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告白
清晨,碧波林中树影婆娑,鸟鸣宛转。轩辕齐一梦沉酣,许久未睡得如此香甜,挣扎了片刻,方才撑开惺松的睡眼。
入目便是怀中人精巧绝伦的半张脸,流畅的下巴,温润的双唇,小巧的鼻头,无一不吸引着人去一亲芳泽。
轩辕齐伸手解开了覆住她双眸的束带。
沉碧此时双目微阖,眉峰轻蹙,呼吸平稳,似在熟睡。
轩辕齐伸出手指,在沉碧的眉目之间描画,温润的触感,让轩辕齐又有些心猿意马,他不禁遐想,昨夜她在他的身下承欢之时,这双眸子究竟是怎样的水波潋滟,媚态横生。可转瞬便又想起,他用束带蒙上她的眼睛之前,她破碎而凄厉的眼神。
轩辕齐猛地缩回手来,翻身下榻,将散落在地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拾起穿好,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向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复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沉碧。
见沉碧依旧未醒,轩辕齐复又转回身来。榻上一片狼藉,沉碧衣不蔽体,蜷成一团,侧卧其上。
轩辕齐的目光向下移至沉碧的一双纤足。轩辕齐记得,他在碧波林中初次遇见沉碧时,首先夺目入眼的便是这一双纤足,白皙温润宛若美玉,足踝上用绿丝线系着的铃铛,在风中叮叮作响,煞是好听。
那时候,轩辕齐总是想,这样一双脚,若是只有他一人看过该有多好。
轩辕齐在榻边坐下,将沉碧的双足握在手中,温润滑腻的触感,让轩辕齐禁不住心中一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俯下身来,轻吮了吮那圆润的脚趾。
恍然惊觉时,轩辕齐猛地甩开了沉碧脚,踉跄地站起身来。然后心有所感般地回过头来,发现沉碧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很凉,带着不假掩饰的嘲讽,冷心彻骨。
轩辕齐慌乱地避开沉碧的目光,然后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原本他只想给她一点教训,谁承想一念便生欲,再念便生贪。轩辕齐从不知道,欲与情竟是一般,俱能让人让身不由己。
沉碧一动不动地蜷卧在床榻上,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来回开阖晃动的门扇上。
软筋散的效力已渐渐褪去。沉碧阖上双目凝聚起内力,冲开了被封住的穴道。
沉碧撑起身子,从衣柜中重新取了衣裙披上。然后一点一点的收拾屋中狼藉。
沉碧收拾得极为仔细,被褥入柜,杯盏入库。每一处细小的尘埃都不放过。
最后她在窗沿上捡起半截残香。沉碧将残香凑至鼻间轻嗅了嗅。昨晚轩辕齐昏睡之前,她闻到的香味果然并非错觉。
沉碧知道,江湖中有种致幻的药,可以让人在幻境之中,继续经历昏迷前未尽之事。
想到轩辕齐方才夺门而逃的仓皇,怕是他当真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点什么。
沉碧拈着手中的残香,蹙起了眉头,她侥幸逃过一劫,可是救她的人究竟是谁呢?
沉碧将手中的残香锁入妆奁之中,转头看向身后沙沙作响的更漏。
时已近午。
今日午时,明湖畔,她与人有约。
明湖之约,其实并不算真的有约,邀约之人随口一说,即便受约之人当时记得,多番变故之后,怕也是绝不会赴约的。
可沉碧不知此时该去哪里寻杨悬,她心思纷乱,也不知是该盼杨悬赴约还是盼他不要赴约。
所以当她看见杨悬芝兰玉树一般立在明湖畔时,一时竟有些百感交集。
沉碧勉力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杨悬面前站定,然后仰起脸来,努力绽开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不过你放心,你既赴约,我必践诺。”
“凤尾”滑入手中,沉碧扣动机刮,明晃晃的匕首从笛管中吐出。沉碧举起匕首就向自己的手腕处割去。
一天之内,子母蛊解药的药力尚且残存在沉碧的血液之中,若是让杨悬饮足了自己的血,自然可以化解杨悬体内的蛊毒。
匕首将将就要触及手腕的刹那,杨悬突然抬手,一把握住了沉碧的手腕。沉碧执着匕首的手连忙收回。有些迷惑地看向杨悬,复又了然道,“你怕是错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要给你解子蛊的毒。”
“我知道。”杨悬向前迈了一步,顺势握住了沉碧手。他低垂着头,一寸一寸地摩挲着沉碧的手指,沉声道,“寒杏林以医术起家,区区子母蛊的解药,还是可以炼化得出的。我身上的蛊毒已解,沉碧不必为我自损发肤。”
沉碧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如此最好,只是蛊毒既解,又何必冒险到碧波林来呢?”
