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黎皱皱眉。
他们师兄弟二人不是在这里寻不到抟盛骨,早就离开了吗?
慕初黎思索间,便见下一刻,层层叠叠拥趸着的百姓,突然对着那抄臂而立的御剑青年,齐齐跪下!
数百名百姓,齐整跪下不说,又重重磕头。
慕初黎尚是怔愣,眼尾余光横扫间,只见人群拥挤中,一抹小小的身影匍匐在地,在初春清寒的晨风中,纤细瘦弱,瑟瑟发抖。
阿芊。
因为谢沉翊状况一直不稳定,连日下来,慕初黎除了学习灵力控制,便是照看谢沉翊。
所以一直也没抽出空闲往赵老家去。
赵老身子还是不大好,并时时梦魇,好在平日生活尚能自理。而阿芊,似是总在躲着她,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慕初黎只能无声而叹,告知赵老有需要尽管来寻。
怎料再见阿芊,便是这瘦瘦小小的女孩,挤在众人中间,对着人群之中的炽匀,虔诚下跪。
慕初黎瞧着众人拥趸着的炽匀,眉心微拧。
这人是想作甚。
隔着院子,她远远看到凌空站于剑上的青年,神色一片倨傲,目光间隐约流露出蔑视之意。
炽匀冷淡地取下腰间的一个锦囊,对着齐整跪下的百姓示意一圈,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着开口。
“此锦囊之中的药丸,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起死回生并非轻而易举,需要条件……”他说得煞有介事,“唯有心诚者,此药才可有效,若是心不诚,那么便是大罗金仙来此,也休想要此药起效!”
话语落下,数百名百姓急急叩首,对着青年拜了又拜,额头渗出鲜血亦是不顾,只恳求所谓的仙人可以赐予灵药。
“我心诚……”
“我也心诚……”
“求仙人赐药,救救幼子……”
“求求救救我家夫君……”
“仙人……”
慕初黎眉心紧紧绞在一起。
且不说起死回生之药,就不可能会存在,便是这人所谓的心诚则灵,与皇帝新装,有何区别——人活不过来是救人者心不灵,与药丝毫干系都没有。
青年高高悬于众人头顶,坦然受着百姓的叩拜,面庞之上,透露出一种异样扭曲的恨意和痛快表情。
众人匍匐在他的脚底,对他跪拜,蝼蚁一般,渺小卑贱得毫无尊严。
这人极其享受。
“哦?”却是突然有人应了一声,不屑一笑,“起死回生药?”
炽匀还在微微阖目,享受着百姓磕头祈求的感觉,冷不丁有人插话,余光一瞥间,便见谢流渊一手持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慢悠悠地从百姓身后走出。
他瞧着面色不善的炽匀,抵扇一笑。
“我怎从没听说,这世上还有起死回生之灵药?”谢流渊视线一转,跃过院子,看向窗前的慕初黎,勾唇一笑,“不知素有神医之名的慕三小姐,可是听说过此等神药?”
……
慕初黎站在窗边,久久凝视,片刻后沉声:“谢非。”
谢非自屋顶一跃而下,对她拱了拱手:“三小姐。”
“关照好你家公子。”
留下交代后,慕初黎拢了拢衣襟,拉开房门,穿过院子,在众人皆是躬身跪拜的背景下,安稳而立,抬眸望着长剑之上的炽匀,却是回答谢流渊的问题。
“我从没听说过,这世上会有起死回生药。”
炽匀闻声转脸。
便见一袭桃粉娇妍裙裾的姑娘,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不卑不亢,眸光清清泠泠,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冷然。
他的眸光凝了凝,瞧着慕初黎的面庞,似是在脑中逡巡回想了一番,才恍然着“哦”了一声:“慕小姐……何出此言?”
慕初黎看了眼四周尽是神情虔敬的百姓,没蠢得直接与他针锋相对,而是如他一般,抄起了手,端起外界所传“慕三小姐医术无双岐黄圣手”的架子,缓缓道。
“我行医十数年,也算对药理略同一二,但是从未听说有何灵药可以助人起死回生。敢问仙人,是否应当先让个人起死回生,给我们瞧上一瞧,也好证明一下此药的确有效。”
她就不信,这人真能让死人复活。
炽匀定定瞧了她半晌,阴翳一笑:“可以是可以,不过此处百姓与本仙人非亲非故,本仙人如何抱着一颗赤诚之心,让灵药起效。”
“医者父母心。”慕初黎认真道,“既是持拿灵药的行医之人,若是连让病患康复如初的赤诚之心都没有,怎能研出真正的灵药,造福百姓?”
