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甘没有条件上网, 也不知道苏甜的身世家境。
她听到的，是苏甜本身的故事。
甘甘所经历的事情，简直是苏甜的翻版。
苏甜同样在穷乡僻壤里长大, 那里比乱石村更偏僻, 甚至连车辆都无法到达。
只能通过一根绳索上下山，穷得没眼看。
因此, 村里的年轻壮劳力也流行去外面打工, 村里那一亩三分地太小，土壤又贫瘠, 实在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苏甜的父母生下苏甜后, 也外出打工，每年都会寄回来一些衣服、好吃的和好玩的, 那是苏甜从来没见过的外面的世界。
她每次都很期待, 也很惊喜。
但好景不长, 苏甜刚记事没多久，父母就因为回乡的时候山路忽然坍塌，出了车祸冲下悬崖，尸骨无存。
只剩下爷爷照顾苏甜, 爷孙俩相依为命。
之所以说甘甘是苏甜的翻版, 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
苏甜的爷爷也是村长, 他教会苏甜很多。
苏甜十岁那年，山洪暴发, 同样冲出山里的一个古墓。
与乱石村不同的是, 那古墓保存完好，没有被盗, 里面的陪葬品、金银珠宝无数。
穷疯了的村民们一个个红了眼, 还是苏甜爷爷及时拦住大家, 说开会分配，才没让大伙儿当场就为了抢那些金银珠宝大打出手，酿成血祸。
但苏甜爷爷只是缓兵之计。
这么多宝贝，和村民们直接说上交是不可能的，他们绝不会点头，甚至会和他拼命。
于是苏甜爷爷悄悄地通知了镇里，又一级一级往上报。
等村民们高高兴兴坐在祠堂里，等着商量这些宝贝每家能分多少时，却看到国家派来的考古专家团出现，表扬大家的觉悟，并请大家配合之后的考古挖掘工作。
所有文物都被专家们仔细保护着送走，村民们只能沮丧地接受事实。
但这之后，大家有多恨苏甜爷爷，可想而知。
那是比施爷爷和甘甘遭受到的更多的仇恨。
因为施爷爷只上交了一件青铜器，可苏甜爷爷上交的古墓里那些文物加起来足够开一个小型博物馆。
从那天开始，苏甜彻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以前见到她会笑着夸一句“甜甜真可爱，越来越漂亮啦”的村民们，都对她表露出无视和漠然。
其他小伙伴都讨厌她，朝她扔石头，说大家本来以后天天能吃肉了，都是她爷爷害的。
村里的村长同样换了人，在新村长的努力庇护下，苏甜和爷爷勉强度日，但仍然被全村孤立排挤。
苏甜爷爷很豁达，总是安慰苏甜，说难得享受清静，他们爷孙俩这样也不错。
直到后来，有干部下基层扶贫，苏甜遇到了那位哥哥。
他也是选调生，主动请缨来最贫穷落后的地方。
他教村民们养起了以前进山才能采到的野人参、珍稀菌菇。
也筹措资金在村里建起了小学，请来了老师。
还给村里修了路通了车，那根绳索渐渐再也没了用武之地。
苏甜始终记得他的笑容。
是他伸出手，告诉她，黑暗的地方可以靠自己将它点亮。
后面的事情和乱石村如出一辙。
贫困的山村开始有了希望，村民们腰包鼓了，民智也开化了，不再怪苏甜爷爷当年做的事情，大家达成和解。
苏甜爷爷以前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一切改变以后，他笑得比谁都开心。
而苏甜，也一直和那位离开的哥哥保持着信件联络。
她出身大山，对任何科技网络之类的都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从一开始，是没有手机电话，只能写信。
到后来，她是觉得信件这样的方式才能更久留存，可以看见他的一撇一拉，揣摩着他写下每个字时的心情和状态。
钱揣在兜里才有安全感，与他人交流只有面对面或者是打电话才可以有效沟通。
苏甜很努力，在那位哥哥指点的方向下往前走。
她考上县里的高中，又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并且在毕业时义无反顾地报名考公，拒绝了那些高薪的offer。
……
“甘甘，姐姐和你说的故事，不要说给任何人听，好不好？”苏甜长舒一口气，说起以前的事，她不免有些唏嘘。
“好。”甘甘和苏甜再次拉钩，她仰起小脸，笑得甜滋滋的，眼睛里都是崇拜和向往。
她想，要是能成为苏甜姐姐这样的人就好了。
哪怕只有十分之一。
-
和甘甘聊完，苏甜回到村部，已经很晚了。
段艳还没睡，她坐在床边，收拾着行李。
“苏甜，我明天就要走了。”
苏甜有些讶异，“这么快？”
段艳挺舍不得地抱了下她，“是啊，已经开学了，而且乱石村这边都弄好了，我当初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导师也通知我赶紧回去参与新的课题……苏甜，记得和我保持联系，我有空会回来看看的。”
苏甜点点头，“嗯，好，有空常过来。”
段艳这一走，宿舍就空下来，只剩下苏甜一个人。
