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公安大学校长办公室。
秦校长正襟危坐在靠椅上，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神情肃穆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看。门被拉开一条小缝，门外刘队长弯腰瞥了瞥，转身对旁边秘书说：“看来确实是心情不好啊。”
秘书点点头，“是啊，都这样一个小时了，动都没动一下。”
刘队长心底一叹，这段时间，体改生那边出的事比较多，法医系有三五成群深夜校外喝酒回来撒尿撒到公安大学牌匾上的，把他们大队长气得早操集合时候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孙子是撒尿撒到祖坟上了！信不信老子给你们化学阉割了！”
治安系又有体改男生勾搭本科师妹，结果师妹前男友来了又把师妹追回去了，体改男伤心欲绝，晚上喝多了把宿舍玻璃门给踹破了，直到现在都没修好，可怜了每天在宿舍门口值班的两学生，被风吹得冷呼呼的。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跟自己刑事犯罪侦查专业的情况比，还都是小事。
上周半夜集合哨，孟云迟到没来，顾羲和过去抓她起来，本来也算正常的事儿，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就厮打了起来，等赶到叫宿管阿姨开了门，就看到现场一片狼藉。
椅子断了，警棍丢地上，开水瓶渣子碎了一地，地上还有血迹。孟云咬牙爬起来，把床上能拿的东西全往顾羲和身上招呼，最后把一包卫生巾直接扇他脸上了。两人互相揪着对方衣领，被自己一声“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撒手！”给喝止住了。
后来顾羲和被自己强拽走，孟云被田丽送到校医护室，这事儿才平息下来。
可两人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这半个月的军训，顾羲和还是各种方法使劲折磨体改生。
早上六点准时跑操，吃饭，然后整理内务。内务不干净被子没叠好，就让他们举着被子去学校好汉坡上练习青蛙跳，后来每个人吃饭都是抖着腿进食堂的；半夜突击集合，专挑凌晨两三点，迟到一个全员二十个俯卧撑受罚，最后成功达到了就算半夜不集合，凌晨两三点大家也生物钟自然惊醒的好习惯；
下雨天，顾公子又觉得雨天跑步是多么的有诗情画意啊，又带着一群人去操场跑步，大家浑身湿透还要喊着一二一，有几个落后滑倒的，被他一脚又给踹了起来。
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下来，40多人的班病了好几个，其中孟云更是发高烧到三十九度。
据说训练场上，顾羲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眉梢一挑，只说了一句：“我艹！牛逼啊！叫她过来给我亲眼瞧瞧啊！”
结果，孟云红着眼睛从寝室里赶过来，二话不说，从旁边修围墙的地上抄起一块砖头就要跟他拼命，被巫旺几人七手八脚强行拦下。
两人的梁子就算是结死了。
刘队长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了，“老秦啊，我还是得跟你聊一聊，那个——”
他刚走到办公桌前，就看到秦校长还在盯着电脑看，只见电脑上正放着《灌篮高手》，篮球场上，三井寿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对安西教练说：“教练，我想打篮球！”
秦校长嘴唇一瘪，难掩激动的心情。
刘队长：“……………”
搞半天您老搁这沉思是在看动画片啊！喂！
他只能干咳了咳，秦校长抬头一看是他，“哦！老刘来啦？”说完火速关了电脑，又把旁边的《基于人权的监狱管理》《青年管理者》《大数据时代》《基因传》《dna：生命的秘密》等一列书籍往面前一摆。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一看就是老手了。
刘队长：“………”
“怎么了？有事儿？”秦校长换上一脸沉稳而又有知识内涵的模样。
刘队长额角突突直跳，可还是说了：“他俩又打起来了。”
“谁啊？”
