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敲门声还在有节奏的响起,不轻不重,透露着敲门人的涵养。

    穆丽莎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眉梢轻蹙,

    ——这个时候了,孟云已经去上课了,哥哥也去了镇上拿钢琴,会是谁呢?

    ……是他吗?

    穆丽莎想,

    怎么可能呢……

    她自哂一笑,犹疑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把门打开。

    只见谈林抱着一箱矿泉水站在门口,视线随着开门与她猝然相撞,

    两人都有些愣住了。

    气氛微微凝固。

    谈林俊朗的面容登时有一丝不自然一闪而过,不过也就是一会儿,他咳了咳,抬头习惯性想掀起嘴角来个无往不利的笑容,但又想到了什么,

    陡然把笑压回去了。

    几秒钟的时间,谈林内心翻江倒海,各种思绪从脑中喷涌而出。

    不能笑!

    昨天一笑她能把我按柜门上,今天一笑万一她一激动把我扑床上怎么办?

    那我苦守21年的清白之身不就彻底完犊子了吗?再说了,现在整栋楼就刘婶儿一个人在,难道指望她来救我?

    说不定人来了还笑眯眯地帮守门呢!

    不行不行,

    坚决不能笑。

    谈林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想笑又没伸展开来,不笑又没压抑下去,结果就是嘴角不断抽搐拧巴地比哭还难看。

    犹如得了帕金森面部综合症。

    穆丽莎看着他,半晌,温声道:

    “……谈林,你好。”

    四个字节,刻意在谈林这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

    谈林心底一愣,

    嗯?

    这话就比较微妙了,

    不是哥哥,也不是学长,

    而是直接叫全名。

    那就证明她还没恍惚到再把自己当成白月光萧予陌了。

    高仿品谈林总算从面容畸形综合症的困惑里解脱出来,内心长吁了一口气,

    这气儿还没吁多久呢,他抿了抿唇,开口就是:“小丫……”

    说出口的瞬间,丫字尾音打着颤硬生生憋回去了。

    他心中又是一惊。

    卧槽,

    不能叫小丫头,

    叫小丫头完蛋了卧槽!

    谈林内心又在斟酌换什么词好,哆哆嗦嗦半天,在想叫小姑娘还是小莎莎之间纠结了半天,结果穆丽莎已经回答了,

    “叫我莎莎就行。”

    话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谈林点点头,声音有些期期艾艾:“……莎莎……那什么……孟云叫我送水来……”

    话音一落,谈林看穆丽莎的表情,已经完全没什么笑意了,就定定地看着他。

    眼眸里晦暗不明。

    谈林额角汗都要吓出来了。

    心想,

    你看你看我说吧,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谈林呐,是游戏不好玩还是懒觉不好睡啊,你非要来给她送水。

    现在好了?人家误会了,觉得自己是被沈青临和孟云这对雌雄双煞胁迫来的了,

    所以笑也不笑了,

    小丫头也不叫了。

    现个棺材脸端个矿泉水箱跟捧着炸药包似的。

    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家小姑娘甩脸子吗?

    谈林立马竭尽全力解释:“……是孟云叫我来的,那个,我自己也是想来的,我怕你会渴,去下面压水井打水又麻烦又怕你不会……哦,不是说孟云叫我我才来啊,她不说我也来……我……”

    谈林活了21年,第一次说话来来回回磕磕巴巴像个傻逼。

    他话还没说完,穆丽莎轻轻笑了,她笑容极浅但却是真诚而有温度的,像是百合在阳光下怒放,雪化了,天也晴了。

    背后窗户有阳光斜照在她的眼睫上,泛着深邃的光,

    整个人都显得生动立体起来,不再是那么死气沉沉。

    “我知道……谢谢你,谈林。”

    谈林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客气。”

    穆丽莎见他还端着矿泉水箱,习惯性的伸手去接。她今天穿着黑色的卫衣,伸手的时候无意露出瘦弱的小臂。而谈林刚好将视线落到手臂上,

    眼睫不由得颤了颤。

    只见女孩两条白皙的手腕上,错综交织着各种刀划的疤痕,大大小小起码有十多道,最大的是右手靠近动脉的位置,

    一条可怖的伤疤横向延展开来。

    ——那是割腕时留下的痕迹。

    谈林瞳孔里倒映着那些伤痕,又猝然发现她右手靠近手肘的地方,还有清晰的噬咬痕迹,而且不止一道,

    那个咬痕……形状大小不一,看牙齿咬合面,不像是她自己留下的……

    倒像是别人……

    谈林舒展的眉头不由得皱起,不过就一瞬间的功夫,穆丽莎注意到他的目光,

    仓促地拉起了袖子,

    遮挡起来。

    两人之间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

    四周的空气陡然压抑凝结成冰。

    良久,

    谈林掩下神色,看向她,可穆丽莎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不说,

    自己也不会问的。

    谈林喉结上下一滑,过了好久,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得比较正常,

    “……挺重的,你搬不动,我来就行。”

