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皇宫,御书房。
刚过午时,大原皇帝此刻正扶额坐在书案前,桌子上的奏折七零八落地散着,屋里侍候的太监齐齐跪了一地,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对着书案正中央跪着一半头银发的武官,虽有着威武的身躯和通身的杀伐气度,但此刻这位脸上正露出气鼓鼓的委屈,看上去十足十的滑稽。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求陛下为吾儿做主!”
一旁伏地的高公公闻言身子不由地又抖了抖,齐太尉就没瞧见皇上都气成什么样了吗?这位怎么还往枪口上撞。
是了,这一对君臣此刻的剑拔弩张,不为朝中政事,也不为边关战乱,而是齐太尉家的小儿子被昭宁公主给骂了。
时间倒流一个时辰。
“公主,您要的这个,额冰酥酪,御厨们今儿个又换了个做法,您尝尝这个是不是您要的。”宫女云棋将一琉璃盏放到了石桌上。
清透的琉璃盏里盛着一碗乳白的酥酪,夏日炎炎,也不知御膳房是用了什么法子,此刻那酥酪上方正冒着凉气儿,表面点缀着一层桃子碎。
一双纤纤玉手拾起银匙,在那酥酪表层划破一道口,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嗯,今儿个这味道进益了,但是质地还是不够浓稠,明儿个再叫御膳房想法子把它做得浓稠一点,那个感觉,就好像是,虽软,但其本身不流动,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昭宁公主一双狡黠的明眸眨呀眨,云棋瞧了连连点头,她不明白,但她把公主的原话传给御膳房,想来他们能明白。
“这碗你吃吧,我这会没什么胃口,今儿个怎么这么热啊?”昭宁公主拿着一把绢扇不停地扇着,不是说古代的夏天没有全球变暖的影响,冬不冷夏不热吗?
纯属骗人。
云棋刚从自家主子手中接过酥酪,便听见远处有人争执的声音,似是一男一女在争执,声音虽不高,但两人吵得格外尖锐,她下意识看向自家公主。
昭宁公主本就是个怕热的,更何况夏日令人焦躁,这会又听了这二人的争吵,心中烦躁不免更盛几分,“谁啊?吵吵闹闹的?”
“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他们小声点,换个地方吵,宫里边就这儿还算凉快,乘个凉都不得安生。”
“是。”云棋听了令连忙放下手中的琉璃碗,立马朝着那声音的源头跑了过去,片刻后,便听那边声音降了下去,也瞧见云棋从那头折返了回来。
“回公主的话,那边是齐太尉家的小郎君,在和良妃娘娘的妹妹周小娘子争执,奴婢刚刚已经同他们二人说了,公主您在这歇息,让他们噤了声——”
云棋话音还没落,那边的争执声又响了起来。
昭宁公主微笑地看着云棋,等着她的下文。
云棋此刻简直是如同脸上挨了个巴掌,她刚说自己让那二人噤声了,这怎么又吵起来了?
“奴婢,奴婢真的同他们说了”
昭宁公主手中的扇子扇的飞起,云棋向来是自己四个大宫女中最伶俐的,若她去说了一趟还在吵,那便是这两个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思及此,昭宁公主利索地从藤椅上站起身,抖了抖流光裙的下摆,便大步流星地朝着那处去。
云棋见自家主子起身,也连忙跟着站起来,小跑着一路跟了上去,这会她心里满是窘迫,可又带着一丝小期待,她们公主一出马,就代表又有人要遭殃了。
“你还说!若不是你把我的金丝彩蝶绢撞到了地上,它怎会脏成这样!这可是我绣了整整半年,要献给姐姐的生辰贺礼!你拿什么来赔!”一娇滴滴的小娘子声音里带着委屈。
“嘿!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小爷我说了,就这东西,我府上绣娘不出三日,便能给你绣个一模一样的。就一张绢帕子,也值得你在这大呼小叫的?良妃娘娘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妹妹?”年少气盛的小郎君也不遑多让。
昭宁公主听在耳朵里,不由地勾起嘴角,手中的绢扇轻拂着,她朝着假山方向望去,走到假山下借了个阴凉,随即又示意云棋不要出声。
“你说得轻巧!这绢面可是南洋进贡来的,一匹足足上百金,况且,这绢缎难得,三五年也就产那么几匹,任是你现在去哪买,它都是有价无市,你上哪里赔我一个!更别说这双面绣耗费我多少功夫!”
“有价无市?那便再给你绣个更金贵的好了,南洋来的再好,还能有我上京城天子脚下的最好?你怎么不说是你撞到了小爷我?你若不撞我,我又怎么能把你那个破帕子撞飞?”
“御花园道路宽阔,这么多路,你分明远远就瞧见了我,还同我走一条路,起初我也给你让了路,是你自己不肯走,这会反倒说是我挡了你?”
