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九辞接住摔落的慕初黎,方抬眼望向对面的谢沉翊。

    霜影转庭梧,玉蟾素娥孤。

    月影半斜,少年背影清瘦削薄,目光从他怀中的慕初黎身上移开,神情平和,不急不焦,溶溶清淡,光风霁月。

    良久后,慕九辞曼道:“将谢三公子带到著柳轩,好生招待。”

    ……

    慕九辞一路抱着怀中的人,入了房间。

    帘栊清晓,绡纱轻萦,拂过珠箔叮泠,直到立于床前,他才将沉睡的姑娘放入锦衾。

    慕初黎沉酣睡梦,了无神智。

    屋内未点灯,夜色中一切都朦胧不清,只有熏炉生烟,安神香袅袅飘渺。

    慕九辞久久站于一片黑暗之中,垂眸未动。

    直到床上之人翻身将后颈露出时,慕九辞才慢慢递手,抬指拂过她的后颈。

    灵力罡风骤起,自慕初黎体内汹涌迸发,强劲的气流卷得绡纱飞舞珠箔叮叮咚咚,连房门都刹那震荡而开,“轰隆”撞击出声。

    与此同时,整座琅都城内,或醒或睡的众多修士齐齐睁目,只觉脑中又是当头棒喝,敲得他们尽数清醒过来。

    许久之后,众人才望向慕王府的方向,人人不解。

    又是慕世子突破了?

    一个思绪转过脑海,修士重新躺下,窝回被子继续睡觉。

    前些日子时,感知到抟盛的灵力轰然爆开,修真界人人惊骇,以为又是新一个天纵之才诞生。一时间众人都寻着灵力的中心漩涡,一路奔赴。

    直到他们来到琅都。

    谁人不知,慕王世子身负抟盛。

    当初也是有不少心思不端之人,妄想杀人取之以为己用,没想到俱是折戟沉沙死不瞑目,更是让其背后的诸多门派颜面扫地。

    再加上慕九辞苍烛山重徒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长脑子的,就没有人想要踢苍烛山的门板。

    此前的灵力震荡,众人赶来琅都后,虽然失望,但从常理来说,慕九辞已到了如今的修为,控制抟盛之力应当得心应手,万般不应该发生灵力迸射,乃至波及方圆数千丈的可能。

    莫非是慕世子重伤在身,难以自制?

    有几个胆子大的修士摸到慕王府,想要瞧个究竟,更是带着几分投机取巧的心思……万一真的是慕九辞不济,趁机杀之,岂不美哉?

    却被慕九辞击碎内丹废去修为,扔出慕王府大门。

    人来人往唾弃那几人懒□□想吃天鹅肉,反而弄巧成拙,此后只能成为一个废人。

    等到众人抬眼远眺,便是朱楼玉阁之中,那人锦缎堆袖,凭朱槛,把金卮,姿容瑰丽,欲醉非醉,自生风流。

    众人登时偃旗息鼓。

    便是如今再起一百个灵力罡风,他们也老实了。

    人家实力剽悍,乐意为所欲为,你能咋地?

    睡觉睡觉,养精蓄锐,吃好喝好,过几天卷好铺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能过一天好好活一天吧,别想有的没的。

    琅都慕王府内,灵力旋风彻底平稳时,夜幕上的云被搅得凌乱,连四周的星子都似是黯淡了几分。

    感知到榻上的人灵力彻底平复,慕九辞重新拂过她的后颈,再次于她的大椎穴处落下禁制。

    慕初黎早便应踏入金丹,奈何抟盛引起的激荡波及过大,没有他的掩护,在外渡劫入金丹着实冒险。

    所以谢沉翊从来不曾拦阻她向外渡出灵力,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用作缓解足矣。

    也确实等到他将琅都的一切安置妥当,将她接回,安稳让她迈入金丹期。

    ……抟盛骨与夭骨本质上同出一脉,他虽不愿,但不得不承认,除他之外,谢沉翊确然是最适宜照料慕初黎的人。

    夜色深邈,慕九辞久久凝立,继而猝不及防抬手,凭空一握一掷。

    屋外清晰传来两声闷哼,又是两人狼狈砸落在地的声音。

    慕九辞身影一闪,眨眼出现在屋外。

    院中,两名修士口中呕红,五脏六腑生生被人捏碎,狼狈趴在地上,他们望着华袍锦衣之人,甚至为自己辩解都不及,便断了呼吸。

    院中花圃里,争奇斗艳的山茶花中,居然传来一声女子娇媚的笑声,继而抽出花藤,缠上两具尸体,将他们绞入枝蔓,一点一点层层包覆,吸收,消化。

    半盏茶的功夫后,绞缠的花枝散开,归复原位。

    月夜岑寂,只闻山茶花香。

    ……

    慕初黎次日苏醒时,莫名觉得体内灵力丰沛不少,而且也没有之前那种吃饱了被撑到的灵力太多无处安放的感觉。

    她一面调理着内息,一面恍惚了良久,才想起来都发生过什么。

    周身环境虽然陌生,但是瞧过一眼,倒是能看出此处是女子的闺房——银钩画屏,轻纱薄绡,菱窗半开半关,探入一株山茶花,欲绽春光。

    慕初黎走到梳妆镜前,瞧着妆奁中一支温润晶莹的白玉簪,心情生出几分微妙的熟悉。

    原主的居所布置,颇符合她的审美。

    门前传来敲门声,随即是侍女问询的声音:“小姐,水已备好,可要洗漱更衣?”

