学的还有冰粉跟辣椒油。
而猪肚鸡就简单多了,只要材料新鲜,猪肚洗得干净,即便只加食盐清炖,味道也不会差。
有心之人想要偷学,太容易了。
钱良才其实也知道猪肚鸡的方子应该不复杂,只是许德秋是从他侄女的出阁宴上偷学的,他很难不内疚。
他低着头,“抱歉,如果不是给我侄女办出阁宴,也不会这么快被偷走,而且裕兴楼也在长阳街……”
“同在长阳街也不用怕,”章北庭道,“我曾经见过一家饭馆做了道味道很好的鸡,不仅吸引了全城的人,还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去,没多久,那一条街都开了饭馆,卖的还都是那道鸡。”
不仅钱良才听愣了,旁边的宋宴卿闻言也看向了这边。
“你们猜最后如何?”章北庭问。
宋宴卿摇了摇头,钱良才也表示不知道。
“不到一年时间,那条街上的饭馆纷纷关门,最后只剩下原先那一家。”
章北庭的话并非杜撰,而是穿越前真实见过,还不止一例类似的。
章北庭问钱良才:“你是不是去过裕兴楼了?”
钱良才点头。
“他们家的猪肚鸡,比之我做的,味道如何?”
“猪肚不如你们洗得干净,汤同样奶白浓郁,不过有些腻人,”钱良才道,“不过他们伙计说,放了十几种温补药材一起炖的。”
章北庭听到这里,没忍住失笑,以他的水平,一听钱良才的话,就知道裕兴楼是怎么做的了。
猪肚不如他们洗得干净很正常,在这个时代,没几个人会想到用面粉去洗猪肚,汤同样奶白却有些油腻,大概是熬不出汤色,就加了猪油跟开水一起炖。
至于十几种温补的药材……
“有什么问题吗?”钱良才跟宋宴卿都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章北庭:“又不是熬药,还十几种温补药材。”
钱良才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十几种药材跟鸡和猪肚一起炖,哪还能闻到鸡肉的香味。
他猜许德秋很大可能并没完全尝出来章北庭往猪肚鸡里放了哪些药材,因为中午吃的那碗猪肚鸡,虽然也有淡淡的药香,却没有章北庭炖的猪肚鸡那样适口。
食客又不是傻子,像他自己,撇开所有关系跟恩怨不谈,只说口味,两家的猪肚鸡都吃过之后,肯定不会再去裕兴楼第二回。
他看向章北庭,“你们之后要不要多做些猪肚鸡卖?”
“正有此意。”章北庭笑着点头。
菜都被人跟风了,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事,但他不可能当做不知道,什么都不做。
钱良才又问:“从明日
开始吗?”
“可以。”章北庭点头。
鸡随时都能买到,猪肚的话,他们一直在跟南街那家肉铺合作,肉铺的老板似乎有点人脉,章北庭要牛肚,他几乎将整个云阳城的牛肚都给弄到手。
城里每日消耗的猪肉比牛肉多得多,他要个十来个猪肚的话,相信肉铺的老板很轻松就能拿到。
“那我明日带几个友人一起来,”钱良才道,“前几日我侄女出阁宴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想让我引荐你给他们认识。”
差不多的价钱,他不信有人吃过章北庭做的猪肚鸡后,还会想去吃裕兴楼的。
作为生意人,他很清楚,只要两家味道有很大差距的声音传出去,许多没吃过猪肚鸡的食客,也会愿意等着来吃有间食肆的,而不是将就着先尝尝裕兴楼的。
钱良才甚至预想到,之后一旦裕兴楼用降价的方式吸引客人,那么很快就会维持不下去。
这是做生意不变的定律,毕竟除了成本,裕兴楼也有那么多伙计等着领工钱。
章北庭对猪肚鸡的定价,从一开始就没有很高。
钱良才想明白之后,面色稍霁,一口喝完杯中的热茶,“我再去挑点冒菜吃。”
他之前在裕兴楼只吃了一碗猪肚鸡,就被气出来了,根本没吃饱,这个时间他娘子估计也吃过了,便想着干脆在有间食肆再吃点。
章北庭道:“我炖了些卤肉给大家中午吃,你要不要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吃卤肉饭?”
要招呼客人,食肆里众人要等最忙的那一段时间过了才分批吃饭,不过钱良才已经吃了一碗肉垫肚子,现在还不饿,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要。”
章北庭又去灶房给食客炒了两三个菜,就用托盘端了三碗卤肉饭,还有一份冬瓜肉丸汤出来。
宋宴卿要给客人结账,午饭一直在柜台后面吃,章北庭自然陪着。
钱良才也懒得挪地方了,端着碗,挤在柜台的角落里。
棕红色的肉丁已经炖得软烂,调羹稍微一压,软糯的猪皮跟肥肉便破了,和着浓厚粘稠的汤汁,顺着米饭粒的缝隙往下流,钱良才用勺子拌了拌,让每一粒米饭都裹上卤肉的汤汁,接着挖了一大勺跟卤肉拌在一起的米饭送进嘴里,米饭香软弹牙,卤肉肥而不腻,一口便觉得无比满足。
“黄大爷今天怎么这么晚?”
宋宴卿听到门口伙计的招呼,放下碗站起身。
自从老黄来食肆吃过一回猪肚鸡,就彻底将自己说过的,不会吃章北庭做的东西的话忘到了脑后,来的比他儿子黄行还要勤,如今食肆里的伙计没有不认识他的。
“今天我找你们掌柜的问点事,不吃饭。”老黄摆了摆手,径直朝柜台走来。
宋宴卿问:“您有何事?”
“你们食肆明日有猪肚鸡卖吧?给我留一份,我带几个老伙伴来吃,”老黄说到一半,改口道,“不,给我留两份,我多带几个人来吃。”
章北庭跟宋宴卿对视了一眼。
果然,紧接着就听老黄低声哼哼道,“我得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好吃的猪肚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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