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突然一声琵琶声传入了耳朵,撞击着杜衡的陶埙声,成相斗之势。就那么一声清越之音,却好似一个在沙漠中要渴死的人看到了甘泉。那一声之后,又绵绵不断地传来了琵琶声,清越如山间泉,空灵如三月莺,柔润如涧底荑。与杜衡奏出的陶埙之音对抗,两音相撞,琵琶声渐渐吞噬了陶埙之音,入耳便只有琵琶之声。听到这样美妙的琵琶声,众人终于从苦痛中解脱,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畅,好似甘泉滚入干涸的喉咙,曙光涌如暗夜的眼瞳,那些个地狱之魔被击得个粉碎。
可是众人只听得到乐声,却未见来人。
公子莲生站起来,走至窗边,向下望去,只见楼外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身影孑立。分明就是靖难四年冰桑镇的那个蚕女新桑,腰间别着个玉笛,玉笛上还牵着个红色络子,衬着她的白衣额外显眼。天寒地冻下,她的衣衫却单薄,缊衣外面只披了件白色的大氅。在那大雪之中,她一边弹一边唱着:
雪花漫兮宝顶眠
湎淫声兮渊薮延
金乌飞兮琉璃暖
霜雪融兮魔音散
前辙改兮犹未晚
善音织兮人心向
勋业昭兮黎老盼
谁知,那疣子脸杜衡听了这歌声,仿佛极为痛苦,抽搐着用手堵着耳朵,在地上打滚。
公子竹生也走到窗边,看到了雪中的女子,见那霜刀雪剑都向她袭去,不由得心生怜意,伸手向公子莲生背上的包袱探去。“莲兄,借一下你的玄伞。”
公子莲生侧过身,躲过了公子竹生探寻的手。“结个伞结便好。”说着便绾了一个伞结送了过去。
那蚕女的头顶忽然有了遮挡,她抬头一看,目光撞到了公子莲生,便嫣然一笑,以示感激。
“你的那把玄伞到底什么来路,宝贝似的随身带着,从不离身,也不让人碰。”公子竹生好奇发问,可公子莲生却不回复。
说也奇怪,当下所有人听了歌声都心旷神怡,只有那术士痛苦不堪,如万箭攒心。
公子竹□□:“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他绑了。”宅中那几名死士听命将那江湖术士杜衡五花大绑,抬着下了楼。
公子莲生与公子竹生让几位侍卫带路去寻找霍久涅。
葵走到窗边,朗声道:“那位姑娘。那术士已经被制服了。外面天寒地冻,赶紧上来吧。”
蚕女抱着自己的琵琶上到楼来。这小楼里虽无炭火,却说不出的暖和。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向着最暖和的热源走去。葵看着那姑娘向着自己走来,伸手把那姑娘拦在自己怀里。细看之下,不禁感叹道“好一个天仙一般的妹妹!”
蚕女道:“原来是姐姐身子炙热”。在这严冬里,像是抱着一个火炉子,在外面冻得太久了,这会子说不出的舒服。
“我们正在斗那音魔,怎奈他真有本事,有通天之力,正束手无策,姑娘来了,真真从天而降,救我们于水火,如仙子一般。”
蚕女害羞地笑笑:“我是被此间百姓给请来的。说是有个江湖术士,以魔音害人。听闻我是‘姽音女’,或许胜得了那音魔。便千里迢迢去冰桑镇寻到我。我们路上走了月余,是以来晚了。”
“不晚不晚,来得正巧。”当下两人互道了姓名。
在蚕女上楼之前,两个公子心系聚魂盏,早已遣了杜衡的死士领路去找霍久涅。蚕女没有看到莲生,有些许失落,只小声地问:“我刚刚有看见公子莲生,他去哪儿了?”
“哟,两位认识啊?”
蚕女微微颔首算是应答。
“他们去找霍久涅了?”
“霍久涅是谁?”
“一只恶兽。”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下楼去寻两位公子。蚕女畏冷,始终偎着葵。二人穿过游廊,来到一处院子,院子围墙另一端,隐约有打斗之声,公子莲生的喝斥也悠悠传来。
“霍久涅,把聚魂盏交出来!”
霍久涅似在顽固抵抗,污力撞在白墙另一侧,发出巨大的声响,墙也摇摇欲坠。
蚕女犹抱着琵琶,她指尖轻按,方才弹出第一个音符,白墙另一端的霍久涅如受重击,以手堵耳,瞠目龇牙,跌伏在地。适才那杜衡与这姽音女以音相斗也是如此,那姽音女的琵琶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浑身似被噬咬,只感觉身体里凝聚的污灵蠢蠢欲动,似要脱离躯体。方才那姽音女的乐音刚歇,他便带着凌霄和朝颜准备逃离这大宅子,却无奈被两位公子紧追不放。他与两位公子一战,还有凌霄与朝颜相助,本来或可一胜,可正是此时那乐音又奏响了。
这位尚未见面的姽音女厉害得紧,他甚是害怕。只恐她再这样唱下去,污灵被净化,离开躯体。
当下浑身疼痛,内心恐惧。好在朝颜灵活,从他袖中取出聚魂盏,朝着白墙另一端音源的方向用力一掷,公子莲生眼疾,送了一个护身结罩住了那聚魂盏。
忽地那聚魂盏落在了蚕女的身旁,惊得她停了弹唱。
霍久涅稍感舒适,想着此刻走为上策,转身便逃,这宅子里的壮汉们紧追不舍,那朝颜掌中撒出一阵白色粉末。公子竹生当即呵止,“别追了,有毒!”