    慕初黎磕巴了一下:“进。”

    推门进来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子,身段窈窕纤长,身上隐有似缠绵似干练的淡香靡靡,眸光流转向着慕初黎一笑时,慕初黎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是对慕九辞的那种血脉相连的熟悉,而是一种……挚友似的感觉?

    对方已经笑眯眯着为她湿了手帕,转移开她的注意力:“湘栀先为小姐洗漱一番,小姐虽然昨夜刚回,但一会儿还要去见过王爷。”

    慕王爷慕长奕?

    慕初黎这位作者,对于慕王府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慕长奕别说没有正面出场过,甚至整个故事里,关于这个角色,只有一句“慕长奕常年吃斋礼佛,不问红尘俗世”,完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这个无父无母的人,要怎样和慕长奕这位父亲接触?

    那边的湘栀似是瞧出她的担忧,含笑把她按在梳妆台前:“小姐不必太过忧心。您出府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琅都与附近的城镇,人人都会唤上小姐一句‘神医’,老爷想来是一直以您为傲的。”

    湘栀为她仔细理好裙裾,她挽好发,又把她拉了起来,站在她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捏了捏下巴点点头,十分满意:“小美人。”

    慕初黎一怔。

    以前齐阑拉着她逛街买衣服或者做头发时,喜欢拉着她转两圈,上上下下打量,再心满意足蹭蹭她的脸,唤上一句“我家小美人”。

    她多瞧了湘栀几眼。

    但对方一副星星眼的还在不断自言自语着念叨“小姐真真是美人胚子”的花痴模样,把那种熟悉感搅得荡然无存。

    毕竟换成齐阑,只会在之后的时间,把自己打扮的更漂亮,硬要和她再比比美。

    而面前的湘栀又瞧了她片刻,像是思考了一番,也不知又在哪里取出一根簪子,别在她发上。

    一边为她整理,一边叮嘱:“这根簪子,尽可能不要离身。”

    慕初黎揽镜而照,果然比她这个只会绑马尾的人,梳得好到哪里去了。尤其是那根簪子,虽然不知材质,但通体剔透,晃动时还隐有光华闪烁。

    湘栀引着往祠堂走时,慕初黎还是没忍得住,询问了一番谢沉翊的消息。

    毕竟,从她昨晚干了那混事后,到现在与谢沉翊都没有过联系。

    湘栀闻言悄声翻了个白眼,又认命地叹了口气,才堆起笑容,向慕初黎安抚而笑:“谢三公子如今正在西苑的著柳轩,早前到来的谢二公子,也在西苑……小姐若是想见,等着见完老爷,湘栀就带小姐过去。”

    祠堂内湘栀不便进,与她示意了一番,便退后守在一边。

    慕初黎瞧着紧闭的屋门,诡异地生出一种考试砸了学校要请家长的瑟缩感,深吸一口气,心道自己吓唬自己,便迈步上前。

    她敲了敲门,还未来得及询问,屋内便传来一声“进来”。

    声音不显苍老,反而带着磁性,尾音咬字轻而幽雅,又有几分缪绸之意,让人想起月夜游湖,鹞子落水的渺远之声。

    若非依稀透出属于年龄积淀而成的沧桑,听来不仅不像什么长者,而是那个富贵人家的锦绣公子。

    慕初黎推门走入。

    入眼便是一座金漆的丈高巨佛。

    巨佛阖目而笑,面相憨厚。

    视线再一瞥时,便瞧见站在大佛一侧的男子,约莫四十余岁。

    只一眼,慕初黎便知晓,慕九辞的昳艳雍容,到底像谁。

    男子一袭雪白素袍,不点颜色,束在身后的长发虽然透出几缕斑驳的白,而眉苍郁唇朱红,缀在温玉一般雪白的肌肤上,瑰美奇丽。

    而令慕初黎讶异的是,男子眼覆白巾……

    居然目盲。

    她捺住心绪,还未来得及问安,便听慕长奕淡淡开口:“跪下。”

    慕初黎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是让她对着佛陀跪下。

    慕初黎倒没异议,毕竟这位父亲本就吃斋礼佛,在此谈话要女儿拜谒佛陀也无可厚非。何况她如今又是穿书,又是修仙,自己就属于“怪力乱神”的一份子,从前她对这种东西自是不信,如今却不得不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她依言跪到佛陀前侧的蒲团上。

    慕长奕站在她的身后,她没转头看,只听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应是仆人,那仆人好似站在了慕长奕面前,小声道:“老爷,戒鞭在此。”

    慕初黎恍惚觉得自己听错了,然而还不待她回头去看,身后便传来破空之声。

    下一瞬,她后背一痛,整个人被一鞭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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