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埋伏
红衣女子在距二人数尺之处落下身形,女子的样貌如邻家女孩一般清丽可人,周身上下挂着大小无数饰物,有风过处,叮当作响,煞是好听。细看时才发现,那些饰物竟全是伤人要害夺人性命的暗器。
最为可怖的是,女子的右手上缠着一条碗口粗细的蛇。那蛇与宝华山中所见一般的颜色形状,只是体型要大上许多。
“宁如玥?”杨悬眯了眯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如玥脸上的笑意更甚,她对着杨悬的身后努了努嘴,“我怎么会在这儿,要问问这几天与你形影不离的‘娘子’呀。”
杨悬阖目感受四周的气机变化,少说有数十名高手环伺左右,静湖山庄有备而来,虞山之中杀机四伏。
杨悬刹时心如明镜,他扭头看向沉碧,目光灼灼,“是阿碧留下讯息,引静湖山庄的人前来设伏?”
沉碧微垂着头,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瓷瓶,低声叹道,“其实哪有什么能循人气味的蛇,如玥的蛇,从宝华山一直跟到安阳山,不过是因为我在身上涂了蛇药。”
沉碧的声音很低,低到杨悬无法从她的字里行间听出任何情绪。
“在宝华山,我重伤昏迷的时候,宁如玥见过你,给了你蛇药?“虽然是问句,但杨悬的语气笃定。
“出了金陵城,公子便派人拔除了静湖山庄在金陵城的暗哨翠缕阁,我与静湖山庄失了联络,直到如玥寻到我,”沉碧点头默认,只是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缓缓续道,“金陵城中我不过有几次想要给翠楼阁的伙计留讯,就被瞧出端倪,公子察言观色,我自叹不如。”
宁如玥闻言笑着接口道,“沉碧不用自责,寒杏林翦除了翠缕阁,我们也撵逐了安阳寨,一来一往,也算是搬回一城。”
安阳寨的地道工程浩大,若非官家的寒杏林定难成事。况且杨悬前脚遇蛇,安阳寨后脚便送上蛇药。诸巧必为妖。所以在安阳寨的最后一晚,趁杨悬去见孟还山时,沉碧用药引来宁如玥的蛇王,传信宁如玥诛灭安阳寨。
“能发现安阳寨与寒杏林的关联,阿碧才是心思缜密。”杨悬并不理会宁如玥,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沉碧。
沉碧依旧垂着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六年前,我们去润州城刺杀雷万均,那一次郎君也在。”
忆起往事,沉碧略顿了顿,声音又缓了几分,“在润州城郊,我们遇到了仇家追杀,十数个刺客,被我们全部反杀。我记得他们的首领叫做白翥。形貌与安阳寨的白翦有几分相似。”
沉碧仰起头来,却避开了杨悬的目光,“白翦六年磨一剑,只为了杀我报仇,若不是郎君令行禁止,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吧。”
杨悬的身形略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我替阿碧未雨绸缪,满心满眼都是要护阿碧周全,不想却成了阿碧引我入彀的破绽。”
勉力压抑的哀伤从杨悬的眼底一点点地弥漫开来“宝华山中我伤重昏迷之时,阿碧就开始谋划今日之局了吧……”
杨悬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意识到,从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心生怜惜开始,他便是破绽百出,一败涂地。
“我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沉碧静默了片刻,仿佛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方才开口道,“玄武湖那晚,你与杨瑜分明约定先灭翠缕阁,后在摄山杀我,诱出静湖山庄暗中跟随的人,将静湖山庄在金陵的势力一举翦灭。“
沉碧低眉顺目,语气温婉,仿佛方才所言并不是寒杏林与静湖山庄之间的血雨腥风你死我活,而只是情人之间的嘘寒问暖,添衣加食。
杨悬摇头苦笑,他早该知道,纵然上一刻还在颠鸾倒凤,纵然安神香宁神静气,以沉碧的警醒,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睡去,那一晚他与杨瑜的对话,每一句沉碧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可他仍不死心,只是定定地看着沉碧,问道,“阿碧,从金陵到琴川,我们一路走来,固然立场不同,互相提防算计,难道当真没有半点真心吗?”
