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的时候,周莘带着成韵离开了无相教,成韵有些虚,走路慢得很,周莘干脆背起了成韵。
她们是和沈才均一起离开的,叶青早已经离开,沈才均说,像是有事赶着回朔城,没打扰她和成韵谈话。
无相教寨门一关,枷楞山的无相花落了满地,满山光秃秃的树杈子,硬生生把春四月过成了冬将至。
出了无相教不多时,周莘便要和沈才均分两路走了,沈才均拱手同她们道别,“周姑娘,成韵姑娘,沈某便就此别过了,还未曾多谢成韵姑娘此番相助。”
成韵有些猝不及防,直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沈才均认真说日后若成韵没有地方去,去北晋找他,他替成韵安顿。
成韵谢过他的好意,周莘也笑盈盈和他别过。
等到两边都互相看不到身影,周莘才回过神,一边背着成韵,一边开始奚落起叶青,“沈令尹客气的很,等我去北晋,一定好好叨扰他。倒是叶青,好歹一起经历生死一场,也不说请我们过去叶家喝喝茶。”
周莘愤愤踩着小路下山,她听见背后成韵痴痴的笑,可也只有周莘知道,她有些想念叶青的长生剑了。
无相教到夏侯复的小破屋,都是下山的路程,兴许是灵气充沛的缘故,周莘就算背着成韵,走的也轻快,还没等日头落山,便看到了夏侯复。
夏侯复等了两日,他向来不掺和枷楞山的事,等周莘和叶青去了第二天,山上熙熙攘攘的上去一群人,他觉得二人肯定弄出些动静,想着总归第二天要回来。
第二天的时候上山的人又下了山,缺了不少人还挂了不少彩,他琢磨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好像无相花开始凋零。
夏侯复有些担心,不过才第六日,他隐隐觉得情况下有些不对劲,想着再等一等,就算周莘是个没谱的,叶青总不至于糊涂。
第二日他起来个大早,满山的无相花却败光了,夏侯复慌了,枷楞山历上记载,无相花开便有十日花期,今次情况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收拾一番便要去无相教,却遇到从无相教下山的那些教众,夏侯复别的本事没有,只让人一瞧就以为是个求仙问道的人,他站在那同那些教众聊天。
“谁知道呢?我们那长老和巫女,竟想成仙!”
“对啊对啊!他们还埋了满山的尸骨给花作肥料呢!”
“放我们下山的沈令尹说,无相教的其他两家,便是不服骆长老和戚巫女被杀了干净,埋在枷楞山了!”
…
夏侯复猜了个大概,他以为原先的乌程两家好像是不太愿意留在无相教,他也并没有亲眼见乌程两家的人离开,只约摸知道无相教那之后只有戚骆两姓。
他倒还没有上山,便碰到叶青下山。
叶青比来时更露了些锋芒,逆光而来像是身处在阴影里的人,他手上执长生剑,夏侯复诧异又无奈,暗道都是命。
此时叶青现身,说明无相教的事到底已经解决了,他缓了脚步和叶青一同转身下山。
叶青笑的坦荡,“夏侯老先生还真是放心小周姑娘。”
夏侯复摸了摸胡子,眼里流露赞赏之意,“本来是不放心的,这会看到你了,倒安心了。”
叶青与夏侯复一道下,说了点无相教的事情,又说周莘要迟点下山,无相教的事情毕竟解决了,他有些事急着回朔城。
叶青同夏侯复郑重的道别,其实他们二人都清楚,此后若无其他事,应当也再也不会见面了。
夏侯复眯着眼,隔老远就疑惑的看着周莘和她背后的姑娘,周莘到了跟前,身后的小姑娘立马跳了下来,给夏侯复行礼,“夏侯老先生好。”
夏侯复笑眯眯地摆摆手,他向来喜欢懂事的,“这位小丫头就是成韵了?”
成韵点点头,周莘松了松肩膀,看着夏侯复满是疑惑,“你怎么会知道她是成韵?”
夏侯复也不瞒她,说了叶青下山与他碰上,说了些大概的事情,说罢唤她和成韵进门,做了些小点心并着茶水上了桌,成韵倒是吃的多,周莘不饿,只喝了几口茶。
周莘放定茶杯,拿出揣着的花根递给夏侯复,“喏!无相花根。”
那一截花根皱巴巴的,夏侯复一看紧皱眉头,这不是个瘦小的红薯,他怀疑是周莘拿来坑他的,不接。
成韵在一旁点头,“老先生,这真是无相花根,还是我亲自藏起来的呢!”看成韵肯定的模样,夏侯复听完伸手便要接,这会周莘倒不给了。
“啧!你这丫头,快些给我!”