“顾羲和跟孟云。”
“哦，”秦校长答了一句，“死了没？”
“…………”刘队长哽了哽，“没有。”
“没死可以不管。”秦校长端起茶杯开始悠闲呷茶。在他吸溜溜的声音中，刘队长一五一十道：
“这两人我也是服了，我带学生这么多年，打架事情经常有，可从来没看过一男一女能干架干成那样的，孟云这小丫头跟他爹年轻时一样冲，能动手绝对不哔哔的角儿，要是碰到其他稍微怜香惜玉点的也就好了，可偏偏碰上的是顾羲和，两人一见面就不对付……”
秦校长还在喝茶。
刘队长继续说：“前段时间，顾羲和的导师贺教授来找我了，他对把自己爱徒来带体改班当助教的事情非常有意见，觉得这是大材小用，纯属浪费时间，说这段时间国家在培养犯罪侧写技术的高素质人才，下个月全国各地来了一批上课集训的。顾羲和又要参加侧写师集训又要在这当教官……老秦，你在听吗？”
秦校长总算放下茶杯，点点头：“我知道，你的用意我也懂。你想让顾羲和专心去参加侧写师集训，不用再带刑侦班了是吗？”
刘队长也不拐弯抹角：“对，其实有陈英一个人帮忙就行了。而且顾羲和跟孟云的矛盾也难化解……”
“你对顾羲和这孩子怎么看？”秦校长蓦地打断问。
“额……”刘队长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智商极高，是微表情研究的专家，还是个化学奇才，看人看事非常非常准。”
秦校长摆摆手：“这些优点说烂了，说说缺点吧。”
“嘶……”刘队长粗眉拧了拧，想了会儿说：“毕竟还年轻吧，虽然博士在读了，但小伙子不到25岁，谈不上成熟克制。傲气有些重。”
其实他说保留了，
那哪是有些重？那是相当重啊！
秦校长笑了笑：“这些还好，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改变的，但我担心的是另外一点——他的共情能力极差。这小孩儿在心理测试的时候，其他方面都还好，可共情这项满分他只得了25分。你还记得他大二干的那事儿吗？”
刘队长回想了下：
那是萧予陌去世没多久，穆丽莎受刺激得了抑郁症休学了，顾羲和情绪也受到影响，有一次一个嫌疑人在秀水广场楼顶扬言要跳楼自杀，警方还在尽力斡旋，谈判专家带着他一起赶过来了。结果专家还没开口呢，顾羲和直接走上前说：“你这个畜牲怎么还不跳啊？你就该死啊！”
话音一落，全场人包括嫌疑人都震惊了！
顾羲和翻身一越上了天台，“来来来，不就是要自杀吗？一起好了，你第一我第二，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
说完就把嫌疑人往下推，嫌疑人当场吓得屁股尿流，抱着他的腿就是不撒手，后来大叫警察同志救我啊！几个特警冲上去才把人给救下来。
顾羲和因为这事情受到了学校处分，这是他第二次受处分，第一次，是萧予陌被杀的那晚，他抢过刀要杀那猥亵犯的时候。
“顾羲和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只经历过两次大的挫折，一个是小时候被绑架，还有一个就是萧予陌当着他的面被人杀害。”
秦校长刚说完，刘队长捂住脸，沉声道：“你能别提予陌那孩子吗？我听到名字都会难受。他是我的学生啊……”
秦校长心底叹了口气，
你听到名字就难受，
那顾羲和呢？他可是亲眼看到啊。
他还是缓缓道：“顾羲和从小家庭富裕，一直生活在高级的圈子，没怎么接过地气，而他面对的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大都是社会底层人，犯罪心理学又得经常跟这些人打交道，如果没有共情能力，以后很难开展工作。”
“一个天才，得融入到平凡人中去，得接地气。而且如果以后顾羲和要往侧写专家这方面发展，犯罪侧写技术的要求就更高了，因为它及的学科领域极其广泛，涵盖了社会学、心理学、生物学、刑事侦查学等等，这需要扎实的理论功底和长期实践经验的积累，他晕血和失眠的毛病如果得不到解决，也是个大问题。”
秦校长问：“你知道鲶鱼效应吗？”
刘队长还没说出口，他已经自顾自地回答：
“渔民在装沙丁鱼的桶里面，放进去了一条鲶鱼。沙丁鱼的懒惰，遇到了鲶鱼的活泼好动，也不得已跟着动起来。”
“让他带刑事犯罪侦查专业，就是让这些平凡人在天才的激励下，也能积极主动起来，一起进步。”
刘队长还是有些犹豫：“可他跟孟云……他们两关系。”
“孟云这个女孩，心理测试的最高分值，你知道哪一项吗？”秦校长问。
刘队长摇摇头，有些惭愧，“我没太关注。”