沉碧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杨悬,半晌方才颤声道,“公子请恕妾身不敢与寒杏林少主谈真心。”
心如死灰。
有极深的哀伤从杨悬的眼眸深处翻涌而出,他不禁阖了阖双目,可再睁开时依旧是满目悲痛。
他四下环顾,声音凄怆,“静湖山庄这是庄主以下倾巢而出了吗?看来阿碧的确是想要我死呀。”
沉碧死死地咬住双唇,挣扎了半晌方道,“公子不若束手就擒,妾身尽力为公子斡旋。”
“阿碧觉得我还会信吗?”
说话间,杨悬的手上微动,袖中无双剑已落入手中,“我倒要看看,静湖山庄的高手们有何本领,能不能留得住我。”
无双剑轻挥,刹时间龙吟虎啸,流光璀璨。杨悬此时倒提长锋,长身玉立,说是睥睨众生也不为过。
沉碧为杨悬周身的杀气所逼,脚下一荡,已闪出数尺远。
宁如玥性子急躁,喊了一声“动手”,只将双手一张,无数暗器已漫山遍野地向杨悬袭来。
只是千手观音手中那些穿皮透骨的暗器,只挨着杨悬近前数寸之地,便如废铜烂铁一般,纷纷掉落在地。
宁如玥不禁花容失色,她没有料到杨悬的护身罡气竟如此精纯,如金刚罩一般将杨悬牢牢护住,无懈可击。
杨悬的周身内力流转,手持无双剑,对着山林虚空重重劈下。
无双剑剑气如虹,直贯日月。虞山之中顿时树木倒伏,鸟兽退散。隐藏在林间的静湖山庄杀手死伤无数,余者亦是无所遁形。
杨悬这气吞山河的一剑,让静湖山庄的杀手惊骇莫明,恨不能退避三舍。
顷刻之后,树静风止,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越众而出,执杖立在杨悬面前,沉声道,“鸣玉公年纪轻轻,剑术卓绝,内力更是如渊似海,不可斗量。令人叹服。”
老者赞了一声,复又侧过脸去,像是对着杨悬,又像是对着身后已是噤若寒蝉的杀手们笑道,“只是鸣玉公子这一剑,若无毕生功力,怕也不能有此威慑。公子此时强弩之末,我等不趁此擒拿,更待何时?”
是静湖山庄护法,轩辕朝神策军统领禇随风。
禇随风言罢,杀手中已转出数人。杨悬细看了一圈,加上禇随风与宁如玥一共六人。想是静湖山庄天地玄黄四决首领与左右护法齐集于虞山了。
杨悬对着禇随风冷笑道,“是不是强弩之末,禇老先生与静湖山庄诸位首领护法一试便知。”
禇随风知道杨悬功力深厚,不敢怠慢,杨悬话音未落,禇随风手中已是一杖挥出,直取杨悬周身要害。
禇随风这一杖用了十成功力,触到杨悬周围瞬间凝聚的护身罡气,已被卸去了八成,杨悬微微侧身,轻巧的避开。人已后发先制,闪至禇随风的近前,左手成掌,对着禇随风的当胸拍下。
禇随风生生受了一掌,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喷出。
想到杨悬方才的揽月回云步,缩地成寸,须臾而至,禇随风不禁有些后怕,心中却又不禁疑惑。
似杨悬这般如鬼似魅的身法,若是方才他用的不是掌,而是右手中的无双剑刺出,他这条老命岂不是立时血溅当场。
只是与这样的高手过招,由不得禇随风细想。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对着身后的杀手一挥手,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大家一起上。”
虞山之中一时暗器往来,兵戈纵横。唯沉碧立在一边,置身事外,心中却五味杂陈。
先前在摄山上,沉碧曾见识过杨悬与杨瑜比拼内力,知他内功深厚,源源不绝。杨悬此时被静湖山庄六大高手围攻,亦丝毫不落下风。
