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快十二点了。
小楼二楼最里屋靠门边的床上,孟云盖着被子沉沉睡着,穆丽莎坐在床沿边上,将怀表收回了口袋里,黑夜中,她的眼眸泛着幽光,半晌,还是低声附上孟云的耳畔温柔道:
“小妹妹,好好睡吧,今晚会是一个好梦的。”
说完,孟云真的像是梦到什么甜甜笑了下,又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继续酣睡了。穆丽莎用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畔,嘴角轻轻勾了下,
“晚安了,小妹妹。”
说完她站起身,打开窗子,有冷风灌进来拂过她的长发,
不过一会儿,风就停了。
穆丽莎脚踩着窗子边沿,身手矫健地长腿一迈就跃上了旁边的梧桐树,牢牢抓住树干后,她踩着分叉的树梢一步步跳下来。
落地的瞬间,人缓缓站直身体,仰头看了看二楼最中间的那个窗户——沈青临的房间。穆丽莎看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收回了视线。
她向四周梭巡一圈后,眼眸里映出一个破旧老屋的影子。
没有人住,还很幽静。
嗯,
就是这了。
她慢慢向破屋的方向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楼的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谈林从里面走出来又转身阖上,回过头视线恰好落在远处的那个明明灭灭的星星之火,
他微微皱起眉头,心里寻思着,
又躲着抽烟是吧?
还敢偷老子房间的江小白!
以为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就发现不了了是不是?
你这小丫头怕不是反了天了!
不过看在是你生日的份上,老子今天原谅你了。
他把一腔无名之火硬生生给压了回去,心理建设了好一会儿,什么她年纪还小,自己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大男人要有气度有气量。琢磨了半天,又想到一个问题。
嘶,里面门都是锁的——这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谈林走到梧桐树下,眯眼仰头看了看二楼最里屋的窗户,窗户门是闭着的,又将视线落在梧桐树上,看了看落在树下的脚印,弯下身子用手比了比,
大概39码的鞋子,
谈林内心我艹的一声站起来,又仰头看了看这棵树,估摸着起码有七八米高了吧?
莎莎啊,
走下楼来开个门很难吗?
还非要从树上下来,
你当你是演江湖片里的大侠吗?
这秀得我说啥好啊?
天上暗沉沉的,月亮灰蒙蒙如笼了一层雾,四周的视线并不好,可穆丽莎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其实有时候很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凡世的一切,她都看得太仔细了,要是能稍微不清不楚些,
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呢?
有句老话说得好,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啊。
寒飕飕的冬日冷风吹过,擦过脸是冷冽的刀,女孩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整个人随意坐在杂草上背靠着破围墙,
她半躬起右腿,右手搭在膝盖上,从怀里拿出江小白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又往地上撒了一些,“这杯是敬你的。”
黑夜中无人回应。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燃后,轻轻放在地上,“还有你最爱抽的烟。”
依旧悄无声息,
可女孩已经习惯了,她兀自对空气聊着天,低语声中,
是绵绵的思念。
“你知道吗?我最近很烦……有一个人,他……”穆丽莎欲言又止,还是没有说下去,仰头灌下一口酒。
酒喝几口就光了,她随手把它丢在旁边,又拿起一根烟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她低头眯眼看了看怀表,在心底默数。
秒针嘀嗒嘀嗒往数字12的位置走去。
五、
四、
三、
二、
一。
12点到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穆丽莎,
终于成年了。
她哽了哽,仰头看着月亮,喃喃自语道:
“萧予陌,我成年了,你看到了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
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下一秒,手机却突兀地响了,在寂寥的茫茫夜色中,像是地狱催命的符咒。
——是短信的提示音。
穆丽莎顿了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眼眸深沉地从口袋里摸了出来,打开一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几张照片。
手机莹莹的幽光落在她脸上,
瞳孔里满是萧予陌。
这几张照片里,有进ktv前,急急忙忙下的士的萧予陌,他俊朗面容焦急地仰头看着ktv的标识,那时,他被沈青临诓骗来要跟自己说关于穆丽莎的事情,还不知道有生日惊喜在等着自己;
有走到昏暗的过道上,四处找寻包厢的萧予陌,他抓住一个服务员问309包厢在哪里,画面正定格在他问询的侧脸上;
以及,
最终倒在血泊中,脸色惨白的萧予陌,自己满脸泪痕地搂抱着他,半张着嘴呼唤着,旁边的沈青临用衣服按压着他的背,男孩闭着眼睛,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穆丽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照片,沉重呼吸中,只有手在微微颤抖。就在这时,电话也紧接着来了,她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生日快乐啊,莎莎,你终于成年了,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女孩的下颚贴着手机微微绷紧,良久,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她笑了。
“喜欢啊……”只听毫无血色的唇角一张一合道:“怎么会不喜欢呢?每年你都会发给我庆祝,我还怕今年没有呢。”
对方柔声笑了,温柔道:“sael,你还是那么有意思,这就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了。
穆丽莎没有做声。
只听他继续道:“你的演技不错,前段时间还故意闹出跳楼自杀这么大的阵仗,搞得人尽皆知,是想说你没有威胁了是吗?——,sael,装疯卖傻这么久了,很好玩儿是不是?”
