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是言笙想多了。
皇后冲她慈爱一笑,随后对着身边的腊梅说了些什么,腊梅听令后便从后殿绕至言笙身侧,小声说道:“殿下,娘娘说,若是没有殿下喜欢吃的菜式,便可以少吃些,娘娘在凤栖宫给殿下准备了其他的吃食,殿下可以守岁的时候慢慢吃。”
言笙心中一暖,“多谢母后。”
到了年底,皇后每天要处理的宫务甚是繁多,或许比起皇帝,这阵子皇后还要更加忙些,但即便如此,皇后依旧记得除夕守岁时给她准备喜欢的吃食。
手中的银筷戳了戳面前的鱼肉,言笙有些羡慕昭宁公主。
前世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除了每个月给抚养费,自己和他们再没有半点联系,她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没有体会过父爱和母爱,外婆便是她唯一的亲人。
但外婆走的太早了,外婆走的那年,自己险些就没撑住。
外婆走后,她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守着钱财家产,独来独往十数年,对别人很难信得过,更是很少亲近他人。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心性独立,不会再羡慕那些有父母陪伴的小孩,可当她切实地感受到帝后对她的宠爱时,她只剩满心感动。
言笙满眼孺慕望向坐于上首的帝后,自己何其有幸,也能体会到父母的爱意。
正巧皇帝这会也看向她这边的位置,看到自己女儿亮晶晶的一双眼望向自己,皇帝心里突然就柔软了几分,“朕的昭宁也长大了,过了年也到了要出嫁的年岁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儿郎,能够将朕的掌上明珠娶走啊。”
言笙表情僵在脸上,阿这。
“父皇,昭宁——不急,昭宁前头还有几个姐姐呢,待到姐姐们都出降了,父皇再操心儿臣的亲事也不急。”
皇帝摇摇头,“蕴成明年三月就要出嫁了,广宁的亲事朕和皇后也在相看了,最晚也是明年的事,下一个便是你了。”
“昭宁想多陪陪父皇母后,真的不急,还请父皇不要这么急将昭宁嫁出去。”言笙一个头两个大,皇帝还真的是能操心到每一个孩子身上,自己刚才的感动,来的当真不是时候。
多余看那一眼。
“哎呀,陛下的拳拳爱女之心当真难得啊。”
“是啊,昭宁公主才貌双全,也不知是哪位公子有这样的福气。”
“陛下”
对面的宗室近臣对着皇帝开始了无限的吹捧,言笙听了只想从地缝里钻进去,刚才还在聊为小皇子们择选伴读的事情,这会话题就转到了自己的婚事上。
他们是没长眼睛吗?哪里看出来她想嫁人了?
言笙硬着头皮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完这个话题,随后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提及了明日的宫宴和开年的庆典,听着他们的讨论转了个风向,言笙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侧过身对云琴说道:“一会同腊梅说一声,我坐的有些不舒坦,便先回凤栖宫等母后了。”
云琴会意,微微颔首。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帝后之上,言笙带上云棋,顺着后殿一路溜出了兴庆宫,她就说,她肯定是跟宫宴不对付,每次参加宫宴,自己都如坐针毡,就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春节的大原皇宫里,四处都悬挂着红色的灯笼,喜庆又吉祥,散发着暖融融的光,看着便叫人心中一暖,言笙站在廊下,抬头看着空中的一轮明月,心中感慨:古代的月亮确实要比现代的更亮一些。
“殿下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言笙下意识转过身对上那人的视线。
“太傅。”
沈庭琛未着外氅,只一身月白长袍,瞧着甚是单薄,想来是出来吹吹风解酒的,言笙冲他笑了笑,答道:“在看月亮。”
“太傅你说,这会儿的月亮,和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的月亮还是否相同?”
沈庭琛收回自己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夜空中的那一轮皎洁,“千百年后臣不知,但十年后应当是一样的。”
“太傅缘何如此笃定?”
“因为,十年前的月光,也是这样照在公主身上。”
言笙一怔,这是沈庭琛第一次提及他们的过往,“十年前,我也同此刻一样,和太傅一起站在廊下看月亮吗?”
沈庭琛点点头,“公主如今长大了,时隔多年,不记得儿时的事情也是自然。”
“小鱼哥哥?”这个称呼叫出口,言笙突觉有些尴尬,自己都这么大了,还对着人家喊哥哥。
显然沈庭琛也是一怔,“倒是,许久没有听到殿下如此唤臣了。”
言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目光一闪便落到了沈庭琛腰间,言笙一眼便瞧出了自己送他的那块竹报平安,“这玉佩,倒是不曾见太傅常戴。”
沈庭琛低头看了眼玉佩,“怕磕碰,因此平日很少戴在外面。”
言笙原是随口提及的,沈庭琛如此重视,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的香球,臣也是头一回见。”沈庭琛视线落在那枚香球上。
“这个吗?”言笙将那香球捞起,放在手中晃了一晃,“这个是徐大人的好友相赠,徐霁川前几日便送到了乐梧宫,因着正好有两个,皇姐便将多的一个送给了我。”
沈庭琛方才眼里的柔情瞬间消散大半,“原来是,徐大人送的。”
“嗯,”言笙将那香球松开,小小的银球落回腰间,“阿姊说徐霁川想着,可能我和阿姊喜欢这些,他们男儿留着也没用。”
沈庭琛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人在廊下站了片刻,夜里冷风习习,吹动着言笙的披风,沈庭琛觉出冷意,开口问道:“公主可还回宫宴?”