秦校长说：“共情能力，她的共情能力极高。有98分。老孟一直从小到大把她当男孩穷养，很早就接触社会打工了，那些社会底层人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共情能力太强也不好。孟云这个女孩敏感易冲动，容易情绪化。跟顾羲和一言不合就干架就是这个道理。可我相信，这两人，一个是有共情却是能力一般的普通人，一个是没共情能力的天才，他俩接触久了一定能擦出火花。”
刘队长额的一声：“……你是说他俩能成一对？”
秦校长大掌一拍：“想什么呢，我是说他俩心理互补，能相互促进成长！”
刘队长：“………哦……”
他又琢磨了下：“可现下两人这么不对付，不太像是能成为朋友啊……万一成仇人了呢？”
秦校长直接问了：“那你觉得为什么以顾羲和的性格，我让他去刑侦班当助教，他还真屁颠屁颠去了呢？”
刘队不明所以：“………为啥？”
秦校长一脸高深莫测道:“你猜啊。”
刘队啧了一声：“老秦，能别卖关子了吗？”
秦校长一字一顿道：“还不是为了孟云。——打是亲，骂是爱啊。”
刘队长：“？？！！”
周六，早上七点。
清晨的春日阳光从寝室外的窗户照了进来，孟云夹着手机站在洗漱间，嘴里咕噜着泡沫含糊不清道：“我马上到了，你等会儿啊！”
说完就急急忙忙洗漱完，换好衣服就蹑手蹑脚出了门，一旁的床上，田丽咕哝了几句梦话，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公安大门口，时间尚早，出来的学生们没几个，苏北坡穿着骑手服坐在电瓶车上，后面挂了外卖保温箱子，写着：迅达外卖，满35减20。他正埋头按着手机在疯狂接单中。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孟云急匆匆赶来跨上车：“先陪你去送餐，完了你再送我去‘加林之夜’’”
“不耽误你工作吗？”
“我们十点才上班，放心！”孟云抓住扶手。
“坐稳啦？走咯！”苏北坡笑着发动车子，电瓶车滑入主干道上。
一路上，电瓶车在华安市各个街道和犄角旮旯穿梭，到了一处公寓，孟云下来，提着外卖就往上冲，没过一会儿又下来了，两人又赶往下一个地点。
“几点了？！你看看，晚了二十分钟！面都他妈的坨了！”开门的胖子没个好脾气。
苏北坡赔着笑脸，“老板，不好意思啊，今早路上太堵了。”
“堵个屁堵！你们这些送外卖的，每次都是这个理由，能不能换个新鲜的！妈的，给个差评！”胖子说完就想关门。
“老板，别这样……”苏北坡用脚抵住门，“真的是堵车，我道歉行吗？对不起啊！老板！”
“干什么干什么！”胖子不耐烦，“还死皮赖脸了是吧？”
“老板，您一个差评我今天白跑了啊。老板，求求你，帮个忙吧。”
胖子见他龅牙还对自己龇着笑，登时觉得饭都吃不下了，打发了几句，“算了，滚滚滚！”
“诶，好嘞，谢谢老板啊！”苏北坡笑完，对方砰的一声把门关了。他长吁一口气，擦擦汗走到电梯口，就见到孟云站在那里，有些束手无策地看着他，像是来了很久了。
苏北坡愣了下，随即笑了笑：“看到了？”
孟云哽了哽，换了个话题：“吃早餐吗？我请你。”
楼下电瓶车旁。
两人蹲在马路牙子上捧着盒饭。苏北坡吃得很快，边吃边看时间：“快十点了，待会儿我送你去啊。”
“行，你慢点吃，别噎着！”孟云从旁边递给他一瓶水，苏北坡接了，仰头咕噜噜喝。
孟云从自己盒饭里又拿出几个煎饺夹给他，“早餐多吃点，要不今天一天有一顿没一顿的会很累。”
“你呢？”
“我够的啊……”孟云说，像是想到什么，她抿抿唇：“……北坡啊，整牙钱还差多少啊？要不我们给凑凑？”
苏北坡自嘲一笑：“整个毛线啊，五万呢，都够我家一年生活开销了，我又不要当明星，管那么多外在干嘛？”
他边吃饺子边说：“我得给我弟弟攒起来，他才刚上小学，以后中学到大学的读书的钱还得靠我呢。”
孟云问：“……不是还有你爸妈吗？”
“我爸妈年纪大了，体力活能干多久？我都24了，这个家早该我撑起来了。”苏北坡说得一脸轻巧。
孟云定定看着他，只觉得苏北坡佝偻着背，虽然又瘦又矮，但那脊梁，却像是十级台风都吹不倒，狂风暴雨打不散一样。
“北坡啊，等过两年毕业，你上了班就有工资了，到时候也不用送外卖这么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孟云笑眯眯道。
苏北坡看向她，也笑：“是啊，一切……”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辆豪车嗡的一声开过去，溅起一阵灰尘，车主从驾驶座冒出头，镶金的大牙喷着唾沫：“你俩找死啊！啊？！个穷逼要蹲马路边吃饭！”说完又是嗡的一声轰隆隆开走了。
