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并没有什么庄严肃穆的大佛寺,有的只是古朴简陋的小庙宇。

    刚下过雨,青石板雨迹斑斑,树木野草均带着潮湿的水汽。

    一声撞钟声,惊了半山的飞鸟。

    寺庙里,菩萨低眉不语,红尘万丈轻。

    孟菱要了三炷香,跪下来,朝佛像跪了三拜。

    陈遂无信仰,只是旁观着她的虔诚,一言未发。

    孟菱很快上完香,她站起来,问陈遂:“要不要到处走走?”

    陈遂没理由说不好。

    空山新雨后,山中空气少见的清新怡人。

    孟菱走下青石板,又登上另一处台阶,树木郁郁葱葱,绿雾一样笼罩四周,山上没有人,和尚少,人更少,他们的走路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大声,孟菱脚步轻俏,陈遂也是,唯恐惊扰神佛。

    庙宇后面有一座塔,塔不高,却也有七层,最高层有一只钟,传闻敲了就可以祈福,很灵验。

    孟菱往塔的方向去。

    陈遂则跟着她。

    一路檀香袅袅。

    很快来到塔内,一楼有个扫塔僧,听到有人来了,也没有抬脸看一眼,孟菱和陈遂也并未叨扰他,而是直接往楼上去了。

    台阶是越走越窄的,走到三层时他们就不再并肩走。

    陈遂忽然笑:“我想到《西游记》了。”

    他在说唐僧和孙悟空扫塔的情节,孟菱知道,于是笑说:“那我们谁是师傅谁是徒弟?”

    陈遂故作轻松:“别想跟我抢孙悟空。”

    孟菱喘了口气说:“我还不想当猴子呢。”

    陈遂听到她在喘,笑笑说:“累了就停会儿,没人规定非要一口气登顶。”

    孟菱闻言就停下来了,当时恰好走到第四层塔。

    她走出楼梯间到塔身的走廊上去,眺望着远处的景色,深深呼吸平复心跳。

    陈遂说:“身体素质这么差,以前怎么跟我在床上混的?”

    “陈遂。”孟菱警惕的说,“这是在寺庙。”

    “那又怎么了。”陈遂不在意,“神佛受人敬仰,得大度。”

    “……”孟菱知道说不过他,索性不说了。

    又看了会儿风景,孟菱忽然问:“陈遂,你说会灵验吗?”

    陈遂问:“什么?”说出口又忽然反应过来,“哦,我不知道。”

    他竟没有说“当然会”,哪怕是骗骗她。

    孟菱因为心里有记挂,所以有点介意他这样的回答,她转身走到楼梯上,一言不发接着往上爬。

    陈遂跟在后面:“生气了?”

    孟菱一开始只是闷闷爬楼梯并不说话,等快爬到第五层才说:“当然了。”

    陈遂忍不住笑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真小气。”

    “小气”这两个字让孟菱忽然难受了。

    他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或许根本没别的意思,但是她今天就是在意这些。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噔噔噔往塔上跑。

    陈遂被她忽然加快的动作搞得一愣,不由失笑:“小气鬼,别气了。”

    孟菱更气了:“你用不着跟着我,反正你没有所求。”

    陈遂去拉她的胳膊:“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你憋着吧。”孟菱轻轻说,“我不想听。”

    说着话已经来到第六层,楼梯狭窄到只能容纳一个人走,陈遂只好在身后拉住她不放:“我非要说。”

    孟菱想甩开他。

    他忽然开口:“我不知道佛祖会不会灵验,但是佛祖不灵验,我灵验,佛祖给不了你的,我给你。”

    孟菱忽然顿住脚。

    陈遂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并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背对着他,定定站了小十秒才转身:“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不能口出狂言。”

    说完后,她煞有其事的双手合十,又说了句:“阿弥陀佛,佛菩萨,不知者无罪,千万不要怪罪他。”

    她这样谨慎,让陈遂心里一暖,为了让她安心,也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又说:“抱歉,我知错了,等会儿给您上柱香。”

    孟菱见他这样反倒忍不住笑起来。

    扬起嘴角的那刻她转了身,仰脸看了眼塔顶,又继续攀登。

    很快来到塔顶,上面除了一个青铜钟之外什么都没有。

    孟菱先是许了愿,随后又撞了三声,以前听奶奶说,这三声分别代表福禄寿。

    “我觉得一定会灵验的。”

    孟菱忽然这么说。

    陈遂问:“怎么讲?”

