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个点了还在学校?”
孟菱却在这时候偏过脸。
陈遂回过神, 抑制住心尖那隐隐约约的痒。
笑笑说:“我又没退宿, 本来打算和徐梁在宿舍打一通宵麻将,结果听见声了,往楼下一看,瞅见你了。”
孟菱笑了笑:“哦。”
他不想看她笑, 微微移开了目光, 盯着她手指紧绞的手看,一时无话。
两个人半个多月没说一句话, 这会儿说什么都有点局促。
忽然,孟菱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一看, 是奶奶打来的。
她食指摁在嘴巴上, 认真地对陈遂比了个“嘘”才接通电话。
那头老人用家乡话说了句:“吃饭了吗?”
她也用家乡话回:“吃了, 你呢?”
奶奶也说:“吃了。”
孟菱又问:“爷爷呢?”
奶奶说:“他洗脚呢,你嘱咐了,每晚泡脚,他不敢落下呦。”
孟菱笑了笑:“你也要泡脚,天冷了, 多穿点。”
“……”
他们的通话朴素而无聊, 却又带有满满的惦念和关心。
陈遂想到了自己的童年,转头去看外面的草树。
触目可见, 是冬日萧条。
她这通电话没有打很久。
挂上电话,孟菱捂住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遂闻声看向她。
她强撑着相安无事, 不肯在家人面前暴露半分,可内心深处到底是无法没有波动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问她:“还是很难过吗?”
她说:“我没关系。”
这四个字就像是细针,一寸寸扎进骨肉之中。
他这个人, 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有过太多次被最在乎的人忽视,抛弃,欺骗的时候。
可同时,他又因为还不算烂的人品以及几个还算闪光的长处,而收获了一些朋友。
他常年游走在冰与火的两端,一面被血缘关系伤害,一边又被兄弟们呵护,因此他有过太多次横眉冷对的时候,也有过太多次为了不麻烦别人、不让别人担心,而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时候。
他对外讲过太多次这四个字,没人比他更清楚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听她这么说,他呼吸都慢了慢,面上却依旧散漫:“我问你难受吗,正确答案要么是难受要么是不难受,可你说没关系?”
他笑:“没关系就是难受了。”
可难受怎么会没关系?
他挠了挠眉毛:“这样吧,帮你发泄出来好不好?”
孟菱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陈遂露出一个痞坏的笑:“做点运动?”
孟菱心一紧,只见他忽然起身,倾身凑过来。
他身上的味道也顿时包裹住她。
他今天没有喷香水,身上只沾染了淡淡的薄荷烟草,以及凉凉的冬风料峭味道。
他满身凉意,眼神却差点将她烫伤。
她下意识屏息。
而他在咫尺间停下,看到她颤抖的睫毛,他使坏似的,故意一动不动盯着她,十几秒后,当她决定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忽然扑哧一声低低笑出来。
“你没打我。”
孟菱只见这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促狭。
顿时明白他在开什么玩笑。
不由委屈。
努了努嘴,偏头不去看他:“我要回宿舍了。”
这个娇俏劲儿,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从她那清然的眸色中袒露一点。
陈遂低低笑了,从她身前起开:“好了,不闹了,九点半了,带你去操场跑几圈。”
孟菱问:“跑步?”
“不能带着情绪睡觉的。会做噩梦。”他很笃定,笃定的就像是——这个结论不知道是他亲身体验过多少次才得出的经验。
孟菱看着他的侧脸。
他今天穿白色的带帽卫衣,碎发搭在额前,少年气十足。
可他的少年气,却并不明媚,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曾经,孟菱总是找不到陈遂身上作家的感觉,可这一刻,她忽然找到了。
他早已给车挂挡,驱动了车子。
不过一分多钟就到了操场。
孟菱下了车,发现陈遂也下来了,她忙说:“你别下来了,天挺冷的,你在车上等我。”
他淡淡睨她:“说你聪明好呢,还是笨好呢?”