只留下孟云和苏北坡被汽车尾气呛得很有节奏的咳嗽。
两人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看我我看你。只见两个黑鬼相互瞪着眼睛，饭盒里的饺子也落了灰。
两人一愣，随即指着对方，笑得哈哈哈哈哈。
十点。
还在寝室床上挺尸的巫旺，总算懒洋洋被电话吵醒了，电话里妈妈一口一句巫娃还好不啦，训练累不累啊，辛苦不辛苦啊，在大城市适不适应啊？巫旺敷衍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把手机微信打开，给涉外警务的徐小婷发了过去。
旺旺仙贝：「女神啊，起床没？吃早餐了吗？」
徐小婷过了会儿回复了。
婷婷：「还没有，刚醒。不吃了。」
旺旺仙贝：「啊呀，早餐很重要的啊，怎么能不吃呢？这样，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婷婷：「室友在呢。」
旺旺仙贝：「我懂，两份豪华早餐，马上给您送到！」
巫旺连忙打电话给苏北坡，电话里是呼呼的风声，“喂？”
“孟云送到没？”巫旺问。
“刚送到，咋啦？”
“你给我去广式早茶店买两份早茶，还是之前的那几样，送到公安大来，我在宿舍门口等你。”
电话里，苏北坡咋舌道：“两份早茶吃200多，你不怕吃穷吗？你都吃了好几个星期的泡面了。”
巫旺不耐烦道：“你懂个屁，女神是那么好追的吗？赶紧的，别他妈废话！”
“行吧……”
十一点二十。
寝室楼下，巫旺接过苏北坡送过来的早餐，笑眯眯地往女生寝室楼走，刚进门口就看见田丽打扮精致地出了门。
“哟？小甜甜，上哪儿去啊？这么漂亮！”
田丽抿抿唇：“出去玩啊。”
巫旺挤挤眼：“跟谁啊？男朋友？”
田丽红彤彤脸蛋：“不关你的事啦！”说完就扭头走了，巫旺看着她的背影，也没做多想，又转过头翘首以盼地等徐小婷下楼来。
不远处，刚从寝室楼出来准备回家的马成坤叫住田丽，“出去？要送吗？”
田丽看了看他手上的钥匙，支支吾吾：“不用，有人接。”
马成坤点点头：“行吧，玩的开心啊。”
说完就走进停车场，开上自己的车子往家里赶，路上，他握着方向盘，“马科长，今天在家吗？中午咱喝点酒呗？难得一周没见。”
马晟爽朗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好啊，小子，咱爷俩好好聚聚，——诶！老婆，中午多加个花生米啊！”
马母的声音从厨房遥遥传来：“晓得啦！”
马成坤挂了电话，往家开去。
田丽走到校门口，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本田摩托车在她面前停下，车上人拿出一个头盔冲她一招手，田丽笑着戴上头盔坐了上去，紧紧搂住那人。
摩托车化为黑色闪电，疾驰而去。
十二点。
华州中府，华安市最贵的别墅区。
卧室里，顾羲和睁开了眼，掀开了这套上个星期才采购回来价值40多万的鸭绒被子，懒洋洋地起床了。他穿着真丝的睡衣，顶着两黑眼圈去洗漱后，就趿双拖鞋进了电梯。
叮咚一声，刚出来，旁边的几个佣人就围了上来。左边的递给他一杯冰美式，右边的把一本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递给他，小心翼翼道：“上回看到28页，帮您都标记好了。”
顾羲和哦的一声，走过去往客厅沙发上一瘫，边翻书边喝咖啡。左边上年纪的佣人一看这架势，又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厨房，对里面的年轻女佣人嘱咐了句：“少爷今天在沙发边吃早饭，别送错了。”
年轻女佣人哆哆嗦嗦说：“好。”
佣人看她的样子，“别紧张，新来的，做事一定要机灵点，知道没？”
“……好。”
老佣人和年轻女佣人端着早餐依次走出去，整齐放在沙发的茶几上。埋在书里的人看不清脸，挥挥手，“下去吧。”
两人欠身道：“是。”
年轻佣人放下早餐起身的瞬间，一紧张不小心碰到角落里的咖啡。
只听砰！的一声。
顾少爷总算从书里抬起头来，视线从地上的碎杯子又落到佣人惊慌失措的脸上。见他面无表情看向自己，
女孩登时吓得全身抖如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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