    说完就直接走了进去,把矿泉水箱子放在角落。

    他站起身,拿起一瓶矿泉水倒在烧水壶里,按响开关以后转过来,“开了记得喝,千万别喝冷水。”

    穆丽莎点点头,以为他要走了,可过了会儿还没动静,抬起头,见他已经坐到了凳子上,

    也不说话,

    就以手支额看着热水壶发呆。

    穆丽莎贴着床沿坐好,也不做声。

    没过一会儿,水冒着烟气儿开了,谈林起身倒好后,递给她

    穆丽莎接过后,

    说了声,“谢谢。”

    “先别喝,还烫着,你捂捂手就行。”

    穆丽莎又点点头。

    谈林还是没有走,他环视了下屋子,视线落到她房门的锁扣上,直接走出了门,

    没过一会儿又提着工具箱上来了。

    “你门锁有点松,我帮你重装一下。”

    涌泉村第一小学。

    课堂上,孟云给学生们上英语课。不大的教室,坐满了八九岁的小孩子们,一个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孟云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绘本书,用儿歌的方式教他们读,孩子们扯着嗓子跟着喊,一个个有模有样的。就这样一节课很快到了尾声。

    孟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俯下身子道:“这节课就快结束了,来,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了《polarbear,polarbear,whatdoyouhear。》大家都学会了吗?下堂课可是要抽人起来回答的哟。”

    二十个小脑袋龇牙咧嘴喊着,“学会啦!”

    “那就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孟云说完,低头收拾起书本来。

    学生们闹哄哄地像是一群小蜜蜂。

    蓦地一张小黑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后面簇着好几个小脑袋。

    “孟老师!我们要去踢球!你去吗?”小皮蛋豁着一口门牙尖着嗓子笑眯眯道,“跟我们一起去玩儿吧?”

    小皮蛋是个九岁大的男娃,光头,瘦瘦个子,名字叫周生,周生家里只有奶奶在照顾他,父母都出去打工了,是个留守儿童,

    班里数他最皮,平常下课更是上蹦下跳的没个正行。

    “踢球?”孟云皱眉道,“大冬天踢球?操场上的雪还没化呢,跑起来会滑,挺危险的,不可以哦。”

    小皮蛋立马踮起了脚,“陈老师说可以的!我们就在前面那块空地踢!那里好。”小皮蛋仰头指了指窗外那个方向。

    孟云远眺过去,只见是小学大门外不到几十米的一片空地,雪已经被人为清扫过了。

    陈百万胳肢窝里夹个足球站那儿,没过一会儿,程风放下扫帚也跑了过去和他说着什么。

    孟云想,有他俩在,

    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行吧,反正下节课两个陈老师带你们,我就不去了哟,老师还有事要赶回去呢……”孟云笑了笑摸摸他的光头,“快去玩吧。”

    小皮蛋瘪瘪嘴,“行吧。”说完就邀着大家一起出去。

    “哦!去玩咯!”

    “快点!何子墨,跟上!”

    “来啦来啦!”

    一群小孩闹哄哄地走了。

    孟云笑着走出门口,见不远处陈百万和程风两个人看着孩子们过去了,陈百万一见到小皮蛋,上前一脚就踹他屁股蛋上,“小兔崽子你慢点儿!跑什么跑!”

    小皮蛋对他嘿嘿一笑,

    陈百万把球丢给了他,小皮蛋一脚踢出去,

    一群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追过去。

    孟云来到教师办公室放休息了会儿,她把教案放在桌上,看看时间,给穆丽莎打了电话。

    “喂?莎莎,你还好吗?”

    “……嗯。”穆丽莎回到,背景音里有悉悉索索的杂音。

    “我下课了,现在就……”孟云回去陪你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话筒里蓦地响起一另个声音,“莎莎,把梅花起子递我下,我把门扣再固定。”

    孟云瞳孔一张,虎躯一震,

    这声音?!

    不是谈林那傻逼又是哪个!

    这货早上还信誓旦旦说不送水让人渴死得了,怎么现在立马就殷勤得提供□□啦?

    还真是打脸真香现场。

    穆丽莎的声音离话筒远了点,“给。”

    又是悉悉索索声音传来。

    “这样可以吗?”

    “……嗯。”

    “你试试扣不扣的上。”

    “……好。”

    孟云:……哇哦………两个人独处耶……

    她捂嘴一脸窃笑,紧贴着话筒,生怕错过了什么没磕到的地方。

    半晌,穆丽莎声音传来,“小妹妹,你刚刚说下课了怎么了?”

