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马车带他们来到一个地方,然后车夫无声地退下。

    这个车夫明明只是一个凡人,他的离开却也有那么一点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薛琉璃也没再多在意了,她已经因眼前的景象而有些震惊到了。

    作为一个修行者,她见多识广,壮阔美丽的景象也好,令人恐惧发寒的景象也好,她都是见过的,而这一次她见到的是——

    大地在此处断开了,往下一看就是岩浆。

    像悬崖一样,只不过悬崖的下面是山谷,而这里的下面是熔浆,滚烫的熔浆。

    竟是这样一副可怕景象……

    一看就让她联想到了“末日”这个词,再往下看一眼,熔浆仿佛是有生命地在流动着。

    如果是凡人的话,掉下去一定会即刻丧命的吧。

    但……恐怕即使是修真者,掉下去也不一定无伤。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眼前的他让这里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当她心中产生这一点疑惑的时候,她已经问了出来。

    面前的红衣少年郎耸耸肩道,“不过一些推波助澜而已。”

    推波助澜?

    什么意思?

    不全是他做的吗?

    那他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他的目的就是要毁灭这个世界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过去的红霄前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重造一个干净的世界。”他向她答道。

    重造世界?

    干净的世界?

    难道这个现在的世界有很多污浊吗?

    污浊多到他忍受不了,必须要推翻重来?

    “这个世界难道很脏吗?”她问。

    “并不算太肮脏,但也有很多污点。”

    “只是一些污点的话,没必要这么做吧……”

    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干干净净的呢?”

    薛琉璃不理解。

    红衣的少年郎望向这女子,她问他的话让他想到了那半人半蛇的神。

    她那时是那样对他说的:

    “汝为杀器,杀性太重,需毁之。”

    因为是杀器,所以就要毁灭吗?

    因为有灭世的能力和可能,所以就要提前终结掉他的生命吗?

    如果那位神说的是正确的话,那他也按照这样的“正确”来行动吧。

    正如世间大多数人所知晓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的污秽,在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角落里。

    因而这个世界本身是肮脏的。

    既是肮脏的,那就要让它变得干净。

    不如以他的火来烧焦它,再让大水来冲刷它,让它变成“无”,然后再重新开始,再造一个干净的世界。

    那怜悯众生的半人半蛇的神,在欲杀他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他怀的不是璧,而是杀器。

    在那三千世界里,都是这样的吗?

    ……

    还有曾经他身边的那些人,他的爹娘、他的师父、他的挚友,他们,又是如何想的呢?

    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死去之后的那些日夜里,他自己也想过,但事既已发生,那再回想也是无用。

    与其费时费力做那种事,不如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进行下去。

    那就是让这个世界获得新生。

    世间有阴有阳。

    有“延续”的一面也有“毁灭”的一面。

    任何事物都是这样的,世界亦同。

    延续与毁灭,二者一体。

    就像太极阴阳鱼一样,嵌合在一起,相互平衡,不能失衡。

    而当初他身边的那些他曾经信任的人,为了他们所说的“世间大义”而欲诱杀他时,他本能的求生意志与因为被背叛而生起的怒火,引来了代表世间毁灭的那一面。

    因为他是特殊的存在,那代表毁灭的意志才被他吸引而来,而且竟能附着其身。

    因此他得以活下去,但从那一刻起,他也接受了“毁灭”的使命。

    曾经相信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在的,只有烙印在他身躯和心灵之上的毁灭的使命。

    他曾信过爹娘,信过师父,信过拥有天眼的挚友,信过半人半蛇的尊神,信过龙女与她的兄长,但他们到最后无一例外地背叛了他。

    他是这样以为的。

    难道他是一柄枪、一把斧头吗?想毁掉就毁掉。

    在这个薛琉璃现在正在经历的幻象里,就记录了当年误会没有被解开、红霄做出另外一种选择的可能。

    如果当年真的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后来也就别谈什么遇到薛琉璃了。

    山河社稷图只是将这种可能呈现在了薛琉璃面前,不过她并不知道。

    她以为这就是过去的他。

    她望了望下面的熔浆,她问他:

    “可以停下来吗?”

    可以不这么做吗。

    “你可是妖妃,”他瞥了她一眼,“难道不该什么都顺着我吗。”

    薛琉璃:……

    “你的妖妃当得也太失责了。”

    当初他知道的那个九尾,可是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都会任纣王去做呢。

    这时从天上传来了雷鸣之声。

    嗯?要下雨?

    可是没有乌云汇聚在这里啊,薛琉璃想。

    “又要抗争了吗?”

