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霁川一推开门,满室的茉莉香混合着茶香扑鼻而来,他望向坐于窗前的女郎,拱手一礼:“见过殿下。”
言笙闻言转头,只见徐霁川一身青白色锦袍,身姿颀长,容颜如画,眸光温柔,唇瓣含笑,一如她在晋阳侯府竹林之中初见他时,一样的温文儒雅,一样的清隽风发。
她不禁莞尔:“沛霖快坐。”
徐霁川径直走向桌案,坐在了言笙的对面,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木梨苑,随后道:“公主与在下第一次来在茗萃楼相见,好似就是在这间木梨苑。”
“正是。”言笙拿起品茗杯递到嘴边,浅尝笑道:“那时候咱们还是为着阿姊的婚事,偷偷摸摸的,好似做贼一般,一眨眼,已然过了这么久。”
“是啊,”徐霁川垂下眼眸,“是好久了。”
“沛霖今日叫我出来,可是有什么事?”言笙问道。
徐霁川闻言摇了摇头,“若在下说无事,公主可会怪罪?”
手中玉茗被搁在一旁,言笙好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无事便无事,朋友间相见,需要什么理由,不过,眼下距离春闱不到一月,你这时候出来,不会耽误你复习吗?”
“不会,”徐霁川嘴角轻扬,“公主知道在下次月入春闱?”
“你今儿个怎么了?你今年要下场,这是什么稀奇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说罢,言笙示意云棋将笔帘取来。
素色的笔帘被搁在桌子上,言笙将其缓缓展开,笔帘由卷到平,五支不同尺寸的毛笔显露出来,“这是年节时,父皇赏赐给我的几支狼毫,据说是辽东那边的北狼毫,书写最是流畅顺滑。”
“但我不太懂这个,这笔放在我手里倒是蒙尘了,宝剑赠英雄,好笔配仕林,这几支狼毫便赠予沛霖了,祝你春闱金榜题名,我出来时走的匆忙,没能找到合适的器具装它,这笔帘是我平日用的,你回去换成你的就行。”
徐霁川将那笔帘接了过来,放在手中端详了一阵,随即抬起头望向言笙,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喜意,“多谢公主。”
“客气什么?我还等着看你三鼎甲游街呢。”
“公主就这么相信在下能入殿试?”
“那当然,”言笙歪头看向他,“若是你都中不了,那还有谁?”
“好,”徐霁川神色柔和,语声温润,“那若是在下能名列金榜,待到游街时,公主当真会来看?”
三甲游街,言笙还真没见过,她双手托着下巴,有些雀跃道:“那是自然。”
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徐霁川的表情逐渐促狭:“不过,到时候,沛霖一身红衣,坐于高马之上,游街之时,少不得要引得全城的女郎都来围观,你怕是瞧不见我。”
“公主说笑了。”徐霁川皱眉浅笑,言笙就喜欢看他这副翩翩公子被调戏的模样。
“怎么不会?你长得这般俊美,一朝中第,夺得功名,到时候整个上京城的贵夫人们都争相抢要你做女婿。”
“倒也不见得,”似是想到了什么,徐霁川垂下眼眸,“那公主便与在下约定好了?若是我能中榜,公主要来赴约,只要你来,无论多少女郎,我也定能一眼看到你。”
“好啊。”言笙扬起笑脸,若徐霁川真的考中了,别说她去看游街,这样大的喜事,她就算扯个横幅也不为过。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倒是徐霁川未曾想到的,他双眸睁大,看向言笙,眼中仿若撞入桃花。
但言笙却和他不在同一个频道,她想到了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那个你,最近在八兄身边,知道法典修撰的进度吗?”
“嗯,”徐霁川闻言,眼中笑意隐隐淡去,“最近翰林院已经在整理以前的法典了,刑部在联合大理寺选拔参与重修的人选,最近几司都挺忙的。”
果然是这样,言笙有些无奈,她点了点头戳着骨碟中的茶点,徐霁川继续道:“是公主想要安排些什么?”
“啊?不是,没有,我只是瞧着沈太傅最近忙得很,有些好奇罢了。”
徐霁川嗯了一声,拿起手边的玉茗把玩,“沈大人作为翰林院的掌院,身上的担子自是要比旁人更重些,更何况——”
说道此处,徐霁川抬眼看向言笙,“听说他家里最近在为他议亲。”
他话音一落,只见对面之人笑容一僵,虽心中早已了然,但还是被微微刺了一下,“若是定了亲事,想来更有他忙的了。”
言笙坐在艳阳里,却觉出几分寒意来,怪不得他今日突然就不来上课了,说什么贵客到访,原来是家里人过来给他议亲。
昨日为了煲汤手指被烫伤的一处,这会竟隐隐作痛,她紧紧攥住那根手指,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在意这事,“是吗?那是好事。”
徐霁川见她骨节泛白,有些担忧地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一刹那又缩了回来,他蹙眉问道:“公主这是伤到了?”