    孟菱往塔下走:“还记得我妈妈去世之前,我也来到这里祈福,但是没有灵验,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是我太贪心的缘故。”

    “求佛不就是在求人的欲望吗?”陈遂似乎总是懂她的意思,他接上话,又笑,“但是佛祖慈悲,纵使面对如此多的欲望,却依然普度众生。”

    孟菱一笑:“嗯,有所求,就证明有欲望,欲望是难渡的苦海。”

    陈遂安慰:“别想那么多了。”

    孟菱说:“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用了交换。”

    陈遂不解。

    孟菱说:“我用我的健康,换爷爷的健康,无关欲望,是不是可以成真?”

    陈遂恍然停下来,他站在一节台阶上,眉头紧皱看着孟菱。

    孟菱看了他一眼,很自然一笑:“我觉得很值得,你不要皱眉。”

    她踮起脚尖,把他的眉毛抹平。

    陈遂明显动容,睫毛颤了颤,终是没有说什么。

    孟菱这才抬脚继续下楼。

    和尚扫塔已经扫到了第五层,孟菱走下台阶看了他一眼,向他鞠了一躬先下去了,陈遂原本没打算有表示,明明已经路过和尚走了下去,又转身向那和尚颔了颔首。

    因为他忽然也有所求了,所以要诚心。

    他喊住孟菱:“能不能陪我再去上柱香?”

    孟菱先是疑惑:“你不是不信吗?”很快又想起来,“哦,刚才你说错了话,的确该上香赔罪。”

    陈遂笑笑,不知是默认,还是一笑带过。

    他们很快又回到大殿上,陈遂先去上了三炷香。

    他跪下来,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孟菱从侧面看他,总觉得哪里违和,他这样的人也会向神佛低头么?他很快上完香,转身离开,才注意到原来佛像旁有求签的桌台,一个胡子黑白掺杂的老和尚正玩手机。

    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和尚似乎有感应,抬起头来看着他。

    想了想他走过去。

    “我要求签。”

    “求什么签?”和尚问。

    “都有什么签?”

    “一般来说有32签,60签,100签。求什么都行,事业,学业,姻缘……”

    “停!”陈遂叫停他,“我不求这些,我只求一个愿望,行吗。”

    和尚这才瞭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跪在佛像面前手拿签筒略高头顶,心中想所求之事,然后开始晃签筒,抽到签之后拜一拜就好了,签子在这,你往外晃,晃出哪个就是哪个。”

    他说完,又怕陈遂不懂,接着补充:“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陈遂一笑,拿起签筒举过头顶就往外甩,模样看着跟摇骰子似的,挺随意挺悠闲,好像掉出哪根签都无所谓。

    孟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这人一身名牌,黑色短袖搭配破洞牛仔裤,手上挂着菩提和手表,指节上还戴着戒指。都市潮男的打扮,懒散公子哥的姿态,哪像虔诚礼佛的人?

    可当签子一落地,他忙不迭去拾,那着急的模样暴露了他心底的在乎。

    和尚拿签一看,思忖了片刻,又看了眼陈遂,眉目立即舒展了,抿抿唇颇有深意一笑:“佛心者,大慈悲是,以无缘慈摄诸众生。你有慈悲心,自然求得是上上签。”

    陈遂不由放松了下来:“所以我求得可以实现?”

    和尚却笑着摇了摇头。

    陈遂又皱眉:“不能实现吗?”他不解,慌乱问,“既然是上上签为什么不能实现?”

