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混了点酒,周莘醒的比较迟,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已是未时,离宴会还早得很,她不慌不忙的收拾,等彻底清醒和换了昨天从叶家穿回来的衣服,她找了身鸦青的男衣套上,长发簪了个冠,描了个剑眉,倒还真有几份男人的模样。

    她自顾自就着凉茶开始给夏侯复写信。

    周莘的字实在是不大好看,从前她阿娘教她写字,她阿娘在时,还是好好的写,阿娘若不在时,便是自成一派的草书,就算到如今也还是个没成型的字派。

    她研墨写信,前头两行一笔一划写的极其工整,先问候夏侯复和成韵好,随后就假叶青的事开始急躁落笔,等写完她才发现最先的字最工整,慢慢的开始不成型,周莘想要是再写一遍只怕也差不了多少,索性等晾干塞进信封里,用蜡封口下了楼。

    周莘下楼时,一二楼几乎满座,小二忙前忙后,原本在前柜的掌柜不知去向,她在柜前拨弄着算盘等了会,等着等着就听见大堂有人讨论昨夜叶苒落水的事,这时掌柜才出现。

    掌柜一见稍有些发怔,才发现是叶家的贵客,连忙上前,“姑娘这模样真有几分像男子,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周莘环绕了一眼整个大堂,目光锁定了一桌,八仙桌只坐了两人,还在低头嘀嘀咕咕说话,她对着掌柜随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有封信,您替我寻个脚程快办事利落的送过去枷楞山半山腰草屋的夏侯老先生,我见大堂都是满座,那个座位还空两个座位,我坐过去拼个桌吧。”说罢,她眉眼弯弯的从怀里掏出几枚金锭,“劳烦掌柜了。”

    掌柜犹豫,毕竟是叶家送来的,和人拼桌实在是说不过去,看一眼周莘确定的眼神,只得哎了一声,“姑娘客气了,您请放心!”随即收了她的信和金锭,唤了小二带她入座。

    周莘刚入座,那二人便有些疑惑,周莘谄媚的笑道,“二位大哥,大堂人太多,我见二位大哥春风满面顺道拼桌沾沾喜气,放开吃,我请!”

    小二给她倒了杯茶,她吩咐小二好酒好菜上着,那二人才缓了缓脸色。

    周莘自来熟的很,等小二一走,自顾的抓了把花生在手上,又往嘴里送,矮着身子吃惊道:“二位可听说昨夜叶家那小孙女落水的事儿了吗?”

    “这还能没听说?朔城这么大个地儿,一早上啊都传遍了!”她左边的男子低声说道。

    周莘一副大为震惊的模样,正好小二送了酒来,周莘连忙接过替两人斟了两杯,可惜道:“嗨哟!那可真不凑巧了,我昨儿个才到朔城,昨夜听闻落水,可惜多喝了两杯醒的迟了。”

    周莘和两人碰了个杯,摇头疑虑道:“这叶家不是朔城的世家大族么?怎么这叶家小孙女还能落了水?”

    “啧~这你可不知道了吧!”周莘右边的男人接了话,看周莘一脸求知的样子,手指点点桌子,神神秘秘道:“听说昨夜沣河上…是有人故意为之!”

    左边的男人顺势将话头就给接过来,“可不是么?有人故意透露乔世子消息,引这叶家小小姐去沣河桥上。那沣河桥上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将就把这小小姐和下人隔了开,推她下了水!”

    周莘瞪着眼睛,咧着嘴有些诧异,“还有人敢在朔城跟叶家叫板的?这不是不要命了嘛!”

    “这就是奇怪之处啊!”男人喝了口酒继续道,“叶家在朔城在陈国,那可是皇亲贵胄!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呢?嘿!还真就动了,那叶家一早称叶小姐病了,正喝药呢!”

    “啊?竟这么严重!”周莘吃惊,昨夜见的不是还好的很?

    “我有个远方亲戚在王宫外围当守卫的,今早亲眼见襄公遣了乔世子去叶家给小姐道歉呢!乔世子死活不肯去呀!硬生生跪在教台上受了十鞭子呢!”右边男人说的信誓旦旦。

    “这乔世子又是何人?叶家这事儿与他有什么相干?”周莘嚼着花生,顿时起了劲,她对这种王室秘辛正如她从前看话本子一样迷恋。

    左边那男人拉低了声音,凑近周莘道:“乔世子是襄公的第二个儿子,生母淑夫人生前不大受襄公喜爱,她在乔世子七岁时离世,走的时候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

    说来也怪,乔世子先前还同叶家有些往来,淑夫人离世后竟断的干干净净。这叶家的小姐,是真心喜欢乔世子,但凡乔世子出现,后脚必定能看见这个叶苒小姐。”

    周莘听的菜也忘了吃,跟着后头问,“所以昨夜便是乔世子出现,这叶苒才去的,结果没想到出了事。”

    “正是了。”右边男人夹了几片肉,见周莘是个能聊的,便也敞开了说,“听说还有个俊俏的小娘子救了叶苒,后来是随着叶青公子回了叶家,现下不知是在叶家还是在哪里!若当真有人想要动叶家,这出手救人坏了事的,自然也是要…”

    他说着停了下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周莘手一抖,刚夹上筷子的五花肉掉在碗里,好端端的想顺藤摸瓜竟摸到自己头上,要不是这二人实在是太平常,她几乎都以为这二人是幕后始作俑者。

    她干脆放下筷子,悻悻摇头,“这…不至于吧!”

