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小衣

    轩辕齐从易天晴的手中接过木簪子,只见木簪子两指来长,簪头上雕着一只小凤凰,活灵活现。轩辕齐见惯了那些镶金带玉的厚重首饰,此时只觉得这木簪子格外的朴素别致,想来雕琢之人必是格外用心。

    三年前,易天晴与岳沉碧曾受林静影之命一起前往润州刺杀惠金门门主雷万均,此后三年,却并不曾见这二人有过往来,甚至有一次岳沉碧特地到河洛小院拜访易天晴,也被易天晴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若说易天晴与岳沉碧的关系不好,为何送她的生辰贺礼会如此煞有介事,可若说易天晴与岳沉碧的关系很好,为何易天晴不当面将贺礼送上。

    轩辕齐的心中越发疑惑,低声问道,“易大人为何不亲自送给岳姑娘?”

    易天晴抬起头看了轩辕齐一眼,神色似乎有些不耐,“我与岳姑娘素无交情,此次若不送上贺礼未免唐突,若是特地送上贺礼,却难免刻意。想着你和她有些渊源,这才托你送去,你若不愿意,这木簪子随你处置便是。”

    轩辕齐不敢再问,将木簪子掖入袖中,垂首道,“明日属下一定将贺礼送到岳姑娘的手中。”

    易天晴微一颔首,示意轩辕齐退下,轩辕齐正要推门而出,却门外有人恭声道,“易大人,庄主让您去一趟凌音阁。”

    易天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稍纵即逝,随即只听他静无波澜地开口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门外的人行礼退下,易天晴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越过轩辕齐的时候,侧头道,“你留在这儿练琴,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

    易天晴丢下一句话,径直推门而出。

    随着门外传来的落锁之声,轩辕齐的心中刚刚升起的几分同情之意刹时间消弥于无形。

    易天晴这么一去,说不定要到明天早上才回得来,他也得在这儿饿着肚子等一晚上不成?

    轩辕齐踱至琴台边上坐下,易天晴惯用的琴唤作“独幽”,琴身上的梅花断精美绝伦。

    在许多年前,轩辕齐还高坐庙堂之时,若有人奉上名琴“独幽”,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可如今,纵然名琴在前,轩辕齐抚弄起来,亦是心不在焉。

    指间琴音艰涩,便如同当年冷宫中的老妪弹棉花一般潮折难听。

    不过一烛香的时间,轩辕齐便已困乏不堪,一本琴谱,竟比他偷偷溜入静湖山庄的禁地中练上半日的剑谱,还令人疲倦。

    想到易天晴远在凌音阁中,隔着水榭,必然听不见河洛小院中的动静,他弹与不弹有甚区别?

    于是轩辕齐打了一个呵欠,索性伏在琴案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昏昏沉沉,乱七八糟的梦不知做了多少,直到被人没头没脑地推醒。

    轩辕齐惺忪着一双睡眼,抬起头来,只见天边刚擦了些暮色,旁边站着的正是侍候易天晴起居的仆役老欧,老欧见轩辕齐醒来,沉着声音道,“易大人回来了,让你先回去吧。”

    轩辕齐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低声自语了一句,“哦,我去跟易大人说一声。”

    轩辕齐知道易天晴每次从凌音阁回来,都会沐浴。

    他此时刚刚睡醒,浑浑噩噩地便向河洛小院的浴房走去。

    一直走到浴房的门外时,方才反应过来,这种尴尬的时候,去浴房这种尴尬的地方,岂不是存心要给易天晴没脸。

    他是脑子坏掉了吗,易天晴已经让老欧先一步放他离开了,要不要当面再说一声又有什么要紧。

    思及此处,轩辕齐举步要走,却听见易天晴在浴房里问了一声,“是老欧吗?你回来得正好,把面巾递给我。”

    轩辕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略一思忖,小心地推开了浴房的门。浴房中正是雾气缭绕,对面看不见人。轩辕齐想着若是索性闷不哼声地递了面巾过去,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面巾放在哪儿了呢?轩辕齐悄悄地走到门边上的大屏风旁边,在挂着的一堆衣服中一通乱翻。

    正摸不到头脑的时候,突然听见易天晴在屏风的那一头又唤了一声“老欧”。

    轩辕齐的手上一抖,一件衣服被抖落在地。抬头一看,正好看见面巾挂在衣服下面。

    轩辕齐不禁大喜过望,他连忙嗡着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将面巾摘下,然后又俯下身捡起衣服,正要向屏风上挂去。

    不经意间却看见,有一方碧绿色的布料正落在脚边,轩辕齐一眼瞟过,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来不及细看,只听屏风那一头易天晴又唤了一声。

    轩辕齐连忙将那一方布料塞入袖中,急急地绕过屏风,低垂着头将手中的面巾递给易天晴,然后不等易天晴说话,快步地走出门外。

    轩辕齐远远地看见老欧走了过来,连忙将脚一错,举步向一边的小路走去。

    轩辕齐顺着小路一直走出好远,直到四下里僻静无人,轩辕齐才将掖入袖中的那一方布料掏了出来,展开细看。

    有一朵针法细密的绿梅生生地闯入眼帘,他看得没有错,这确实就是三年前,被他随意丢掉的小衣,原来是被易天晴拾了去,还贴身收藏。

    轩辕齐的心中瞬间五味杂陈。纷至沓来的乱绪中,唯有一线明晰,他得寻个机会将这件小衣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好。

