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梧桐树梢闪着婆娑的影子落在窗上,映着少女半明半昧的脸颊。
好不生动。
她拧开台灯坐了下来,用手指勾起哲学书的扉页。——这本属于孟云的哲学书她翻了几次,闭着眼睛都已经能背下里面的内容了,登时觉得索然无味了些,又打开抽屉放了回去。
抽屉门半敞开,最里间那个被包裹的东西随着抽屉的拉开而就着惯性滑了出来,砰的一声撞到抽屉口。
像是敲击在少女的心脏上,回绕起阵阵涟漪。
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落到上面,眼尾沾染了台灯昏黄的灯光,碎着光晕的眼睫不由得轻轻颤了颤,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看吗?
穆丽莎,你敢看吗?
下一秒,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把东西拿了出来,又从旁边把垃圾桶放脚下,餐巾纸放手边。万事俱备后,穆丽莎用随身的瑞士刀把外面包裹的报纸拆开,几本犯罪心理学书籍登时现出了真容。
女孩瞳孔里映着书的影子。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额角的汗也随之冒了出来,良久,她哽了哽,用发颤的指尖去触碰最上面的一本。
——《犯罪心理画像》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翻开其中的一页,只见上面赫然是一张张犯罪嫌疑人的微表情分析。
喜悦、愤怒、撒谎、哀伤、阴笑,兴奋。
穆丽莎停留在兴奋的那张脸上,瞳孔不断颤动着,像是梦魇瞬间袭来,ktv里,萧予陌躺在自己怀里,这样的脸,正被顾羲和骑着殴打,他边吐血边笑得肆无忌惮,
“死了才好啊!死了才好啊!”
这样的脸,又幻化成另一个面容,在简陋厂房的□□储存柜旁,压在自己身上高潮的时候微昂起头,速度快到癫狂至爆发的那刻,他胖胖的肚腩发着抖,颤声喟叹道:“爽啊!处的就是紧啊!”
而自己颓然躺在地上,头发凌乱,嘴角满是白色污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
这一切。
一张张这样的脸,
一张张地狱里的魔鬼。
穆丽莎闭上眼,强迫自己去适应。这样的脸,将一辈子与自己如形随行,时刻提醒着自己,想要做为一个普通女孩结婚生子,快意余生吗?
别做梦了。
屠龙的少女,于地狱岩浆之巅,是长出逆鳞永坠地狱,还是手握刀柄,
与这地狱缠斗一生呢?
穆丽莎有自己的答案。
才看了几页,恶心反胃的感觉一下就从胃里窜上了喉咙,穆丽莎弯腰对着垃圾桶干呕,呕完后,她用纸巾擦了擦,又坐起身拿起手中的书。
她仔细看着上面的脸,额角的汗簌簌而落。
不,自己绝不屈服,
绝不!
假如有炼狱,
自己也要在这炼狱里搏一条出路!让这些牛鬼蛇神无所遁形!全斩于脚下!
我不是在凝望深渊,
我,
就是深渊本身!
她双眸发着抖,强迫自己去看这些人的画像,一个又一页翻过去,吐了再擦,擦了再吐,直到自己能完全适应为止。
可就在她又一次呕吐完后,一个焦急的声音蓦地从门口传来,“莎莎!你怎么了!”
穆丽莎闭眼在内心哀叹,
他又来了。
谈林几步冲过来,皱眉看着她,又将视线落到桌子上的书上,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这是ptsd——也就是急性的应激障碍中,患者由精神因素所致的胃肠道功能障碍,产生神经性呕吐。
他瞬间把书阖上,把穆丽莎身体扶正后,打开抽屉在里面找寻,“你的药呢?曲舍林、帕罗西订、氟西汀,这三种有没有啊?”
翻箱倒柜半天都没看到。谈林转过身,语气惊诧道:“你没带药在身上吗?”
穆丽莎根本没理他,直接又把书翻开继续看,嘴唇紧抿着压下恶心感,可还没看多久,一只手啪的一声又把书阖上了。
“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能看了!莎莎,你这样强迫自己没用的,只会适得其反你知道吗?”谈林说完就把她转向自己,“听话,现在去床上休息。”
穆丽莎松开他的手,一脸冷漠道:“不用你管。”
说完继续把书拿起来,谈林直接抄起书打开窗就扔了出去,书在夜空中翻着页转几下落到外面。
砰的一声!
直接砸到了门口正靠在柴堆旁抽烟玩游戏的陈百万头上。他被书砸个喘喘然,哎哟的一声,仰起头怒骂道:“是谁!”