炽匀沉沉注视着她,眸光闪烁晦暗,良久之后,又是低低笑了一声。
“这不是怕有万一吗?毕竟医者再如何赤诚,也不敌真真切切骨肉相连的亲人。”
他扯开掌心的锦囊,将药丸倒在掌心,瞟着慕初黎的视线冰冷。
“况且,我这灵药统共就十丸,若是随意拿出一粒试验,万一失败,那不就少一名百姓获救的机会。”
他笑了笑,又道:“要知晓,因噬人花之祸,我们黑白棋村中的百姓,死伤可是远不止仅仅十人。”
话语方落,慕初黎还未来得及接话,便听到身前的一名百姓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苦意和自嘲。
“慕小姐,我等知晓你是谨慎,但凡药草都要仔细瞧上一瞧,是为我们好,但是我家那口……早已断了气,如今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能救活最好,救不活……那也是命。”
“是啊,都是命。”
“慕小姐便莫要阻拦了,我家……能有一分希望那也是好的。”
“慕小姐,不管这药灵不灵,且让我们试一试吧。”
“……”
一旁的谢流渊抄手而立,姿态懒散,好整以暇。
慕初黎提气再要辩,怎料因为气急一时抻到伤患,体内灵力顿时紊乱了几分,她按住胸口,慢慢平复呼吸。
人山人海之中,慕初黎缓慢调理体内气息,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人群拥挤中,那抹小小瘦弱的背影。
阿芊背对着她,跪在地上,俯下脸,慕初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将隐在袖里的手,紧紧握了握。
跪在这里的所有百姓,都如同阿芊一般,失去了他们的至亲之人,失去了与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亲人。
祈求亲人可以再睁开眼,与他们说上哪怕仅仅一句话,是他们此生冀望。
但是,这份心情,这份对至亲之人的真心,当呵之护之,当珍之重之,而不是被这个炽匀,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肆意踩在脚底,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话可不能这么说。”
慕初黎抬起眼,眉目灼灼。
“所谓‘人死为鬼,鬼死为魙’,寻常人便是殒命,也会化作三魂七魄,重入轮回井投胎。若是死后用错了药,三魂七魄受损,那么连重新轮回恐怕都不能了——此灵药能否起死回生,必须仔细查查,断不可马虎。”
《繁华梦》中,她的确架构了三魂七魄,但是服错药会损害魂魄之言,却尽是胡扯。
然而炽匀的“起死回生”灵药也是胡扯,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都是仰仗百姓对此一无所知、人云亦云罢了。
果然,这一番言语果然将百姓唬住,百姓讶异一声,顿时再无声响。
慕初黎下颌微抬,再次瞧向悬在剑上的蓝衣青年,清楚看到他的后槽牙磨了一磨,满面不耐,似是在说她,作何多管闲事。
慕初黎唇角扯了扯。
她就是瞧不惯这种高高在上坑蒙拐骗的模样。
今日,便算不是谢流渊不怀好意,刻意将她引出,她也会自己走出屋子,站在这里——此事既然让她遇上了,这人便莫想全身而退。
那炽匀面容虽然还算平静,但眼中的怒火似是分分钟便要喷薄而出。他死死盯了慕初黎半晌,忽地一笑,唤她:“慕小姐啊……”
他抄臂望向她,勾勾嘴角,“慕小姐该不会是也想要这灵药,却不敢保准可以求得,所以特意来危言耸听,也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毕竟那位谢公子先前伤得那般严重,想来如今应是性命难保吧?而我这灵药,也仅仅只有十颗,万一求不到,怕是谢公子便再也醒不来了……”
他笑。
“慕小姐说,是也不是?”
慕初黎眉梢一沉。
当真是能颠倒黑白。
“是吗?”
慕初黎刚要辩驳出口,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伴着虚弱却是清润的嗓音,若风拂雾凇,满树琅然。
慕初黎一怔,豁然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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