再也没人大晚上会惊呼着有虫子，带着哭腔喊苏甜帮忙，也没人和苏甜在关了灯的宿舍里躺在床上聊着那些地里肥料的事儿。
柴广涛也在第二天离开。
他深深看了苏甜几眼，除了客气的道别保重外，没说出其他埋在心底的话。
……
村部一下子少了两个人，都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热闹。
但大伙儿还是照旧那么忙。
昨天的助农直播效果那么好，绿甘蓝的运输、售后也不能松懈。
还有隔壁村的过来商量着分一些订单过去的事儿，都忙着学习种植经验，分享心得。
筹建村部活动中心的事也得苏甜上心，施村长说她见多识广，给修建活动中心出主意肯定是最新颖的。
苏甜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她却接到一个电话——
“苏甜小姐，您好，我是星语传媒公司的经纪人王滔，您还记得我吧？”
“……”苏甜隐约有点印象，“好像记得。”
当初她刚进考公培训班的时候，这位就给她打过电话，想要她加入他们公司当什么网红。
“不愧是苏甜小姐，记性这么好，难怪考试那么厉害啊。”王滔含笑夸了苏甜一通，才说，“苏甜小姐，您昨天的助农直播备受关注，带货量也十分惊人，几乎可以载入直播史的史册了，真是一炮而红呐！”
苏甜挑挑眉，“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她的时间很宝贵，没空来听这些吹捧夸奖。
王滔连忙道：“我打这通电话给您，是想问问，您是否有兴趣和我们合作？”
苏甜冷淡拒绝，“不好意思，我不能参加任何营利性活动。”
王滔讪笑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和胆子，居然说：“您可以辞职。”
系统都颤了颤，正想说好大的狗胆！
王滔继续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们这边绝对会给您更好的待遇，五险一金等福利保障就不说了，你在我们这一天赚到的钱能抵你一年的工资。比如您昨天那场直播，要不是助农的公益性直播，您知道您能抽成多少钱吗？！”
苏甜沉默几秒，语气微妙无语，“你觉得我很缺钱？”
“……”王滔想了想那两辆曾经震惊网络的苏家大卡车，他也沉默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说道：“苏甜小姐，但您可以出名啊。现在多少人想当大明星、当网红，都是被人崇拜，被人仰视，被人追逐的，您只要加入我们公司，就可以——”
苏甜再也没了耐心，她打断王滔的话，“抱歉，我从来不觉得被人崇拜、仰视、追逐的应该是大明星或者网红。”
她看向不远处正在朝她招手的甘甘。
甘甘望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不等王滔再说什么，苏甜挂断了电话。
她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甘甘？有事找我？”
“苏甜姐姐，最近石爷爷总拦着我。”甘甘似乎有些无奈，“问我上次的酒还有没有。”
像个猴子，抓耳挠腮的，甘甘有点儿被石老头那样子吓到。
苏甜明白怎么回事，她揉揉甘甘的脑袋，“没事，我这就去找他，他以后不会再烦你。”
甘甘牵着苏甜的手，“如果是苏甜姐姐的事，那没关系的。”
苏甜笑笑，回去打了一小壶她酿的酒，去找石老头。
-
石老头坐在门口，知道甘甘去找苏甜后，他简直望眼欲穿。
尤其看到苏甜手里拎着的那个小酒壶，他眼珠子都快黏上去。
不过等苏甜走近，他又轻哼道：“这酒壶也太小了，比上次都小。”
苏甜脚步一顿，“不喝？”
石老头连忙把酒壶拿过去，对着喝了一口，终于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香啊，美啊，太爽了。”
“苏丫头，你这酒，是用古法酿的吧？”
苏甜轻应道：“嗯。”
“快，告诉我你怎么酿的？怎么闻起来这么香，喝到嘴里这么醇呢？”石老头喝酒这么多年，只在年轻时候跑江湖在不知名的小酒馆喝到过这么美的酒，惦记了一辈子。
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苏甜想了想，介绍道：“可能因为我用的是红糯高粱，它的单宁含量高，直链淀粉含量高。”
石老头正仰头喝酒的动作一梗：？？？
苏甜还在接着一本正经地解释原理，“单宁能衍生出丁香酸和丁香醛等香味物质。”
“……并且红糯高粱的分子结构优秀，比起玉米更经得起九次蒸煮和八次发酵。”
石老头后悔多问，喝个酒还要上化学课不成？
……算了，别解释了。
他知道好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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