孟菱:“……”
陈遂无奈:“笨蛋,我陪你跑。”
孟菱心底一阵颤栗。
我来了。
我带你走。
我陪你跑。
有风吹过,扯动眼睫。
孟菱垂下眸,也掩盖了脸上的神情。
陈遂洞悉的捕捉到了她所有的表情,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干脆下了个命令:“跟上来。”
他率先转身。
几秒后,听到身后有一道脚步声,如猫步轻俏。
他勾勾唇角,知道她跟了上来。
他们一起来到操场上。
冬风如刀刮过脸庞,陈遂插着兜,看似随意,问:“慢跑,还是快跑。”
她被冻得鼻尖红红,吸了吸鼻子,抬头侧看他:“慢跑有什么意思。”
声音一点不倔强,表情却有点拽,奶拽奶拽的。
说完话,二话不说,做了个冲刺的姿势。
还没等他准备好,她已然飞奔而去。
马尾辫扫在后颈,像一只跳跃的黑色蝴蝶。
他笑了笑,跟上去。
后来跑了五圈。
孟菱始终都没停,目视前方,匀速跑了四圈后,她甚至还在最后一圈发泄似的加了加速。
最后在起点停下来,她只感觉胸腔里像吞了把火,烧灼感异常,她弯腰,手撑在膝上大口大口的咳嗽。
她整张脸都给跑红了,汗液不受控制的从鬓旁滑落。
陈遂却只是微喘,看她那样,也没安慰,反倒哈哈大笑:“像一只水兔子。”
水里捞起来的兔子。
孟菱瞪了他一眼。
更像了。
真可爱。
陈遂没再继续开玩笑,不然就过分了,他收回吊儿郎当那样,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又喘又咳。
实在是没力气回答。
“那我送你回宿舍。”他说。
“……”她擦着汗,扭头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拒绝,而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因为她知道。
他可以带她冲锋陷阵,也能送她回家。
坐上车孟菱还在喘。
用了好几张纸巾擦汗,头发丝都黏在脸颊上。
陈遂转动方向盘,余光始终瞥着她,心里想得都是,终于知道什么是“香汗淋漓”了。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孟菱,以后少运动。”
孟菱不解:“啊?”
心想,不是你叫我来跑步的么。
他淡淡扫她一眼,声音压了压,带着不自在的嘶哑和暧昧:“喘的老子快硬了。”
他第一次自称老子。
说出口的那瞬间,头一回理解了阿卓为什么总爱冒脏字,原来有时候就得说一两句糙话才能准确表达心里那个滋味儿。
孟菱脸很红,不知道是跑完步累的,还是被他的话刺激的。
心里酥酥麻麻,异样的感受。
她没有说什么回应他,只是捂着胸口,真的把呼吸变慢了。
他察觉到了,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话。
很快来到宿舍门口。
远远看去,之前的人群都散尽了,可陈遂还是没有在她宿舍门口停下,而是远远的停在了与她宿舍并排的男生宿舍一侧。
他说:“下去吧。”
她说:“谢谢你。”
他想到什么:“对了。”
“嗯?”
“如果这件事有后续发酵,你怎么办?”
孟菱开了一半的门,冷风从车缝穿过,吹在脸上,冰凉一片。
或许是冷风让她清醒,所以她并没有想很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遂深深看了她几秒,旋即一笑:“好。”
她也笑笑,又一次要推门下车。
他又忽然喊住她:“还有——”
“嗯?”
“不许骗我。”
他这句话说的突兀。
孟菱没搞明白:“啊?”
“还难受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问了多少遍。
她心里窝着暖。
不知道是他太会撩妹,还是太过真心,但即便他是刻意在撩她,她也仍然愿意把这看成他柔软的真心。
放浪形骸的家伙,温柔起来,她竟然如此受用。
她笑笑:“不骗你,起码不会做噩梦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眉间,像是看不够似的:“那就行,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点点头,然后对他说:“谢谢。”
一只脚已经踏出车外好久好久。
他的话却说不完了。
“你再说一遍。”
她没做他想:“谢谢。”
他笑:“听不清。”
她微愣,嘴角由上扬变平,缓缓说:“陈遂,你就别对我使坏了。”
怎么就好不过句话呢。
他淡淡“嗯”了声:“不叫学长了?”