“你是第一天见小爷?你满上京城打听打听,小爷我给谁让过路?既是和我同走一条路,那合该从这头退出去才是,少唧唧歪歪的,让开。”
两人争吵的互不相让,昭宁公主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摸了摸莹润小巧的耳垂,轻笑出声,随后从假山阴影处走了出来,径直朝着二人走去。
那两人一个是第一次入宫的妃嫔家眷,一个是虽常常入宫,却没见过后宫众人的太尉之子,此刻看到有人从假山后走出来,都不禁怔愣住了。
“你谁啊?站在后面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是——”齐小郎虽不认得昭宁公主,但他却刚刚见过云棋,此刻见云棋恭敬地站在这女子身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就是齐小郎?”昭宁公主不紧不慢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见过公主,公主千安。”齐小郎和周小娘子纷纷行礼。
只是一个丝毫没有半分恭敬,随意行了个半礼;另一个话音里都透着紧张,连忙跪在地上。
昭宁公主带着玩味的笑看向齐小郎,“你方才说,上京城谁见着你都得给你让路?本公主现在就站在这条路上,且没有给你让路的意思,怎么?难不成齐小郎也要撞本宫一下?”
“草民惶恐。”齐小郎连忙跟着周小娘子一样跪地俯首。
一双浅樱色的绣鞋在他视线里走着,杭绣绣着栩栩如生的芙蕖,裙角随着脚步摇曳,更是带出一股清香,引得他有些出神,想来这就是阿娘说的步步生莲了。
但下一秒他就听到女子轻笑出声:“惶恐?”
齐小郎猛地一抬头,便瞧见昭宁公主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问什么千安啊?本宫欠安!好好地纳个凉,就听你在这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个没完!”
不是!这说话吵到公主的又不是他一人!为什么偏偏指责他!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御花园的路窄到不能两个人走了?依你这话,难不成意指我皇室小家子气?故意把这路修得如此之窄?多一个人都走不了?”
“还是说,你是个多么庞然大物的东西?我瞧着这位小娘子身量纤弱,连她都给你让不出路来?”
齐小郎长到十二岁大,何曾被人如此指桑骂槐地阴阳怪气过?此刻听见这话,不由地委屈涌上心头,他想站起来骂回去,可面前的人是公主。
“再者,你会绣花吗?你拿过针线吗?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说赔人家一方绢帕,可这过些日子,便是良妃娘娘的诞辰,这是人家妹妹送姐姐的生辰贺礼,送的那是东西吗?那是心意。人家良妃娘娘要你的东西做什么?难不成齐小郎实则是个小娘子?你才是良妃娘娘的亲妹?”
齐小郎这会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他回去一定要告诉父亲!
“还要多好的绢缎就有多好的绢缎,你又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本公主都不敢说自己什么是用的最好的,你既如此说,想来你比本宫还金贵?”
忍不了了!
齐小郎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红着一双眼怒道:“小爷是太尉之子,虽比不得天家,可我父却偏疼我一人,自然是府上有什么好的都紧着我来,我说想要最好的,那父亲便定会为我寻来最好的!”
“齐小郎,”昭宁公主阴阳怪气道:“你多大了?还一口一个找父亲的,这白天离不了父亲,难不成这晚上睡觉,还要齐夫人抱着你、哄着你睡?遇到屁大点事就要告状,知不知道自己是男儿?”
“我若是你,便立马跳下这身后的荷花池中,我嫌丢人。”
“你你你!”齐小郎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如同决堤的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我,我什么我?难不成你还是个结巴?”昭宁公主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齐小郎嗷一声便冲着昭宁公主扑了过来。
可昭宁公主眼睛多尖啊,她绣鞋一抬,那齐小郎便被绊了个趔趄,荷花池的围栏又矮,这小郎君便一头栽进了淤泥当中。
“啊!!!”
也不管那齐小郎的鬼哭狼嚎,昭宁公主走过去扶起了这位周小娘子,“谢公主。”周小娘子赶忙福身一礼。
“不谢。”昭宁公主侧过头看了一眼还在水里扑腾的齐小郎,轻嗤出声,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说罢高傲地转身走开,留下周小娘子一个人站在原地,满眼崇拜。
“求陛下为吾儿做主!”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他如今实在疲惫不堪,加上齐太尉,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个了。
他这个女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病一场过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原先说几句话都脸红,转眼间竟成了可同才子辩乾坤的存在。
这齐太尉同先头四个儿子太过严厉,谈不上父子之情,好容易年逾天命之年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自然是处处无有不应,这孩子三天两头进宫也是他允准的,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今儿个撞上了自家女儿。
“太尉先起来吧,此事两个孩子都有过错,待会我让高沣带着太医亲去你府上走一趟,看看小郎身子可有大碍,过后昭宁那边我会去问她的,朕今日乏了,爱卿先退下去吧。”
“叩谢陛下,谢陛下隆恩。”
一个说的尴尬为难,一个谢的不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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