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当晚那虫儿到底谁吃谁没吃谁掐着谁的脖子让谁吃,就都是后话了。

    慕初黎的心思除了挂念谢沉翊的身体,还分出一部分转移到司空泉身上来。

    虽然司空泉不像他爹司空一鸿表里不一,为人正直,甚至有的时候正直到有点一根筋,但这人骨子里却是个十成十的慕强主义者,所以别看那晚这厮对慕九辞相邀之事好似冷冷淡淡可有可无,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就像谁也看不出这货世外高人的皮相下,藏着一个教小师妹压倒男人的闷骚的心。

    所以这人虽然面上和谢沉翊说着有缘再会,但慕初黎毫不怀疑,这人八成会时不时凑过来瞧瞧谢沉翊,密切关注谢沉翊的成长,就等待着某一天谢沉翊“逆天改命”,成为所谓的“人上之人”,成就“惊天伟业”,好来挑战一番。

    但如此,就难保这一过程中,不会被其他苍烛山弟子,甚至是司空一鸿本人,发现谢沉翊私生子的身份。

    兴许是执念太深,等慕初黎回神时,才发现她已不知何时站到了谢沉翊房门前。

    慕初黎:“……”

    罢了,来都来了,就进去瞧瞧吧。

    抬手敲了一敲后,却是良久却没有人应。

    慕初黎又后退几步,又对着屋顶唤了一声“谢是”,仍旧没人应。

    两人居然都不在。

    而整个院中都静悄悄的,连李常之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常之清晨时还与她见过面,是欢天喜地特意来向她报得喜的,说是自家兄长约莫今日傍晚就可归来。

    当是一件喜事。

    寻不到人,空等无益,她索性进了厨房,又收拾了一些午膳,推开赵老和阿芊居住的屋子房门。

    自从那日谢是将赵老打晕,赵老就一直昏睡。

    阿芊衣不解带加以照料。

    阿芊对她的态度看似与从前无异,还是会对她微笑,会向她问好,甚至还会关切她身体安好与否,但慕初黎知晓,她们终究不是最初了。

    这个小小的女孩,不会像最初想见时,毫无条件地依赖她,也不会藏不住话,与她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心事,更不会在伤心难过时,扑到她怀中狠狠痛哭一场。

    终是默默将一切苦痛,埋于自己心中。

    慕初黎一步迈入屋中时,登时失声叫了出来。

    “阿芊!”

    床榻之上,赵老已不知何时苏醒,只是仍旧失了神志,如今正紧紧掐住阿芊的脖颈,恍若下一秒就会将她的颈骨捏断!

    慕初黎根本来不及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脱手任由其摔了下去,扑身就要从赵老手底救下阿芊!

    赵老显然注意到冲上前的她,嘶吼一声,扬起手中的阿芊,结结实实狠狠一把砸了过来!

    慕初黎抬手猛然接住,又因着阿芊的冲力被猛地撞飞,狠狠撞开屋门不说,更是“咣当”一声狼狈摔在院中。

    后背重重落地,慕初黎额头的冷汗顿时渗出,她紧咬齿关抵住痛呼,难以顾及自己后背的伤势,忙不迭扶起怀中昏迷不醒的阿芊。

    阿芊颈上一道鲜红,气息浅弱,好在被慕初黎掐上人中后,猛地缓过一口气,按住胸口剧烈咳嗽。

    屋内再次传来赵老似人非人的怒吼。

    当初为了避免赵老苏醒后,难以自控而伤人,谢沉翊特意在他床榻周围布了法阵,将他的活动范围约束在三寸之内,如今赵老除了暴喝和狂躁,倒是难以出来伤人。

    慕初黎扶着阿芊迈进屋中时,入眼就是赵老在阵法中胡乱撕抓的模样。

    “阿翁……”

    瞧着老者癫然的非人模样,阿芊跪于阵法之前,双目透出血丝,潸然泪下。

    “阿翁,阿翁醒醒,我是阿芊,是阿芊,阿翁唤一声阿芊,唤一声好不好……”

    许是小姑娘的一声声的呼唤,太过痛彻心扉,声嘶力竭发狂的赵老猛地一怔,好像恢复了一丝神志,他猩红的眼睛闪过一抹挣扎,喉间咕咚出声。

    “阿……阿芊……”

    “阿翁!”