沉碧旁观者清,战阵之中的一分一毫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方才杨悬施展揽月回云步闪至禇随风近前时,手中的无双剑上挑,分明是要用剑。沉碧当时看得心惊肉跳,心道若是那一剑当真刺出,怕是禇随风早已性命不保。
静湖山庄六人之中,唯禇随风功力最高。若是杨悬开场便杀了禇随风,怕是其余五人此时也困他不住。可为何杨悬临到禇随风近前却突然易剑为掌,给禇随风留了一线生机呢。
沉碧此时细想,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呼之欲出,那个时候,杨悬右手执剑,而沉碧正立在禇随风右手边不过数尺远。若是杨悬当时一剑挥出,以无双剑的凌厉之势,若是不及闪避,沉碧必为剑气所伤。杨悬突然易剑为掌,怕不是为了留禇随风性命,而是为了不伤到沉碧。
沉碧有些拿捏不定,这样的猜想是否是自己自作多情。但思及此处,却是喜忧参半。
沉碧再看眼前的战况,一时却不知自己是希望六人擒住杨悬,还是希望杨悬胜过六人。
只不过,两下交手,成败胜负,原也由不得沉碧的心意。此时静湖山庄六位高手俱受了伤,挂了彩。而杨悬的内力却如无止境一般,丝毫没有疲态倦象。
依着如今的情形,杨悬纵然没有先杀禇随风,不过多费些时辰功夫,对着六人,亦占了上风。
沉碧看见,宁如玥右臂处被无双剑的剑气扫过,又添了一道新伤,一时支撑不住,回头时正看见沉碧,不由地计上心头,喜上眉梢,对着沉碧朗声喊道,“沉碧,快催动蛊母。”
沉碧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盘膝而坐,将体内真气流转大小周天,然后直冲丹田,催动蛊母。
沉碧感觉到有隐隐的疼痛从丹田之处传来,知道蛊毒被催动,会渐渐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蛊母与子蛊连为一体,她体内蛊母的毒蔓延至何处,杨悬体内子蛊的毒亦会蔓延到何处。
沉碧感觉到蛊毒引起的疼痛一点一点的加剧。她阖着双目,四周风声,喊杀声,吼叫声,明明喧闹无比。可杨悬的痛呼声,跌倒声,兵戈相击的声音,还有利器入肉的声音,却依旧无经明晰。
疼痛,沉碧觉得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疼痛,痛得她禁不住落下泪来,可周身上下的疼痛却无一处比得上心口处的疼痛,只因那儿存着逼着她与杨悬生死与共的蛊母。那疼痛让她承受不住,痛不欲生。
沉碧忍受不住,无法再将内力凝聚在丹田,终于她吐出一口血来,丹田处的内力如流萤一般,四散飞去。
沉碧睁开眼来,只见杨悬单膝跪地,整个身体微微颤抖,全靠无双剑勉力支撑。
此时被沉碧强行催动的蛊毒已经归于无形,可杨悬却依旧无法站立起身。
禇随风立在杨悬的面前,举起手中的权杖对着杨悬当头劈下,风声过耳,拂动杨悬鬓边的长发,可杨悬却丝毫没有要去躲的意思。
沉碧此时刚经过蛊毒发作的剧痛,思绪纷乱杂沓,行动全凭本能。
当她意识到时,发现自己已经执着玉笛挡在了杨悬的面前。
沉碧用玉笛隔住了禇随风的权杖,右脚飞起,踹向了禇随风的小腹。
禇随风不曾提防之间,竟被沉碧生生地逼退数步。
其余五人亦没有料到沉碧会骤然发作,一时间瞪目结舌。
趁着这须臾的空当,沉碧扶住杨悬的右臂,微微用力,将他扶起,顺势又渡了一段内力给他,低声道,“郎君快走。”
杨悬应变奇速,借着沉碧渡入的内力,迅速将体内流窜的内力归息丹田。听沉碧让他快走,禁不住一把握住沉碧的手,急切道,“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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