“因为想见你。”
杨悬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沉碧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杨悬依旧低垂着头。两人此时的距离极近,杨悬温热的鼻息正扑在她的眉目之间,让她的眼睛有些迷蒙,瞬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你说你不明白,摄山中我为何会救你,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料得不错,按照计划,你引出静湖山庄在金陵的暗哨,我们清除静湖山庄的残余之后,你我的琴川之行便可以结束了。可是,那天在摄山上,当天蚕丝飞向你的时候,我却只有一个念头,”杨悬的声音温软,扑在耳畔,蒙眛却清晰,“若我救不了你,便只想与你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四个字如擂鼓一般,字字砸在沉碧的心上,她蹙着眉峰,低声道,“郎君,我……不明白。”
杨悬抬起头,正对上沉碧满脸的迷惑,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木簪,赫然竟是当年二人同游开封时,沉碧选中的那枚。
趁着沉碧兀自错愕的空当,杨悬的双手绕过沉碧的肩头,将她及腰的长发一点一点地绾成一个堕马髻,然后执起木簪郑重地插在她的鬓边。
杨悬稍稍后撤了一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淡妆浓抹,宜春宜秋,便是这样的一个可人儿,方才不负他的一番深情。
杨悬拥沉碧入怀,凑到她的耳畔低语道,“你说簪子是要送给妻子的,现在我送给你了,阿碧还敢说不明白吗?”
沉碧乖巧地伏在杨悬的胸前,杨悬的心跳有力而急切。沉碧知道杨悬在等着她的回应,可她偏偏不能。沉碧亦知道自己应当拒绝,但她偏偏不愿。这怀抱很暖,且饶她半晌贪欢。
“阿碧……”
沉碧听见杨悬用极低极柔的声音唤她的名字,她喜欢他这般唤她,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唤出,便添了柔肠百转,情思千结,仿佛缠在她的心尖上,让她的心也随之轻轻地颤栗。
“跟我回寒杏林吧,若是寒杏林容不得你,我便带着你四海为家,逍遥一生,阿碧,你觉得这样可好?”
好,沉碧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她其实很想说,这几日她与他一处,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她甘之如饴。
沉碧觉得自己怕是落了泪,开口时竟有些哽咽,“我一直记得初见郎君时的情形,郎君如天人,妾身如草芥。草芥之命,苟活于天地,半生流离凄苦。不过换郎君几夜不得安枕。”
“阿碧?”
杨悬觉得不对劲,他扶住沉碧肩膀,想去看她的脸。可沉碧却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将整个人更深的埋入他的怀中。
沉碧低低地啜泣,仿若自语一般喃喃道,“妾身往日常盼郎君爱上妾身,可今日却盼郎君从未爱过妾身。天人如何能爱草芥,郎君错爱妾身,可妾身却不能错。”
沉碧略略仰起头来,伏在杨悬的耳畔,再开口时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郎君知道吗?妾身有多爱郎君,便有多恨郎君。这锥心之痛,今日郎君便一并体会吧。”
沉碧的凤尾从杨悬的后心刺入,没有半点犹豫。
杨悬没有来得及躲避。沉碧今日对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明白,可他却在沉碧的言辞之间听出了切肤的恨意。她真的恨他,可她为何会恨他?
锋利的匕首擦着他的心尖刺入,锥心之痛,名副其实。他仰面躺倒在明湖畔,眼前日月旋转,天地颠覆。
有两滴珠泪落在他的脸侧,那并不是他的泪。他越发迷茫,沉碧的恨是真的,但悲伤亦非作伪。
杨悬阖上双目,他感觉到沉碧的裙摆从他的脸畔拂过,他伸出手想抓住,丝绣滑软却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他终究什么也没有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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