    她听到他这样道。

    “抗争?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这个世界在求生,它也不想被毁掉呢。”少年郎摊摊手,他并不抗拒将一些事情告诉她,在她已经看到了这些以后。

    当然这也有现实中的红霄影响到了幻象中的红霄的缘故,他才对她有额外的“宽容”。

    在反抗?世界?

    世界也像人一样,有求生的欲望啊。

    这就是一体两面中与“毁灭”的那一面相对的“延续”的一面。

    从天空中劈下来的威力极强的紫雷,就是想要抹杀掉红衣少年郎这个存在。

    因为他身上承载着“毁灭”的意志。

    薛琉璃赶紧自觉地躲到了一边去,离他远远的。

    以她现在的实力要是真接到了那种特殊的紫雷,说不定会当场殒命的,再说待在那里也是给他麻烦,她还是很有自觉的。

    这少年郎见到薛琉璃她这么做,也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夸奖,道了一句,“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薛琉璃想,她就当成是夸奖吧,“多谢夸奖。”

    她离他好远了,她看到这个时候,头顶上的黑云才逐渐聚集了过来,然后雷越劈越快了,威力也变得越来越强。

    她数着:

    三道、四道、五道、六道……

    九道……十八道……三十六道……

    五十四道……

    七十二道……

    八十道、八十一道!

    竟然整整有这么多道雷!

    可见这个世界求生的欲望有多强,有多想要杀死红霄。

    头顶上不断轰隆隆响起的雷声,都快要把薛琉璃她的耳朵给炸聋了,但是站在那危险的最中心的红衣少年郎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他要是畏惧也不会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了。

    八十一道紫雷已全部降下,而他却仅仅是一只衣袖有那么一个小角因为被雷稍微触碰到而化成了灰。

    这般厉害吗……

    面对这好像是这个世界倾全力发起的报复,过去的这个红霄前辈他,一个还没有多少年道行的人,竟然能这样轻轻松松地挡下全部?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即使薛琉璃亲眼见到了这个,她也觉得实在是太夸张太夸张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

    ……

    ……

    ……

    ……

    他醒来是在夕日落时,在他熟悉的、冰冷的宫殿里。

    而且他身旁还有一个人,准确来说不是身旁,而是——

    他枕在她的膝上。

    那女子的模样是他喜欢的样子,不过她见到他睁开眼,表情不那么的温柔,而是有些无奈。

    “你总算醒过来了吗?”

    嗯?他立即敏锐地发现了,“你手上的绸缎被解开了?”

    竟然一醒来第一个就注意到这个……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你忘了吗?是你替我解开的。”她道。

    那少年听她这么说怔了一会儿,确实是。

    他很快就回想起来,是他自己在对抗完八十一道雷之后突然地感到了力乏。

    是他扯上她又回到了这座城里面。

    是他给她解开了绑住她双手的绸缎。

    他说他倦了,然后不顾她意愿地枕在了她的膝上。

    自己会感到忽然感到力乏是因为他的力量和生命在逐渐消逝。

    这个世界离毁灭也没有多少日子,那么承担这个使命的他自然也会逐渐衰弱。

    使命没了,也就不需要他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世界可能会新生,但他必定同毁灭一起走向死亡。

    所以他才没有未来,所以在薛琉璃说她是他将来的同伴,他将来会遇到她之后,他才立刻否定了这一点。

    只可惜身处幻象中的他不知晓,自己也只不过是幻象中的一个幻像而已。

    他本就是一个没有将来的泡影。

    这就是上古神器山河社稷图的厉害之,身为至高无上的、半人半蛇神的神器,在里面发生任何常人根本不敢想象的事,都是有可能的。

    他看向她,她自己剥了颗葡萄,然后——

    塞到了她自己的嘴里。

    “喂我。”他说。

    薛琉璃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依照他说的做了。

    “你竟然没有走。”没有趁他虚弱的时候走。

    “因为我是你的同伴啊,将来的同伴。”虽然薛琉璃并不怎么喜欢现在的他,但是出于种种考虑她还是留下来了。

    “呵呵……”

    “别笑了。”薛琉璃把剥好的葡萄塞到他嘴里,又往前稍推了推,好,把他的嘴巴给堵起来。

    还有,他什么时候才能从她身上起来啊……

    就在薛琉璃这么想着发了一小会儿呆的时候,她却惊觉,从自己的小指尖上,传来了一点濡湿的感觉。

    好像被轻轻地舔了一下。

    浑身顿时像被电了一下发酥发麻。

    “喂!别舔呀!”

    突然这么一下吓到她了。

    “是你自己往前伸的。”他看起来一脸无辜,这个时候好像真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十六、七岁的小少爷一样了。

    明明是个大魔头。

    那双好看的翠眸清澈如湖水,其中映出她那皱起了眉、微微有些发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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