她眉心一跳。
陈遂匿在黑暗里,知道她看不真切,他肆无忌惮的直视她,一秒钟也不舍得移开。
心里想,就这还叫使坏?
嘴上却饶过她:“行,我不对你坏。”
“我以后只疼你一个。”可又没完全饶过她,“行不行。”
孟菱一口气没提上来,话哽在喉咙里,最后只丢下一句“再见”,落荒而逃。
陈遂目送她离开,心尖上那股痒愈发抑制不住。
他掏出一根烟点上。
阿卓的电话适时打过来。
他滑动接听。
阿卓说:“怎么遂哥,得手了没?”
陈遂拧眉:“说什么呢。”
阿卓笑得嘿嘿的:“你今天把孟菱带走的时候太帅了!操,你要是喜欢男人,老子第一个跟你搞基。”
“滚。”陈遂笑骂,抽上一口烟,又问,“我们走之后,那几个男的闹了没?”
“没有。”阿卓倒还挺可惜,“自从上大学,哪还打过架啊,本以为要重温高中时代了,结果杨琛那伙有个男的出来当和事佬,也就散了。”
陈遂若有所思:“好,先挂了。”
说挂就挂。
他摁灭手机,可很快又摁亮了,给孟菱发了条消息:【今晚贸然出去帮你解决问题,是我情急之下冲动了,我的名气是把双刃剑,如果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要自己扛,我负全责。】
孟菱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正被舍友团团围住。
齐舒婷是个急脾气,一上来就说:“我要是在现场一定锤爆那个姓杨的狗头。”
曲洛也很担心:“孟菱,你没事吧。”
她说:“没事。”
有事,也已经发泄出来了。
“我说,杨琛这个人,人品不怎么样,你小心点。”顾娆头一次参与宿舍的集体讨论。
齐舒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挤了个表情,好像在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曲洛看见了只能憋笑。
孟菱倒是诚心对顾娆说了声:“谢谢。”
顾娆看着她新做的美甲,无所谓说:“不需要,我只是就事论事。”她还是那幅妖艳样,“不过你也并不需要我关心,有男人就够了,对吧。”
她意有所指。
孟菱不欲和她争口舌之快,干脆避开这个话锋,借口去洗浴间洗漱。
上床后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好不容易迷瞪了一会,又做梦梦到了爷爷奶奶——
那时候还是上初,班里有个小混混看上了她,在她拒绝多次之后,他伙同狐朋狗友于一个放学的傍晚,气急败坏把她拉到了巷子里。
还好爷爷出现的及时,避免了坏事发生,但也因此,爷爷被那帮混混打断了脚筋,后来一直跛着。
她又梦到了那天的场景,眼泪不受控的流湿了枕头,后来硬生生哭醒。
看了一眼手机,才两点多。
她心里久难平静。
爷爷受伤之后,那些混混被退学,可这根本不算什么惩罚,毕竟他们早就不想上学了。
因为这件事,后来她对男女之事特别小心。高中时,班里有个很好的男孩子追求她,她也隐隐对他有一点好感,可这个苗头刚起,她就自己给掐断了。
她想的比较多,比较慎重,如果她真的谈恋爱,光是爱还不够,还要长久。
她羡慕那些爱就爱了,哪怕会分手,也要在此时此刻不管不顾爱一场的爱情。
可她不行,她怕受伤。
受伤了爷爷奶奶会担心,在天堂的父母也会担心吧。
所以她想等一个,她认为可以爱的人。
要么不交付,要么就是全权给予。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陈遂。
忽然心就乱了。
她掏出手机来看朋友圈。
看他的朋友圈。
点进去,却有点讶异——他把这段时间发的所有动态都删除了,只留了一条两个小时前新发的动态:
【不坏。】
“陈遂,你就别对我使坏了。”
“行,我不对你坏。”
她给他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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