    这一日,正是风和日丽,阳光金灿灿地洒落在静湖山庄参差的楼阁之间,越发显得齐整瑰丽。

    沉碧有些日子没有踏足山庄,林静影性情暴虐,静湖山庄中的下人死了又换,换了又死,识得她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她在山庄的院门前犹豫徘徊了片刻,守备的庄丁看她的眼神便已十分警觉戒备。

    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提着裙子想要迈入院门时,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直接架上了她的脖子。

    “你们拦我?”她向后撤了一步,一双媚眼左顾右盼,“你们忍心让我一个姑娘家,在这么大的日头下晒着,是会晒黑的。”

    两个庄丁显然摸不清她是什么路数,正面面相觑,进退维谷。

    此时却有一个锦衣玉带的男人摇着扇子从院门口经过,扭头看向沉碧时,突然将脚步一错,径直向沉碧走来。

    “是沉碧姑娘?”

    那男人走到沉碧的面前站定,两个庄丁忙不迭地向他拱手行礼,唤了一声“唐大人。”

    唐宁远?沉碧歪着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三年前,惠金门一别之后,不过数月之间,寒杏林就拔掉了静湖山庄在润州的所有暗桩。

    唐宁远堪堪捡回了一条性命,逃回庄子中,如此无能,早被林静影厌弃,他倒是还有闲情逸志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唐宁远满脸堆笑地在沉碧的脸上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然后扭头对着两个庄丁斥道,“这位是庄主高足沉碧姑娘,她若是出手,也是你们两个拦得住的?还不退下。”

    两个庄丁狐疑地看了沉碧一眼,最终还是唯唯而退。

    “唐大人还记得我?”沉碧勾起唇角,脸上却并无十分的表情。

    唐宁远抬手延沉碧入院,笑道,“三年前,在下见过姑娘之后,便一直记在心上。不过三年的时间,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柔媚窈窕,风姿更胜往日了。”

    沉碧知道,林静影一向活得洒脱恣意,视礼法为无物,庄中但凡长相不错的男人,俱与其有染。

    可林静影的性子蛮横任性,只要是她的东西,哪怕弃如蔽履,旁人也莫想染指。

    这位唐宁远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拐弯抹角地用言语撩她,怕是活腻味了。

    沉碧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道,“有劳唐大人记得。沉碧今日是来向庄主磕头的,改日若是得空,再与唐大人叙叙旧情。”

    沉碧从唐宁远身边越过,径直向前迈了几步,却听唐宁远快步追了上来,对着她赔笑道,“沉碧姑娘若是来寻庄主的,那可当真是不凑巧。庄主刚刚在凌音阁中午睡,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沉碧抬起眼来审度地看向唐宁远,只见唐宁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听他连声又道,“不如让在下引姑娘到凌音阁前的水榭稍坐片刻,只待庄主醒了,姑娘便可即刻入阁,也不耽搁姑娘的要事。”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沉碧突然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唐宁远究竟想做些什么,于是面上仍是一派随和,“如此,便有劳唐大人了。”

    唐宁远连忙错身在前面带路,脸上带着故作镇定的笑意,可眼神中的欣喜却再也遮掩不住。

    沉碧跟在唐宁远身后,从一处花木掩映的青石小径横穿而过。

    刚开始时还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庄丁婢女擦肩而过。可越往深处走,便越是僻静。

    小径的尽头有一个半大不小的花圃,入目之处,姹紫嫣红,蜂蝶纷飞,十分喜人。

    沉碧突然顿住脚步,心有所感的向后看了一眼,来时的青石小径此时已是空无一人,看起来寂寞而幽冷。

    “沉碧姑娘,这边请。”见沉碧突然停下脚步,唐宁远连忙凑身过去比了个手势,要将沉碧引向花圃另一头的小径。

    沉碧依言向前又迈了几步,突然将脚步一错,人已坐倒在花圃中央的小石墩上。

    “我乏了,想歇会儿再走,唐大人不会介意吧。”

    沉碧半倚在石墩旁的小圆桌上,仰起脸对着唐宁远笑道。

    她此时神态娇憨,每个眼神中都透着笑意,让人越发不忍拒绝。

    唐宁远眯着眼睛环顾了一周,转而笑道,“也好,姑娘在此稍坐,容在下去为姑娘泡一壶清茶润口。”

    沉碧正中下怀,于是依旧眉眼含笑地点头道,“有劳。”

    唐宁远匆匆离开,沉碧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却在眼角一点一点褪去。

    她支着额头,看着花圃中的叶颤花摇,若有所思。

    方才刚踏上青石小径之时,她就感觉到有人一直跟随在她的左右,而此时,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她本以为,此地僻静无人,她又特地将唐宁远支开,跟在她身后的人总当现身一见。

    可她等了许久,要等的人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沉碧叹了一口气,也罢,她有的是耐心,他不愿在此时见她,那么她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她此时已没有兴致与唐宁远纠缠,索性撑起身子,向来时的小路踱去。不想,刚走了几步,唐宁远便从她的身后匆匆地追了上来。

    “沉碧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唐宁远几步迈至沉碧的身前,挡住她的去路,语气急切。

    沉碧歪着头,打量着唐宁远,目光突然便变得有些悲悯。

    可只有短暂的一瞬,她的唇角便又扬起若即若离的笑意,“我随便走走,唐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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