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黎说完就闭眼坐到了一边。

    ……一时冲动,说得多了。

    一群生活在封建社会君权至上的时代,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生而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司空泉他们没将她视作异端,已经不错了。

    又忍不住瞅了司空泉一眼。

    如果不是因为这人偏要找谢沉翊,让她心中多多少少积了些气,也不至于当时脑子一懵,口不择言。

    身旁的有人戳了戳她。

    慕初黎睁眼,居然是谢怀薇。

    她扬眉诧异了一下。

    谢怀薇眼中的那看“情敌”的眼神消散了不少,隐约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崇拜之意。

    慕初黎“?”了一下。

    小姑娘真情实意地赞叹:“你好厉害。”

    慕初黎抬眉:“你听懂我说的什么?”

    她这一番观念,听不听懂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毕竟还是那句话——时代的局限。

    谢怀薇摇了摇头,很是实诚:“听不懂。”

    又在慕初黎无语的神情中,抚掌而叹:“可你的气势好强!”她解释,“我虽然不太懂你们说的什么,但你竟能把太子哥哥都驳得很久没有出声……太子哥哥可是没少舌战群儒,和太傅他们争辩都不落下风!”

    慕初黎“……”了一下。

    太抬举她了。

    她虽然受到的教育先进,但终究是普通义务教育出来的,而教授谢淮川的人,却都是人上之人,他那完全就是精英教育。

    真比起来,她肯定不及谢淮川。

    所以与其说是她“驳倒”了谢淮川,不如说是因为她这一番论调,相对而言比较新鲜,而谢淮川又是不耻下问的那一类,所以没有来驳她。

    不过经她这一搅局,好像真的不知是戳到了谢淮川的哪根筋,这人倒是好说话了不少,说是暂且再等一天,他回宫再商量一番,尽力劝服,争取不对百姓做出什么惩处。

    人敬我我自会敬人,池瑶瑶见状也好商量,只道无所谓,也不差这一天。

    然后手一抬,慕初黎和谢怀薇又被凌空拎了起来。

    慕初黎:“???”

    池瑶瑶一笑:“还没商量得妥么不是?那人质也不能放走啊。”

    慕初黎本以为谢怀薇会死命挣扎,顺带着再狠狠哭上一场,没想到这丫头嘴一咧却又瞬间收了回去,又瞧向谢淮川。

    “对,现在不回去!”她抄起手,“除非太子哥哥代我问沉翊哥哥再要一个簪子,我就跟你回宫!”

    慕初黎:“……”

    原来还存了这门心思。

    谢淮川沉默片刻,居然先是抬眼瞧了慕初黎一下,又道:“不可。男子赠女子发簪,乃是相思之意。如今沉翊心中已有陆姑……”

    “不嘛不嘛我就要!”话语未落,就听到谢怀薇哭喊起来,“沉翊哥哥之前都给我簪子了,我就要沉翊哥哥的簪子!碧玉的!不给我,我就不回宫!”

    她越闹越凶。

    慕初黎却是微微转脸,盯着一旁的谢是。

    因为在谢怀薇说出“沉翊哥哥送给她簪子”时,谢是也是抬眉诧异了一下。然而等到谢怀薇说出簪子是碧玉材质时,谢是先是一怔,又恍然一瞬,最后低下脸,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一声。

    ……就有那么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慕初黎便问了:“你家主子……真的送过簪子给三公主?”

    谢是险些让自己被唾沫呛着,挠了下脑袋,又瞧了眼哭闹个不停的谢怀薇,有些尴尬地靠近过来,放低声音:“没有。”

    又有几分不堪回首地解释:“……那个碧玉簪子,其实是我的。”

    慕初黎:“?”

    谢是望天。

    当年,也不知帝京怎么起了送簪子的热潮,男男女女均是以发簪定情,谢怀薇也插了一脚进来,整天围在端王府,吵嚷着要谢沉翊送她簪子。

    谢沉翊起初还应付下,多了便将劝走谢怀薇的事情,交给了谢是。

    谢是倒也想了些方法来劝,但架不住这公主执着,吵嚷得烦了索性抽出了自己的一根簪子,交给了谢怀薇。

    说是谢沉翊亲手雕刻。

    慕初黎:“……”

    怪不得谢沉翊对簪子什么印象都没有。

    谢怀薇自然不知她珍之重之的“沉翊哥哥的簪子”,竟然还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只是见谢淮川不答,袖子一拂,连池瑶瑶强迫都不用,就转身自己往山寨的马车走:“不给簪子不回宫!就不回宫!”

    池瑶瑶抄手笑眯眯跟在身后。

    ——好孩子,真省心。

    看谢怀薇的确没什么大碍,还要主动回去,想来在山寨里也没受什么委屈,谢淮川也只好作罢。

    又看向一旁的慕初黎,顿了顿,道:“三妹既已留在此处作为人质,陆姑娘可要同我们回帝京。”

    慕初黎:“?”

    你连亲妹妹都没劝得妥,居然还要管我一个外人?

    然而见谢淮川眼中满是认真和热忱,慕初黎也只能尴尬一笑,摆了摆手:“……无妨,山上挺好的。”

    那边的谢怀薇走了好几步,也没见谢淮川没有什么表示,这位三公主殿下登时来了脾气,恨恨一跺脚。

    “坏蛋!太子哥哥是坏蛋!”转身就要往马车上奔,“再也不喜欢太子哥哥……啊!”