    右边男人嫌她不相信的目光,筷子点点碗,“说句不好听的,叶家在朔城羽翼庞大,可谓只手遮天,提起陈国都未必能想起襄公来,这样的世家太过醒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道是也不是?”

    周莘点头,锋芒太过,确实会引人忌惮,“但是能在叶家眼皮子底下动手,其能力可见一斑,难道就没有可怀疑的人?”

    “早些年叶家听说承了不少仙家留下来的宝贝,慢慢的叶家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明里暗里多少人觊觎,还真说不准!不过依我看啊,这次的画舫盛宴,不见得是个好事。”

    画舫盛宴,是襄公为了迎接庆阳侯卫玘而设,叶家必定都会去,叶家这么整齐的出现,的确不像是个好事,但陈襄公也没必要自己动手,周莘托腮想不通。

    这人说叶家有不少宝贝,周莘想想也是,初见假叶青时身上的缚魔锦,木牢出现的透骨哨,祠堂里拿着的那柄长生剑,假叶青总还是与叶家有很大的关系,这次的画舫宴,一定会有他的身影。

    周莘微微眯眼,她对叶家了解的终归是太少了。

    周莘前后与二人吃了好一会儿,这么一会儿,她连画舫宴上会出现的人的名单都套全了,她这会儿正同喝的晕乎的两人道别,等送他们出门,周莘才折回去找掌柜。

    这是夏侯复教给周莘的道理,任何一个时候,都不要忽视客栈的谈笑之地,甚至于街边乞丐,往往这种最不起眼,却能打听到最多的消息,周莘这两年到处跑,听的消息多半都是这么来的。

    她寻到掌柜,又花了好些钱叫掌柜替她找了艘小船,想着晚上要去沣河探听一番。

    叶家给的金银多的很,她花钱虽大手大脚,也还剩许多,方才和掌柜交代完瞥见掌柜正收了几枚铜板,鬼使神差的竟然看的极顺眼,便跟掌柜要了三枚,掌柜心生怪意,却还是给她拿了三枚。

    周莘再出门时,长街挂起了夜灯,比昨夜还要绚烂明亮些,掌柜安排了人在门口带路,接她去船上。

    此时沣河上已经浮了好些船,河中的三层画舫尤其亮堂,灼人目光。

    掌柜给周莘安排的船不大,却精致的很,船中架了乌木小桌,上面摆着清香的糕点和煮茶的小炉子,船两侧开了窗,置了轻纱遮挡,十分有情调。

    撑船的是一位老翁,替周莘稳好船等她上去坐下,才撑起船来。

    船摇的极慢,离那画舫隔的有点远,周莘这个距离只能约摸看到画舫里来来回回的有人影走动,周莘叫老翁划的近了点。

    沣河里都是小船只,老翁也只摆动几回就停下给周莘致歉,“公子,河里船有些多,只能停在这里喽。”

    周莘说无妨,转过来喝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正好两岸一阵躁动,她也就没想太多。

    画舫前着银色铠甲的侍卫整齐排开,迎面而来的正是陈襄公,虽已年俞半百,人却精神的很,金冠之下未见一根白发,暗红广袍绣麒麟纹,腰带上缠着金丝,下系青玉龙纹长佩,负手上了画舫,被随侍迎上主位。

    随襄公一齐落座在左侧位便是齐王后齐长宁,其父是陈国太史,十六入王宫,如今虽有三十年,仍旧风韵犹存,长发盘在脑后,两根簪凤步摇熠熠生辉,曳地烟笼牡丹长裙,衬的她雍容华贵。

    等两位入座,齐下人便一一拜礼,礼毕当入座,入座后画舫便离了岸,宴会才真正开始。

    襄公之下设左右侧坐,一侧是齐王后,另一侧正是盛宴主角卫玘,许是今夜盛宴,他并未缠缚魔锦在身上,墨青锦衣描金广袖,举手投足都是华贵姿态。

    北晋与陈交好,庆阳侯之位自也在叶家之上,庆阳侯其下是叶家座坐席,叶家家主叶云山自称年纪大些不爱上宴,同襄公告了假,今日便未到。

    叶家来的是叶轻鸿与叶若淳,二人正服出席,叶轻鸿虽在朝堂之上,却不爱逢迎官场,为人板正恭敬,此刻入席正襟危坐。

    叶若淳倒是圆通得很,入座后笑着同对坐列席点头致意,有举杯相敬,也都一一应承下,广袖上的刺绣芍药随她动作轻轻摆动,更显得她处世张弛有度。

    叶家的小辈除了叶苒没来,叶青与叶昭都来了,叶青靠在木制轮椅上,一副淡若风轻的样子,叶昭不喜宴会,可毕竟为了迎接他表兄,给了他表兄面子,脸上也写满了开心,好在他在末席,前头的人他能少看两眼。

    叶昭与叶青同席,二人一白一青的少年身影,叫岸上的女孩们看着都有些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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