    阿芊神色一喜,面上犹带泪痕,却是不管不顾地整个人扑了过去,“是我!是阿芊!阿翁,阿芊在这里,阿芊一直在这里!”

    然而神智的清醒只有短短一瞬。

    下一刻,赵老再次满面狰狞,轰隆撞上法阵,吼叫声中口涎挂在齿缝间,淋漓滴落,似是恨不得将眼前人剥皮抽筋。

    这阵法只有赵老受限,阿芊的进出全然不受影响,眼看着赵老再次要掐上重新冲入阵中的阿芊,慕初黎猛地扑上,眼疾手快一把抱过阿芊,险险将她拽出。

    快要到手的猎物脱逃,赵老疯了一般嚎叫,整个人轰隆撞在阵法之上,“砰砰咚咚”地巨响,恍若不知疼痛,撞得满身鲜血,浸染一地。

    竟是在自伤!

    必须控制住赵老,否则便算之后李疏之赶来,赵老大出血弥留,纵是他是岐黄圣手,也只能回天乏术。

    慕初黎凌空抬手。

    屋外的一棵瓜藤探入屋内,迅速生长,随着她手指的牵引,慢慢在半空中绘成一张密网的样子。

    接着她向下一按,瓜网将赵老兜头网住后,继而不断收紧,将赵老紧紧绑住,直至他无法动弹。

    细网禁制,而赵老居于其中,虽然嘶吼挣扎不休,但那网仿若都弹性一般,随着他的挣扎放松收紧,不会勒伤他,却也让他无法脱身。

    ……这便是谢沉翊对她的要求。

    学一术便至极处,一技能敌得过他人千招。

    只是不知为何,她这网明明都经了谢沉翊验收,也得到他的肯定,可是缚在赵老周身,不过短短半刻钟时间,便被赵老挣得隐约有崩裂的迹象。

    而周身灵力波动中,慕初黎更是生出一种诡异的赵老不仅身负灵力,更是灵力与她极其相似,甚至有同出一脉的迹象。

    难不成赵老也身负抟盛骨?!

    ……开什么玩笑。

    她毕竟探过赵老经脉,和自己是不是一样,她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然而就在她要继续收紧网格彻底将赵老束缚住时,只闻赵老一声嘶吼,下一瞬,细网瞬间崩毁!

    赵老狠狠撞上结界!

    “阿翁!阿翁!”

    然而不论这次怎样呼唤,赵老依旧在癫狂地撞击着阵法结界,神智丝毫不见转醒。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淋漓而下,漫延脚底,又渐而流出。

    “阿翁不要伤害自己……”

    阿芊泪如雨下,猛然挣脱开慕初黎,不管不顾地想要冲上,却被慕初黎眼疾手快再次一把拉回,刚要劝她冷静,怎料阿芊骤然回眸。

    “慕姐姐,放了我好不好……求你……”

    慕初黎一震。

    小小的女孩久久注视着她,眼中含泪未落,带着超脱年龄的萧凉和凄意,她唇角微动,慢慢地道:“……慕姐姐,你说,若是没了阿翁,阿芊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人生实苦,若非又亲人牵挂,谁人愿于这红尘中磨得千疮百孔。

    慕初黎指尖微抖。

    她懂阿芊。

    毕竟她是亲眼看到过,这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是如何在天真烂漫的年纪,接连失了双亲。是如何在心肝俱烈之际,咬牙打起精神,与阿翁相依为命。又是如何在阿翁患病跌倒时,手足无措,哭得撕心裂肺。

    奈何老天不生眼。

    趁慕初黎失神间,阿芊猛然低脸,一口狠狠咬上她的手臂,慕初黎吃痛间手底一松,阿芊趁机推开她,向赵老奔去。

    这世间已无她可留恋之处,这样随着阿翁一同而去,与泉下的爹爹娘亲重新团圆,想来也是极好。

    她闭上眼,毅然而决绝地迎上赵老。

    “你还有我!阿芊,你还有我!”