    临近马车,一时没注意脚底的石子,谢怀薇尖叫一声,眼看就要磕在马车的车辕上,她忙闭上眼要呼痛,然而下一瞬,跌落的身子却被人扶住。

    谢怀薇一怔,抬起眼。

    入眼便是那许郎半挽起车帘,探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男子明明神情淡淡,也没说什么,但谢怀薇却莫名从他的眼中,看到几分淡淡的痛惜和愧疚。

    许郎扶起了她,似是想了一想,又从袖中抽出一个用手绢仔细包裹着的东西,搁到她的手心,淡淡道:“簪子。”

    谢怀薇一呆,扯开手绢,躺在里面的,的确是一方碧玉雕刻的簪子。

    谢怀薇本要将簪子丢回,说上一声“不是沉翊哥哥的不要”,然而在瞧着男子的面庞时,鬼使神差的,竟然顿了顿,唇角微动,小声道:“……谢谢。”

    这一幕正正落在随后跟来的谢淮川眼中。

    谢淮川在看到那许郎时,先是一怔,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然而在真真切切看清对方面容时,顿觉胸口怒意升腾,像是看见了有着血海深仇的仇雠。

    端方毓秀的太子殿下咬紧牙齿,一字一顿:“许其麟,你竟然还活着?!”

    随后跟上的慕初黎闻言一怔。

    许其麟?

    这个许郎,竟是许其麟?

    二十年前,许其麟在科举考试中拔得状元,更是在殿试中大放异彩,正应了他的名字,真乃“麒麟之才”。

    可谓春风得意,成为帝京人人称道的少年英才。

    也勾了当今皇上的胞姐临汾公主的心。

    为防外戚弄权,所以驸马不可参政,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临汾公主本不想耽搁许其麟的大好仕途,含泪想要掩埋这段感情。

    没曾想许其麟竟然自请弃了官位,只为携手佳人。

    许是麒麟之才先皇不忍埋没,也许是少年人的感情真挚热烈,先皇居然破了旧例,允许许其麟以驸马之身,拜官进爵!

    变故发生在许其麟和临汾公主成婚一年后。

    那时,位于的西北大金起了战乱,侵占边疆,偏偏因为前朝是武官乱政,本朝极力打压武将,多提拔文臣,以致在此关头,却拿不出什么可以平乱的武将。

    许其麟便是在这时主动请缨的。

    更是在朝廷不放心他一介文官,没有统帅之才时,立下军令状。

    若是战乱不平,便殒身西北。

    誓要平定大金之乱。

    “那时朝中一片哗然,皇祖父更是盛赞真乃麒麟之才,便算平定不了西北之乱,敢为他人所不敢为,亦是人上之人。”

    谢淮川吞血怒然,竟有几分失态之意。

    “我那时也不过五岁,知晓你立了军令状……以你为榜样,心道当真男儿到死心如铁,也祈祷着你可以安然归来,与姑母,以及她腹中还只有三个月的孩儿,一家圆满,白头偕老!”

    “谁知,谁知……”

    他嘲讽一笑。

    谁知,许其麟领兵不过半年的时日,便传来西北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

    也是在那时,许其麟前朝太子遗孤的消息,才传到了帝京。

    “我那时才知,你哪里是抱着矢志报国的心,立下的军令状。”谢淮川摇摇头,“而是你从来就没想过会回来!”

    所谓的请缨一战,是他是为了覆灭朝廷的精锐兵力,让大金侵占国土,摧折大俞朝纲而刻意所为!

    那之后,边境又是征战十余年,百姓苦不堪言。

    直至这几年,大金国内夺嫡愈演愈烈,内耗严重,朝廷才趁着这喘息之机而反扑,将边疆之乱彻底压下。

    “若非琅都王慕长奕运筹帷幄,临危受命而决胜千里,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而一直镇守边疆的吴持臣将军,又领兵征战十余年,刀口舔血,兢兢业业,何来今日的国泰民安!”

    慕初黎一怔。

    西北战事里,竟然还有她爹的功劳?

    谢淮川定定凝望着许其麟。

    当年,西北十万大军覆灭之后,边疆便屡屡传来闹鬼之事,回朝的士兵说,那些鬼魂俱是穿着大俞的战袍。

    车辚辚,马萧萧,惨死的冤魂啾啾而哭。

    “许其麟,十五年了,你可曾在午夜梦回时,听到战士们的哭声?”

    ……

    许其麟坐在马车上,双手搭在膝上,洗得□□的袖口垂下,而他静静端坐,一语不发。

    谢淮川冷笑一声,抬起手示意。

    身后的侍卫或抽刀或持弓,直指许其麟。

    慕初黎登时眉心一跳。

    许其麟之事,怕是另有隐情。

    而且马车并排,许其麟马车的旁边,便是谢沉翊呆着的马车……偏偏谢沉翊又安稳的要命,外面都闹腾到这个地步了,竟然仍是连个脸都不露。

    慕初黎眉心一皱,还是足下一跃,眨眼翻身入了马车,又一把撩开车帘,准备将谢沉翊拉出。

    冲进去就是坐在桌边,正在独自对弈的谢沉翊。

    慕初黎:“……”

    ——都这种时候了,不装那啥会死吗?!

    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谢沉翊几眼,看他能坐,能下棋,还能转眸对她微微一笑,旁边更是有茶香袅袅……哪里也不像有重病在身的意思。

    直到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过他的手就要往外拖,才在谢沉翊终于侧过的半张面庞上,看到了一个缀在侧脸处,无比清晰的一个齿痕。

    还带着些被吻过的痕迹。

    是那晚在温泉边,她啃了谢沉翊的那一口。

    慕初黎:“……”

    怪不得谢是来传话时,满脸都是促狭。怪不得司空泉会瞧着她满脸不豫,斥她脑中不要尽是些儿女情长。

    “我真是……”慕初黎定定望着那抹齿痕,喃喃自言,“敏感到这个程度,以后是还打算……”

    让她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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