可没有人回答。
四周静悄悄的。
陈百万摸着头拧眉把书捡起来,一看书名,心底卧槽一叹,哎哟我去,——犯罪心理画像,这么高逼格的书不是只有大佬穆丽莎才会看的吗?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见着房间里幽暗的灯光和绰绰的人影,赶紧把嘴抿成一条直线,寻思着难道是自己在楼下玩儿游戏吵着她了?
大佬生气直接砸书正中头顶,
要不怎么是大佬呢?
猛啊!
陈百万吓得浑身一哆嗦,小心翼翼地把书本上的泥土擦了下,
寻思了一下,
还是送上去负荆请罪好了。
房间里,穆丽莎看着被甩出去的书,惨白一张脸看向始作俑者,后者一脸无所谓地直接把她按回床上,态度强硬道:“说了让你休息,不要再看这些书了!”
穆丽莎看着他没做声,就用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他。
谈林无奈长叹一口气,“……我说你怎么这么轴呢?你在医院也这样吗?难怪我爸和几个主任专家为你病情劳心劳肺的,——现在你来这了,他儿子又为你操心这操心那的,你听话一些行不行啊?莎莎,看在我们老谈家两代人医者仁心的份上,求求你做个人吧。”
穆丽莎不理会他的话,挣扎几下没挣扎开,“放开我!不关你的事!”
他直接把她双手都给死死攥紧,“老子就管定了!怎么样!”
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对视着,
双方都在呼吸急促喘着气。
那一刻,穆丽莎彻底怒了,她盯着他的双眸,整张脸凛然森白道:“你真以为你有这张脸我就不敢把你……”
“大佬?在吗?大佬?”
陈百万在门口敲了敲门就欠身推门进来,“嘿嘿,不好意思啊,刚刚我在下面玩儿游戏吵着你……”
“求求你,放开我吧……”穆丽莎变脸就在陈百万进门一瞬间,可怜兮兮地双目噙着泪哀求道:“快放开我,不要,不要这样……”
谈林:“……………”
陈百万见着里面情景霍然呆住了,只见谈林单手攥住穆丽莎的手把她强行压在床上,两人身体紧贴着,穆丽莎正仰着头眼含着热泪哀求着。
陈百万瞳孔骤缩成针,瞬间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回荡,这扔的是书吗?
是t救的信号啊!
陈百万登时化身偶像剧里狂拽霸气男一号,伸出胖手一声怒吼惊天炸响,“放开那个女孩!”
说完就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
谈林怔愣了下:“兄弟……误会……我……”
“谁t你兄弟!”陈百万血红一双眼杀过来,直接把他整个人拽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咒骂道:“谈林你就是个畜牲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是这种人啊?藏得够深的啊!你他妈敢动老子校友,啊?!老子t废了你!”
说完就拽着谈林的领子往外拖,谈林边被拖边转头看穆丽莎,她坐起身子,歪头幽幽看向他。
谈林内心如同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莎莎……莎莎……”
砰的一声门响,
把外面是误会啊,误会你妈逼这些话一下子就湮没了。
半小时后。
“哎呀,俊俊你别送我了,就几步路而已呀!”孟云从沈青临房间笑盈盈走出来,见着旁边蹲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地往旁边闪了下,“哎哟我去……”
她拍了拍胸脯,以为是刘婶儿大门没关紧把哪个要饭的放进来了,可弯腰眯眼仔细一瞧,这要饭的不是谈林是哪个。
“诶,你咋啦?”孟云问。
谈林仰头睨她一眼,一张俊脸上又多了五个肥硕的掌印,头发乱的,衣领也是扯的松松垮垮的,整个人都生无可恋地样子,拿个破碗真能直接去桥洞底下创收致富了。
孟云见他这个鬼样子,呆愣了半晌,“……这应该不是莎莎干得吧?”
谈林呵了一声,双手一撑大腿缓缓站起来,一脸颓废道:“你说呢?老子刚刚又被当成臭流氓被陈百万痛扁了一顿,我发毒誓发到我祖宗十八代,他才半信半疑放过我。——你俩不愧是兄妹,真行。”
孟云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穆丽莎没替你解释?”
谈林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进门的时候,终于冒出一句话,
“我觉得这丫头天生克我啊。”
话音一落,跟在后面出门送孟云的沈青临脚步顿了下,眸光闪了闪。谈林面无表情看他,“干嘛?”