穆丽莎双眼泛着冷光,“当然好玩啊,你们不是一直跟我玩儿游戏吗?那大家一起玩儿好了,我绝对奉陪到底。”
“……你们?”电话线里传来呲呲的电流声,男生幽幽道:“难道不是我们吗?莎莎。”
夜,
静谧无声。
一只aj鞋子轻轻踩到泥土上,生怕惊扰到了打电话的女孩,谈林刻意放轻脚步,看到不远处,穆丽莎正背着自己听电话里人说着什么,她的背挺的直直的,一身黑色的长发和黑色衣服,像是整个融到了夜色之中,
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是个人站在那里。
这个时间,她避开所有人刻意走到这里,除了喝酒抽烟外,就是为了给人打电话吧?
谈林想,
那这个打电话的人会是谁呢?
会是穆丽莎的父母吗?
所以小孩子这是想家了?
谈林不禁嘴角一勾。
他没有靠的太近,生怕听到电话里的聊天内容会触到穆丽莎的隐私不太好。
他远远倚在破围墙上,隔着七八米的安全距离,可饶是这样,夜的安静还是让穆丽莎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
只听她口气随意道:“……是啊,我是杀过人了,我也吸过毒了,我们本来就是同类啊……”
谈林嘴角刚挂起的笑意,
瞬间僵住了。
对方说了什么,
她又笑道:“……可以啊,随时来,沈青临和顾羲和,你想杀哪个杀哪个,我的软肋?……哈哈哈………不存在的啊……”
穆丽莎笑着直喘气,微微仰头道:“我的软肋不是早在三年前就被你们杀了吗?我还有什么软肋呢?——你就放心吧,我们俩本来就是一种人,这辈子都分不开的啊。”
对方回道:“我没有杀他,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萧予陌的死,自始至终都与我无关。”
“有区别吗?不都是像你这样的一类货色干的吗?”
穆丽莎紧贴向手机,“你想知道我在哪儿吗?嗯?你要来找我吗?我和沈青临在一起呢,如果我想,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根本不需要你来亲自动手。”
对方沉沉呼吸,良久,才有些无奈道:“……你明明知道,只要你不离开我的视线,他们就是安全的……我如果真想杀你……”
“你要真想杀我就来啊,别光打嘴炮行不行?你觉得我穆丽莎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我告诉你,我既然在那次事件中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就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想要我的命是吗?好啊,随时来取啊!”
黑暗中女孩的眼眸鹰隼如勾,
“你以为我会怕吗?想杀我穆丽莎的人多了去了,你他妈又算哪根葱?!”
穆丽莎的气场完全变了,
或许此刻,才是她真正的面目。
站在巅峰,视万物为刍狗般睥睨着众生。
对方貌似在压抑着被她激起的怒火,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常语调:“……你说话非要这么呛吗?”
穆丽莎嘴角一嗤,没有吭声。
只听他又柔声道:“莎莎啊,我一直很钦佩你的,长久以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优秀的对手,别人曾说我们俩是既生瑜何生亮,可我偏偏认为,我们是伯牙与子期,高山流水,可遇而不可求。”
穆丽莎噗嗤一声就笑了,“得了吧,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呐?我穆丽莎的对手,从来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她咬牙切齿道:“没有知音会把另一个人逼到绝路上来的,不要再给你的卑劣找理由了好吗?阴沟里的驱虫也好意思谈什么曲高和寡的风雅了,就你也配?!”
对方长叹了口气,
不想再继续聊下去,末了,他认真道:
“sael,我们的约定还在,我希望你能回到公安大继续完成你的学业,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需要的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而不是个懦弱无能装疯卖傻的人,你明白吗?”
“所以,记住你的仇恨,咱们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帷幕,我会等着你的!”
说完后,
电话就被挂断了。
在嘟嘟嘟的忙音中,穆丽莎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良久,才颓然放了手。
像是所有的力气同时从四肢百骸抽走一样,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
见到了身后一直站着的那个人。
只见男生站在夜风里,寒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整个俊朗的面容已经变得有些泛白,他正一脸哀伤又有些怅然地看着自己,
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惊惶之色。
穆丽莎也在回视着他,
两人在黑夜中隔空对视。旁边的围墙像是一道分界线一样,将两人隔开成不同的世界。
过了好久,穆丽莎问:“你听到了多少?”