    和尚笑:“我不是说你的所求无法实现,我是说,你没有求但心里想的那些,也能实现。”

    陈遂眼睛一亮,呼吸缓了缓,才说:“多谢。”

    他转身要走。

    和尚忽然喊住他:“等等。”

    他忽然紧张,顿住脚缓了缓才转身。

    “还有啊,年轻人,神佛渡人,是不讲条件的。”和尚盯着陈遂的双眼,慈悲之中带有洞悉一切的智慧。

    陈遂想起自己所求之事,立刻明白和尚所言之意,于是颔首转身。

    孟菱始终在门外等他。

    见他出来,她目光看过去,恰好和和尚对视上了,和尚回以她耐人寻味一笑,她讶异了一瞬,给他略微颔首,才收回目光。

    陈遂这时来到她面前:“走吧。”

    她又看了眼和尚,才说:“好。”

    待走远了些,她才问陈遂:“你刚才在和师傅说什么?”

    陈遂扭脸勾了勾唇,问:“真想知道?”

    孟菱微顿:“嗯……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陈遂发自内心的笑,他三步并两步跑下台阶,来到一棵盘根错节的青檀树下,扭脸一笑,“因为啊,我求的是上上签。”

    孟菱也忍不住笑,只是很浅很浅:“那你快说,求得什么。”

    陈遂想了想问:“说了有什么好处吗?”

    “……”孟菱眼珠转了转,咬唇说,“但是你不说,我会一直猜,猜到晚上睡不着。”

    “你这是威胁我?”陈遂闻言便眯起眼。

    孟菱很轻的喟叹:“不过反正也不是你睡不着,你应该不会在乎。”

    “可以啊孟菱。”陈遂连连点头,“你还真会拿捏我。”

    孟菱装不懂,云淡风轻问:“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行。”陈遂拿她没办法,“我给你说行了吧。”

    “佛门重地,不打诳语。”孟菱提醒。

    陈遂:“……”

    他真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不说不行,撒谎也不行,那么就只好实话实说。

    青檀树躯干龙钟,虬枝挺拔,繁茂的枝叶上被人系满了红绸,随着风动哗哗作响,他们在苍劲古拙的古树下对望。

    孟菱模样认真,对他接下来的话很是期待。

    陈遂则是一脸的混不吝:“我只是给佛菩萨交换了一下条件。”

    孟菱心一沉,似乎忽然就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

    “你说你用你的健康换爷爷的健康,那我就用我的健康换你的健康喽。”

    孟菱张张嘴,喉咙像吞了一把灰,说不出话。

    “不过那和尚……哦不,师傅说了,佛祖慈悲为怀,渡人是不讲条件的,更会渡慈悲之人,所以我不会有事。”

    陈遂笑。

    可是孟菱一点也笑不出来:“但你在许愿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没有事。”

    陈遂耸肩,并不在意:“我就是不在意啊,所以你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我拿我的健康去换爷爷的健康,因为我们是亲人,你没必要做成这样,我……”

    “可是我爱你啊。”陈遂说得理所当然,咧嘴笑笑,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心甘情愿。”

    孟菱眼圈红了。

    陈遂看到了,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就说不说实话吧,你非要我说,难受了吧。”

    孟菱后退两步,不让他碰,在气他那个所谓的交换。

    陈遂笑意凝滞在脸上,手僵在半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停顿了两三秒,他才一笑,想让气氛轻松点:“我还许了别的愿。”

    孟菱敛着眸,好像并不关心。

    他弯着腰去看她的脸:“我说,神啊,我不是个相信神佛的人,如果您真的灵验,我再交换吧一件事——请赶快让我和孟菱重修于好吧!”