“不回去了。”言笙摇头,“我这就回凤栖宫了,我在那儿坐着实在不舒坦。”
“好。”沈庭琛嘴角含着微微的笑,冲着言笙颔首。
言笙也着实怕冷,她这身子比较虚弱,冷风一吹就觉得浑身冰凉,正想往回走,身后人却出声叫住了她:“殿下。”
“嗯?”言笙转过头看向沈庭琛,只见他依旧身姿挺拔站在原地,只是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锦囊,锦囊里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看上去鼓鼓的。
“这是,给我的?”言笙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自打外婆去世后,便再没有人给她包红包了,以至于她对于过年要收红包、收新年礼物这种事格外陌生。
“是,臣祝殿下新的一年身体康健、万事顺遂。”沈庭琛的眼角眉梢都噙着温柔的笑意,看向言笙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言笙望着他的墨眸有些出神,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热意从心尖传到了脸上,她声音细微:“多谢太傅。”
锦囊确实很鼓,捏在手里依稀能摸出这东西有轮廓,言笙拿着红包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给沈庭琛准备红包,更没有准备礼物,这时候显得有些局促。
沈庭琛一眼便瞧出她心中所想,柔声道:“回去吧,外面很冷。”
“好。”言笙听话地点了点头,一副乖乖宝的模样转身往回走,走到廊下拐角时,言笙忽然心底涌起情绪,她转头冲着站在原地的沈庭琛高声道:“太傅,新的一年也祝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夜色里,哪怕头顶悬挂着灯笼,言笙也难以看清沈庭琛的神情,但依稀能瞧见那人点了点头,得到回应后,言笙便拉着云棋朝前方跑开。
沈庭琛站在原地,望着穿梭在廊下的身影,嘴角笑意愈浓,似划破夜空的火树银花般,霎时间星光亦黯淡,唯他一人夺目璀璨。
“大人,晋王殿下来了。”边尘侧行一步小声提醒道。
嘴角笑意骤然消失,沈庭琛再转身时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模样,好似方才置身烟火的人并非他一般。
沈庭琛对着晋王拱手一礼:“殿下。”
晋王好奇般地冲着他方才面对的方向看了眼,“怀玙在这看什么呢?”
“并没什么,臣只是出来吹会风,想着解解酒。”
晋王上前两步将沈庭琛扶起,脚步隐约虚浮,“你并未喝多少,就在这干吹风啊?”
沈庭琛微微颔首,“是,今夜月光难得,故而顺便——看了会儿月亮。”
晋王明显是有些喝多了,他走出廊下,抬头看了眼乌漆一片的夜空,“这月亮在哪呢?”
沈庭琛无奈摇摇头,迎着晋王回到大殿,一边走一边安抚着:“月亮回去了。”
回到凤栖宫的言笙,这边刚卸下披风,便忙不迭地坐到桌边端详着手中的红色锦囊,感受着胸腔传来的心跳,言笙有些紧张,犹豫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拆开了锦囊上的络子。
精致的络子顺着锦线的一端松散开,锦囊里面被红布层层包裹着什么,言笙将那红布拿出,一层层地掀开,直至最后一层,一条宝石璎珞显现出来。
言笙将那璎珞拿在手中,端详许久后发现,这璎珞中间镶嵌的是一枚鸽子血红宝石,光看成色便知是难以寻到的极品,自己饶是有皇后上次的几箱子首饰,怕是也找不出这般鲜艳的鸽子血。
璎珞打的极为精致,言笙拿在手中能充分感受这沉甸甸的重量,她将璎珞递给云棋,“帮我戴上。”
云棋应声接过,将璎珞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言笙的脖颈上,又取来了一小面铜镜摆到言笙的面前,宫灯的映衬下,鸽子血红宝石流淌着柔和的光彩,两侧及下方坠着的东珠亦是散发着盈盈光辉。
“这璎珞很配殿下呢。”云棋适时赞美道。
言笙望着镜中的璎珞,抬手抚了上去,感受着宝石的质感,她才隐约觉出几分“自己真的收到了新年礼物”的实感当中。
沈庭琛是第一个送她新年礼物的人,这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个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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