周莘握着半截花根,别有用心的看着夏侯复,“这次能拿到这无相花根,除了靠我差点拿去半条命之外,就是成韵付出最多,老先生答应我件事,我便立刻给你。”
成韵知道周莘是在说她的事,她放下手中吃了大半的糕点,正正的坐起来。
夏侯复蹙眉睨着她,“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说吧,我且先听听。”
周莘和成韵对视一眼,夏侯复这么说多半算成了,她和成韵起身,双手呈着花根,齐齐给夏侯复行礼。
夏侯复镇定的很,看她们诚恳的递上花根。
“成韵姓骆,有戚骆两家血脉,她年纪尚小,身体不好,戚巫女与骆长老都不在人世,教中人散尽,她不愿留在教中,我不日便要离开,所以周莘想请老先生收留成韵,她比我乖巧些,不会惹您生气的。”
周莘语气恳切,成韵也跟在后面恭敬道:“成韵定当将老先生当做爷爷侍奉。”
夏侯复七十有余,在枷楞山待了足足有五十年之久,他得了花根也没打算离开,他琢磨的那些修仙之道总有个法子成仙,若不能成,百年过后到底还是要等人给他料理后事。
夏侯复真正认识周莘不过两年光景,他以前想的是若那个时候周莘还在,便叫她来替自己善后,这趟无相教下来,周莘指不定还要把命交在他前头,现在来了个成韵小丫头,倒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夏侯复心底有了决断,面上仍作犹豫之色,没吓着周莘,倒是成韵急了,她碰了碰周莘胳膊,生怕夏侯复不留她。
“留下成韵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小周你也得答应我件事。”
成韵担忧看了眼周莘,周莘抬头,“老先生您请说。”
夏侯复起身,负着手踱步到门口,弯月下是无垠的残影,昨日无相花还是满盛之相,今夜却是孤寂萧条,“小周离开枷楞山之后,隔些日子便要给来封信,叫我好知道你身处何处。”
夏侯复说完,小屋里有片刻沉寂,还是周莘先笑了一声,她眼角含着雾,随即眨眼消失,“这容易的很,老先生到时候不嫌弃我的字迹潦草就好。”
三人隔着夜聊了半宿才散开休息,夏侯复的破屋不算太小,厅堂往后还有两间屋子和一片小院子,夏侯复自回了自己房间,周莘和成韵便睡在另一间屋子里。
周莘合衣躺下,成韵在里侧,床不是很大,幸而是两个女子,躺着正好肩对肩脚对脚。
周莘躺下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成韵听见周莘鼻息均匀,想来是白天累到了。成韵白天睡过了这会清醒的很,她不敢打扰周莘,干躺着也不敢翻身。
成韵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想起骆问休替她开了天穴,将无相花灵气引渡到她体内,那种从天灵盖缓缓灌下的滚烫强烈的灵气,霸道的窜在她的经络间,叫她痛不欲生。
她想起戚寒烟并不拿正眼瞧她,想起无相教的夜总是特别冷,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忘记,已经摆脱了,她侧头看着周莘,白日的周莘挽起长发秀气大方,晚上散了发看起来也是个温和平静的女儿家模样。
成韵想想,周莘也才十八岁吧,她握住周莘手的时候,那些过往的记忆泼天般涌来,两年前的她该有多绝望呢?
成韵第一次觉得这种通晓过去未来的能力有些用处,她想帮周莘,她低头看到周莘搭在被子上的手,她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
一阵天旋地转,成韵灵台慢慢模糊起来,她看到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狼藉的宫宴,混乱的宫人,刀剑厮杀声在她的脑袋里炸开,她看到周莘的身影,拿着那把长生剑,身上鸦青的袍子被血染深了几分。
她决绝从容的脸上沾了血,那双明亮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手上提着剑,血从剑尖滴落,从王殿台阶下几步飞身上去。
王殿内烛影摇晃,锵锵刀剑声入耳,周莘身影利落,半刻钟后周莘离开了。周莘一身的血,肩上和小腹两个窟窿都在流血,她颤颤巍巍在宫卫来之前逃到那个破庙,寒风呼啸,她身上的力量慢慢流散,成韵看见她瞳孔涣散接着闭上了眼。
成韵清醒过来,险些喘不过来气,那场血色幻梦,会是周姐姐的未来吗?她会死吗?
成韵怔了怔,暗夜里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被周莘攥的生紧,她感觉到周莘的手在颤抖,她支着胳膊起来,周莘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额头浮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周姐姐!周姐姐!”成韵坐起身推了推周莘,她并没有醒来,仍然沉在自己的梦魇里。
漩涡一样的梦境,天色暗的没边,周莘看见那两个身影在前方,她不断奔跑,声嘶力竭的喊着,“阿娘!阿爹!”越跑那双身影越远,她追不上了。
突然地面断裂,周莘不断坠落,冰冷的风擦过她的耳际,她听见有人叫她阿姐,长发遮住她的视线,发丝纷飞的缝隙里她看见那张惨白稚嫩的脸,钻心的疼叫周莘流下泪来,好像有人抓住她的手,她猛然醒过来。
“周姐姐!”成韵看她坐起来,碎发被汗打湿黏在额前,眼侧还挂着两行泪,成韵握着袖子替周莘擦汗,“周姐姐做噩梦了吗?”
周莘惊魂未定,黑暗里她的眼睛尤为明亮,她一直盯着前方,缓过神来才发现指甲嵌进成韵的掌心里,她松开手柔声道:“把你吵醒了吗?”
成韵摇头,“我一直没睡呢。”她又担心周莘,小心翼翼道,“还好吗?我听见你…喊阿暄。”
阿暄,很久远的名字,像是古老的符咒,刻在周莘的骨血里,隐隐作痛。
成韵反握她的手,“周姐姐忘了吗,我能感受到那些过去。”
周莘抬眸看她,成韵却忽然倾身抱住她,“周姐姐,我知道,我都懂,这两年你过得并不好。”
周莘从越国来,跋山涉水十三州内,寻一个成仙的法子,这两年她一个人撑了许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懂她,还是个比她小的孩子。
周莘一时有些怔愣,成韵松开她,岔开话题,“周姐姐,你想看萤火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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