    他边说话边去观察她的神色:“请让我们俩结婚吧,我愿意下辈子当牛做马,当然,如果你慈悲为怀,让我做只小狗吧,然后安排孟菱成为我的主人,我给她看家护院。”

    他直起了身子,噙着笑,好整以暇看着她:“如果这辈子我伤害她,就让我折寿,如果我要是再辜负她,您就收走我的才华,如果我让她哭,就让我早泄阳痿吧……”

    “扑哧……”孟菱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遂一看她终于笑了,忙走过去,虚揽住她的肩:“终于笑啦,不气了吧。”

    话刚落,他脸色变了变:“你怎么哭了。”

    她的眼泪饱满且晶莹,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到地面上。

    他慌乱起来,紧锁着眉头:“操,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里难受。”

    孟菱眼泪却止不住一直在掉,她眼泪如泄洪,可是整体看上去却是很平静的,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

    后来哄了半天也哄不好。

    “那怎么办?要不我再去上两炷香,把我愿望收回来?”陈遂自嘲一笑。

    孟菱闻言,这才摸了两把眼泪,抬起脸,眼尾却向下扫着,并不看他:“和好吧。”

    风静止,云凝滞。

    唯有红尘滚滚来。

    陈遂眼神晦暗:“你说什么。”

    孟菱长舒一口气,抬眼,肿着眼皮,说:“我说复合。”

    陈遂吸了口气,却迟迟未敢呼出来。

    孟菱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在这种场合里自处,闹脾气似的说:“不说话算了。”

    最后一个尾音刚出,忽然被人扯着胳膊拉进怀里,“嘭”一声身体相撞,他紧接着把她搂在怀里。

    他很紧很紧的箍住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孟菱一笑,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白毒味道。

    如果没记错——他的味道,从未变过。

    就这样紧紧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陈遂猛然起身把她放开:“喂,这是在寺庙,佛门重地,不打诳语。”

    孟菱微愣,顿了顿才说:“那要不要给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原本是故意这么说,谁知他认真思考了那么两三秒,竟然说:“好,那我们拉钩。”

    孟菱哑然失笑,可看他一脸紧张,心中又不免酸涩,于是没犹豫,伸了出手,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这样可以了吧?”她淡淡问。

    他激动一笑,又把她搂进怀里:“早知道求神仙灵,我把五岳都爬个遍。”

    孟菱:“……”

    陈遂又搂了她一会儿才把她放开,只是牵着她的手却始终不肯松,他想了想问:“你真的不是头脑一热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吗?”

    孟菱心里又幸福又惆怅。

    因为能深深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爱而幸福,又因为他那么玩世不恭的人变得患得患失而惆怅。

    她决定郑重的告诉他:“一直都在爱你,没离开过。”

    他为她做的所有事,她都看在眼里。

    他是不是真的爱她,她感觉得到。

    “以前是理智在抗拒,情感在靠近,现在终于可以理智情感都向你靠近了。”孟菱勾唇,露出少有的甜笑。

    陈遂目光深深,看着她,万般爱意滚在喉头。

    最后只说一句:“那就好好相爱吧。”

    曾经在初雪的见证下,我告诉你,我是你的了。

    你没有说嗯。

    你说,好好相爱吧。

    今天我把这句话还给你。

    你要知道,这样的爱一生只有一次,就像信仰,一个人只能有一个。

    你不是神明,可你再造了我,我没有信仰,可你是我的佛。

    无神论者的佛陀,只能是他的挚爱。

    他们在风中相看,一时万般缱绻。

    手机忽然响起来,打破了这份平静——来电者是张涓。

    孟菱看了眼陈遂才接起来,她喂了一声,听筒那边传来张涓铿锵有力的决心:“我身体恢复的不错,觉得有精神了,我想尽快离开这里,重新上学。”

    挂了电话之后,孟菱把手机捂在胸口,紧紧闭上了眼。

    她觉得庆幸,但更觉得这一切太不容易。

    而紧接着,手机忽然又响。

    本以为又是张涓,谁知却看到来电显示是奶奶。

    “阿菱,你爷爷醒了。”

    当听筒那端传来这道声音时,寺庙里的钟又敲了一下,低沉的闷响回荡在山间,惊动飞鸟。

    孟菱与陈遂对视,他眼里满是鼓励。

    好像在说——你看,事情在今天变好,而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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