谈林喉结一滑,“……全部。”
穆丽莎看着他,转而又低头将视线落到手机屏幕里,
照片还在,
定格在萧予陌惨烈的尸体上,
穆丽莎看着照片上萧予陌毫无血色的脸,又抬起头看向完好无损的谈林。
那一刻,
心里有根紧绷的弦,崩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冷漠狠厉起来。
谈林走上前,他还是哽咽出口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穆丽莎没有吭声。
“……你真的杀过人了吗?莎莎……”
“……”
谈林语速急切道:“……你是不是去做过卧底什么的?莎莎,所以你才有毒贩一样的纹身,就算是杀了人吸了毒了,那也是因为你逼不得已才会这样做……是吗?”
穆丽莎定定看着他,过了很久,还是笑着语气讥讽道:“谈林,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你真觉得我是逼不得已吗?”
她一字一句道:
“——你怎么就没想过一种可能,或许我本来就是坏的呢?”
话音一落,
谈林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穆丽莎慢条斯理道:“自从萧予陌死后,我早就厌恶这世间的一切了,为什么好人要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坏人只需放下屠刀就行呢?好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啊?做警察又有什么好下场啊?每个月领着微薄的薪水,却要操着随时掉脑袋的命,值得吗?”
“我确实自甘堕落了,”穆丽莎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acab的纹身,
“我一直都在痛恨厌恶警察这个身份,这个纹身是我主动纹上去的,我就是想把它篆刻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我受过的所有痛苦,都是源于它!我早就回不去了你知道吗?!我吸过毒,杀过人,可不是一个人而已啊,”
她歪着头,举起双手一脸兴奋癫狂道:
“我的手上,可沾了十多条人命啊!我干过的事情,要是判刑的话,够我死上千百回了!你知道吗!哈哈哈哈……”
穆丽莎瞪大眼睛步步逼近他,“我在沈青临那儿,还能扮演个乖巧听话的小妹妹,我来这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有人想要他的命,所以我来取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你这样的废物每天跟着我,一直干扰我的计划!”
穆丽莎站定后,一脸森寒看着他,“我有提醒你离我远一点的,是你不听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谈林摇头,“莎莎,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呢??”
穆丽莎问。
谈林一脸真诚地看向她,“一个愿意为我催眠清除执念的人,一个有ptsd也要忍着去看犯罪心理教材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他一说完,
穆丽莎眼睫不由自主地轻轻颤了颤。
“你以为夸大事实吓唬我,我就会害怕,就会躲得远远的吗?莎莎……我告诉你,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相信宿命,但现在我信了。你的病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过去,哪怕是真的杀了人吸了毒做尽了十恶不赦的事,也没有关系的。”
穆丽莎惨笑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谈林目光深邃道:“如果你真的犯罪了,那我会亲自把你交给姨夫,让他去处理。——我是法学生,杀了人,就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判死刑的,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你辩护。你是未满十八周岁犯下的,哪怕是数罪并罚无期徒刑,只要你好好表现争取减刑的机会,等出来了,也才四十多岁,人生还长着呢,都可以重新开始的。”
“我这个人,说出的话就一定能办到,你相信我,莎莎。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不要因为这个世界不公,就对它失望了,有很多美好在等待你去发觉。”
谈林看着她,“莎莎,求你给我一个陪伴你的机会好吗?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穆丽莎定定看着他。
良久,
像是被谈林真挚的视线烫到了一样,蓦地低下了头。
女孩整个呼吸都变得迟缓起来,她紧攥住手,指节根根泛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从心脏向四肢百骸翻滚而去,
连耳廓都在嗡嗡作响。
谈林没再说话,在静静等待她的答复。
短短的时间像是被拉扯延伸到广域的天边,远远没有尽头。
远处几片乌云飘过来,
月亮最终还是被乌云遮住了,而就在那个瞬间,
穆丽莎也抬起了头。
“哦?是吗?”穆丽莎森然笑了,她的眼睛碎着野兽般的光,酒劲反了上来,瞳孔里漫上了红色的血丝。
只听她阴恻恻道:“敢把我交到张局长手上,你觉得你还有这个机会吗?嗯?”
话音一落,她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刷的一声,
一柄瑞士军刀豁然亮出了冷冽的寒光。
谈林定定看着她手中的刀,
神色晦暗不明。
黑夜里,
穆丽莎的语气像是隆冬的寒冰:
“我既然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也不介意再多一条。这里穷乡僻壤的,少了一个人,可能埋上几个月都发现不了。我有足够的把握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她拿着刀高高举起:
“杀了你,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说完,
一道寒光应声顺着谈林惨白的脸颊闪过。
“莎莎!不要!”沈青临从噩梦中蓦地惊醒了过来,他坐在床上大口喘息着,全身都是冷汗簌簌而落,捂住脸,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半是恐惧,半是心有余悸。
还好,
这只是个梦而已。
沈青临扶着自己的额头想,自己怎么会做莎莎杀死谈林的梦呢?这真的太奇怪了。
他长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旁边床铺,下一秒,瞳孔骤然紧缩成针!
只见那张床铺空空如也,
根本没有人!
谈林不见了!
而就在这一刻,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像是围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沈青临应声转头看去,
冷汗登时从额角滑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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