“没有,没伤到。”言笙笑着摇头,将手藏到了桌子下面,她调整了下心情,和徐霁川继续聊天:“成家立业都是正事,沈太傅立业得早,如今也该成家了。”
徐霁川看得出她这会心思不在这,原本今日也只是想在闭关之前见她一面,眼下人也见到了,他很是知足,两人又短暂地聊了会天,徐霁川便提出送她回宫。
言笙确实也是坐不住了,她和沈庭琛之间还没把话说开,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沈庭琛的心意,这人就要议亲了?她这会心中一团乱麻,巴不得立刻回宫找人问个清楚。
两人并肩走出茗萃楼,言笙在徐霁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临关上车厢前,言笙好似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攥住徐霁川的手腕,“你看那边。”
徐霁川被她突然握住手腕,不由地一怔,他低头看向那只握住他的手,纤纤玉指肤若凝脂,指甲上染着殷红的蔻丹,微凉的指节触碰到他的肌肤,他一时忘记了应声。
见他发愣,言笙晃了晃他的手腕,“你快看,那个是不是长平侯府的小厮?”
徐霁川回过神来,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的确是晁珩的贴身小厮,他迟疑着开口:“是,那是晁珩身边的人,但,他对面的那个,是阿媛吗?”
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言笙突然想起之前广宁公主问她晁珩的伤势,难不成这两人后面还在联系着?
她心中不断猜测着,但却没和徐霁川说,“好了好了,这件事我回去问问阿姊,沛霖你就别管了,回去好好准备考试,眼下没有什么比春闱更重要,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言笙松开握住他的那只手,徐霁川敛下眼眸,微微颔首,后退半步道了声:“好。”
回宫的一路上,言笙都在想着沈庭琛的婚事和广宁公主的事,两件事在她头脑中交替作响,引得她一阵心烦。
待到马车稳稳停下,她便直直朝着凤栖宫的方向走去,沈庭琛幼时经常入宫,想来皇后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与其问别人,不如直接问皇后。
“母后。”言笙进了凤栖宫便直奔内殿,但还未等她进去,便被腊梅上前拦了下来,“殿下,您待会再过来吧,娘娘这会正忙着。”
言笙狐疑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只瞧见屋内似是跪满了人,正踌躇间,便听得内殿传来皇后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腊梅闻言,手上力道一松,但神情却更紧张了几分,言笙见她脸色如此难看,心中腾升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快步走入内殿,便瞧见了一屋子的宫女,她们皆是浑身湿透跪在地上,每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心中一紧,绕到皇后身边,看到那跪于众人之首的面孔后,她脚下一个趔趄,“云琴?你怎么会在这?”
云琴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言笙如此问她,她倒是置若罔闻,脸上丝毫波动都没有,依旧是如同抽了线的木偶一般跪在那里。
“你,母后?”言笙转头看向皇后,却见皇后也一样紧抿双唇,闭口不言。
看着云琴不住发抖的模样,言笙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云琴身上,她蹲下来搓了搓云琴的脖颈,试图传递几分热度。
“你怎么了?到底犯了什么事?”言笙不解地看向云琴,她是自小跟在昭宁公主身边的宫女,更是上到皇后,下到沈庭琛和诸王都无条件相信的人,地位之高远凌驾于旁人,怎么会被皇后皇后提到凤栖宫来问话?
她抬头望向她身后跪着的几个宫女,只一眼便让她僵在原地,身后传来皇后淬着寒意的声音,“云琴,看到了吗?”
言笙僵着身体缓缓站起来,她俯视着云琴,声音颤抖,“是你?竟然是你?”
她身后跪着的不是旁人,而正是九畹宫的一众宫女,她转头看向桌子上的那只布偶,眼中尽是讽刺,“原来不是其中一人,也并非秋蕊和雁桃联手,而是三个人,此外还加上了你,对吗?”
自打醉朦胧出现,再到她暗中调查,将那带着毒的布偶置换掉,这整个过程,云琴全部参与其中,她怀疑了身边所有的人,甚至云棋都在她脑海中闪过一丝可疑,但云琴,她唯独没有怀疑云琴。
“为什么?”言笙跌坐进身后的椅子里,她大声问道:“为什么!”
你和昭宁公主一起长大,她那么信任你,你对她而言是姊妹一般的存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信任你,放心把她交给你,为什么是你下的毒手!
这一刻,言笙突然觉得,自己陷入巨大的虚幻当中,云琴不可信,那么她身边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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