沈青临想了想,随即用手挡着嘴唇神秘兮兮附耳柔声道:
“这话以前萧予陌也讲过。”
谈林:“艹……”
翌日,阳光正好。
孟云今天没课,轮到自己买菜做饭了,她很早就起床和刘婶儿在灶台边忙活开来,做好饭后,一群男男女女就从二楼谈笑聊天的下来了,
孟云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水饺在人群里左避又闪,刚躲过一个人又被一个路过男生晃了下。
“诶诶诶……我的饺子!”她踉踉跄跄差点没扶稳的瞬间,一双细手伸过来帮忙托住了盆子。
“谢谢……”孟云刚把心脏从喉咙归了位,下意识抬头,目光猝然与手的主人对上,见到是黄美美的时候,还是有些怔愣住了。
只见黄美美僵着个脸,涂着口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还是用蚊子大的声音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她把水饺自己顺手接过来,“哪儿桌啊?”
孟云犹疑了会儿才磕磕巴巴道:“……门口那桌。”
黄美美端着盆子刚想走,想了想还是转身道:“……学妹,前几天的事,谢了。”
孟云又滞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之前王贵来学校闹事,自己挡住棍子让黄美美先走的事情。
孟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不客气啊,学姐,这是我应该做的,大家都是校友嘛,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你也不用……”
她话还没说完,黄美美已经抢在前面说了,“但我这个人,还是不喜欢你,就是天生没来由的的不喜欢,所以你也别指望我能跟你交什么心。”
话音一落,孟云愣了下,随即看着她,半晌,噗嗤一声笑了。
黄美美问:“你笑什么?”
孟云边笑边摇摇头:“没,就是觉得学姐,你真的挺酷的。而且,你长得确实漂亮。”
黄美美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这还要你说……”
说完就端着饺子去了。
上午收拾完碗筷,孟云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见刘婶儿正坐在门口丢米喂鸡,她也跟着过去拖了把椅子坐下,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天。
孟云指着门口的梧桐树,“刘婶儿,这树真高啊,什么时候种的呀?”
刘婶儿眯眼看了看,笑得皱纹漾到了额角,“以前我老汉在的时候种的哩,那时候还是小树苗大,都十多年了,现在孩子们大了,都在大城市里落了家,他走了以后,就剩这颗老树陪我咯。”
孟云眼眸闪了下,转而笑着搂住她肩膀,“哪儿的话啊?这不还有我们这一大群人陪着你吗?刘婶儿,你放心,我下回支教还来这。”
刘婶儿刮刮她的鼻子,“你呀,个小精怪!”
孟云嘿嘿嘿笑了,搂着她问,“刘婶儿,是不是想你老汉了呀?”
刘婶儿眼眸里晕开一层雾,少顷,用手揩了揩,“想啥啊,不想,不想。”
孟云抱着她,“跟我讲讲你们的爱情故事呗。”
刘婶儿羞羞哒哒半天,还是跟她说了,说两人都是下乡知青认识的,她老汉当初又高又帅,就是人木头了点,连情话都不太会讲,两人相敬如宾了一辈子,把儿女拉扯大,终于能享享福了,他却得了癌症去世了。
孟云听完长叹一口气,随即指了指梧桐树,“刘婶儿,你老汉不一直在这吗?这颗树就是他对你的爱呀。”
刘婶儿哽了哽,随后换了个话题道:“哎呀,菜还没洗哩。”
说完就径直走回了厨房。
陈百万恰好从厨房里出来,拎着钥匙过来,“妹子,走吧?买菜去啊!”
孟云终于回过神,
“好啊。”
临近中午。
孟云和陈百万从镇上买完菜回来,就窝在灶台做午饭了,孟云一手握刀一手提鱼来到在压水井旁,二话不说就往地上一摔,
啪,
反过来又一摔,
啪。
然后拿刀就把鱼开膛破肚,把鱼肚子里东西往外掏,整个手都是血渍哗啦的,脸上还沾了几滴血沫。
她面无表情地划着刀。
陈百万瑟缩在旁边吓得嘴角烟灰直抖,“我艹,妹子,你以前混哪儿条道的啊?江湖外号啥啊?”
孟云抬头一笑,“江城一中孟爷的威名没听过?——杀条鱼而已嘛,又不是杀人。”
“………咋滴,你还杀过人?”陈百万又往后缩了缩,“你这么猛,你们家沈青临知道吗?我艹……”
“你再贫!”孟云抬起菜刀虚虚一晃,陈百万才从开玩笑的神情转变回来,嘿嘿一笑拖个椅子坐在旁边。
孟云用菜刀背刮麟呢,陈百万看了看她,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咳了咳道:
“那个……有个事儿吧,我寻思着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孟云抬头看他。
“但先说好啊,你可千万别去问沈青临,听到没?”
孟云眨了下眼,
“什么事?你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