    耳边一声暴喝,阿芊恍惚之际,整个身子便被再一次地抱住避开,慕初黎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重复。

    “阿芊,你还有慕姐姐,还有慕姐姐啊……”

    慕初黎紧紧揽住她。

    两岁失去父母,常年寄人篱下,忍受着亲戚的冷漠与不屑,乃至辱骂和冷暴力。

    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没有父母,没有骨肉血亲挂念的种种辛酸,她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那些,也是她……承受了将近二十年的苦痛。

    然而那些苦痛,在她来到这个异域他乡的第一天,就被这个小女孩舒舒软软的微笑,与发自心底的信任和体贴,而温暖熨帖。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真意,就是赵老和阿芊所给予。

    她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阿芊,往后余生,有慕姐姐一直陪着你,陪你想办法救下阿翁,陪你……长大。”

    慕初黎咬破唇角,一字一顿,认真道。

    “慕姐姐如今忘了医术,往后同阿芊一样重新开始,从采药择药开始……就像你摆在院中的那些草药一样,从最开始学起……好不好?”

    阿芊身子一僵,像是恍惚了许久,才抬起眼,呆呆望着她,晶莹的眼眸中缓缓蓄出水色,继而大片大片的泪水晕开。

    小女孩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出什么,却闻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人自外轰隆撞开!

    面皮白净的李常之狼狈摔在屋中,脸色惨白地抬脸看向她,一张口,便猛地一个全身痉挛,面庞因疼痛扭曲之际,狠狠呕出一口血。

    他死死攥住胸口,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焦灼盯住慕初黎。

    “走,三小姐,快……走……”

    话语未落,眼前隐有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屋外划过后,置入屋中,精确而稳准地刺入李常之的胸口!

    书生瞳仁睁大,旋即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李常之!”

    一番变故措手不及,慕初黎猛然就要冲上前查看。

    然而那柄长剑的旁边,很快凝实一个人影——一身天蓝色道袍,伸手握住剑柄,眉眼轻狂倨傲,骄纵阴鸷。

    “炽匀?!”

    慕初愕然。

    炽匀望了她片刻,目光狠辣,握着剑柄的手猛然向外一拔,直接将长剑从李常之体内抽出,鲜血登时迸射而出,溅至身前三寸!

    他瞧着慕初黎陡然停滞的呼吸,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拭着剑刃上的血,又皮笑肉不笑道:“不必担心,李常之暂时死不了……”

    他拿剑尖戳了下李常之的面颊,声音带着阴冷。

    “这么就让他死了,岂非太过便宜?”

    “你疯了不成?”慕初黎怒道,“你怎敢杀害百姓?!忘了之前与谢沉翊做下的承诺吗?!你还要不要帮你哥恢复……”

    “住口!”话至此处,炽匀比她更为反应激烈,“事到如今,你还有颜面提起兄长!我当初当真是昏了头,才会相信你们的鬼话。”

    慕初黎蹙眉。

    这人的确有改邪归正之意,之前还替谢沉翊挡了剑,怎会突然中途变卦?又为何莫名其妙伤害百姓?

    而且,伤了百姓后,为何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这也是当初她没有任由谢沉翊杀了炽匀的原因,虽然考虑到这人罪不至死外,更重要的一点,谶言偈所带给他的惩罚,会比一个简简单单的死亡,远远痛苦得多。

    她相信,炽匀就算死,也不愿承下谶言偈。

    ……所以今日的种种诡异,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

    炽匀恍若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咬牙笑出了声:“放心,我会受谶言偈影响,也会死……但是在我死之前——”

    他神情阴鸷。

    “我会拖着你们,拖着这里的所有人,一起上路!”

    “谢沉翊呢?!”慕初黎没心情理会他放狠话,李常之都为这人所伤,谢沉翊和谢是久久不回,八成也是这人搞的鬼。

    话语落下,炽匀果然没有否认。

    他不咸不淡着冷笑了一声,旋即骤然抬掌,掌气越过慕初黎,将阵法之内刚刚挣破灵网的赵老,一掌劈晕。

    他几步飞跃,不顾阿芊的喊叫,生生拽出法阵之中的赵老,又拉起地上的李常之,转身踩上长剑。

    “不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御剑离去之前,炽匀一笑,面上尽是阴翳,“去村中广场,所有人都在哪里。”

    “包括你心心念念的谢沉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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