    孟云还在神游。

    “……小妹妹?”

    孟云总算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事没事,我说我下课了就不回来了,我正好在这等你哥从镇上带钢琴回来,放心,绝对没那么快!不到中午吃饭我是不会回去的!”

    孟云又想了下,“哦,对了!那个,另外啊!我觉得我衣柜挂衣服的地方也有点松,抽屉第二格也不是很灵范,房门背后也要有个挂钩才行,那梧桐树枝快伸到屋里了也得锯一锯……有些墙壁落灰了掉渣也要重新粉刷一下才好——你就叫谈林都做了吧。”

    “……”

    “……喂?”

    “喂?莎莎听到了吗?”

    电话里传出谈林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倒是想得美啊,t哪条狗当初沈青临问的时候还说房里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就是要累死老子是不是?”

    孟云扯着嗓子喊:“那我不是心疼他吗!他的手是用来干这些粗活的吗?啊?你能比吗?你皮糟肉厚的正适合!废话少说,赶紧干活!莎莎你一定要做好监工啊,听到没!”

    说完孟云直接就把电话给撂了。

    她看了看时间,心情极好的坐在位子上,心想着沈青临去镇上抬钢琴应该快回来了吧?正想着,突然外面传来叫喊声。

    不一会儿,一个小男孩冲进来,“老师!不好了!小皮蛋捡球掉塘里去了!”

    孟云眼皮一跳:“什么?”

    话音一落,她猛地站起来,想都没想直接冲了出去,

    她和小男孩跑过去,远远看到空地外的池塘边上有几个人影,两个躺着,一个站着。还有几个小孩正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喊人了。

    孟云跑上前,只见小皮蛋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她吓得立马趴下来,

    “小皮蛋!你怎么样!”

    小皮蛋摆摆手,手肘撑地半起身子,用手指哭腔指道:“我没事……程老师为了救我……程老师他……”

    孟云顺着手指看过去,程风躺在地上,上身就穿着一件卫衣,牛仔裤粘湿褶皱贴在身上,在大冬天里整个人面目青紫,

    完全没有反应。

    “程风!程风!”陈百万全身湿着把他搂在怀里,在用力拍他的脸,“程风你t醒!”

    刚刚小皮蛋捡球掉下水,程风马上跳下去救了,哪知道这小子根本不会游泳,把他拼命拖上岸后,自己就挣扎着咕噜噜沉了下去,陈百万外套一脱就跳下去救他。

    结果好不容易拖上岸,

    已经没有知觉了。

    小皮蛋几步跪爬过去,声嘶力竭呼喊:“程老师……我错了……你醒醒啊……我再也不敢调皮了……呜呜呜呜……”

    小皮蛋一哭,

    旁边何子墨也跟着哭,几个小孩也都哭起来。

    登时呼声和哀嚎声划破上空。

    陈百万浓眉紧拧,“程……”话还没说完,一双细手伸过来扶住程风的肩膀,从他怀里放下,让他躺平在地上,孟云仔细检查了下程风后,眼眸里瞬间冰冷下来:

    “陈百万,你会不会心肺复苏?”

    陈百万声音打着颤:“我……我看过……但……我没操作……我现在上网搜。”

    说完急急忙忙掏出旁边羽绒服里的手机,手打着抖打开。

    时间在秒表走着,像是每一秒都在敲击着死神的脚步。

    不远处,一辆装着钢琴的大货车正癫癫悠悠开过来,另一波叫人的孩子们赶紧又冲过去拦。司机停车后,孩子们仰头挥着手说着什么,下一秒,车门打开,沈青临和几个男生快速跳了下来,直接往这个方向狂奔过来。

    陈百万还在哆哆嗦嗦拿手机百度,“我们……我们先把他……”

    孟云看着程风越发惨白的脸,瞳孔皱缩,“……来不及了。”

    说完,她直接跪坐在程风的一侧,把他的卫衣,推到肩膀处。把他的下巴抬起来,把气门打开,低头检查口腔里没有异物后,手指找准他胸骨的中下段,双手交叉重叠按压,

    一,二,三,四,五……

    她在心底数着,一直数到三十,然后低头捏住程风的鼻子口对口吹气。

    吹完后,

    继续按压。

    孟云的注意力完全在身下人,没发现旁边已经赶来了一群人,

    大家围了上来,全都面色凝重,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黄美美紧攥住余莉的胳膊吓得全身发抖;陈百万边喘气边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惊愕和钦佩;其他几个男生都拧着眉,有些手足无措地盯着她的动作看。

    沈青临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她低下头,张开嘴对着程风的嘴呼气。

    整个人都在沉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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