公子莲生却顾不得有毒与否,跟了出去,却不着急追霍久涅,反身折入聚魂盏跌落的庭院。蚕女刚拾起聚魂盏,兜头看见公子莲生,心里一阵惊喜。
公子莲生却似没有看见蚕女,只接过聚魂盏,转身回到方才与霍久涅打斗的院子。众侍卫中果真有人中毒,公子竹生正忙着配药祛毒。公子莲生便顾不得去追霍久涅,他吩咐葵与蚕女安抚此间百姓,央人去寻找霍久涅的逃跑方向,自己则与公子竹生忙着采药配药煎药。
那青檀邑的百姓得知杜衡被抓,凌霄出逃,无不欢喜雀跃,敲锣打鼓,热闹似过年。
次日,那术士杜衡于菜市口被当众审判并问斩。这结果,无不大快人心,万人欢呼,又朝着制服杜衡的恩人蚕女臣服跪拜。那场面蔚为壮观。
又有百姓提议砸了摘星楼的编钟。被蚕女制止。她告知此间百姓,魔音乃人之祸也,非器之过也。为了证实这一点,她特意上到摘星楼,为大家表演了一番。
当蚕女敲响那套编钟,那乐音简直如九天之上倾泻而下。众人听了,无不深深陶醉。蚕女这一曲终于让众人深深折服这一套编钟本无害。
又几日,前去打探霍久涅的死士来了信报,说探到东边赤云镇有霍久涅的踪迹。闻当地百姓言,霍久涅一行曾落脚于此。稍作休整。
那中毒的几位弟兄疗毒也有些许时日,状况好转,公子莲生与公子竹生便又整装出发。青檀邑离杨葎的故乡不远,公子莲生谢了杨葎,命其回家。又嘱其留意麟女大人与公子棠生的亡魄。青檀邑的百姓直送了六里。公子竹生多次催促止步,这一众百姓这才依依不舍告别
天色向晚,暮色四合,雅雀之声不闻,蚕女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线愈发明显,另一端系在公子莲生的无名指上。公子竹生瞥见,忍不住发问,“这什么情况?”他早有察觉,却忙于为那几位死士疗毒,不曾细剖探究。葵与小仆洛蓟早已瞧见,只因公子莲生心无旁骛,想的全是麟女大人,也不好发问。
“为什么你俩手中牵有红线?什么时候生的红线。”
公子莲生充耳不闻,葵却缓缓道:“我听闻你们辰州有三牵会,三牵会由云实老人主持,三牵会上捉到同一根冰丝的人,云实老人会为女方种下三牵花,三牵花遇到有缘人会生出红线,看来,你二人是有缘人啊!”
公子莲生眉头紧蹙。
小仆洛蓟却连连摆手,示意葵别再说下去。
蚕女却心生疑惑,“三牵会我去过不少次,却并未与他人共执过同一根冰丝,为何会被云实老人种下三牵花呢?好生怪异。”
公子竹生却道:“原来这红线是三牵花所生。听闻昌平时代275年,你追麟女到了灵水河畔,与对岸女子同执了一根冰丝红线……”
公子莲生却否认道:“没有的事,当真是云实老人弄错了,待我收集了麟女亡魄,会亲自与云实老人言明,让他断了这红线。”
蚕女骑马在他身后,听在心里,顿时心凉,心想,传闻公子莲生倾心麟女大人,果然不假,他心里眼里只有麟女大人。那云实老人又何必种下这三牵花,结下这跟红线呢?
这样想,便故意落在队伍末尾暗自伤心。
故事说着说着,不觉已到晌午。
明月楼的窗外一阵响动,那长者的小仆立即奔到窗口,只见他从一个齿轮装置上取下一个红漆的提梁食盒。
那书生的书童瞧着好奇,跑过去帮忙。
“哇,还有人送饭啊?”
“那当然,我家洛先生每日要在这明月楼至少呆到申时之后,若未归家,便有家厮送饭来。”
“那是楼下有人将这食盒挂在绳索上,又借助齿轮将食盒拉上顶楼吗?”那小仆好奇,又去瞧窗棱下挂着的齿轮。
“对啊,我家主人常年在这明月楼说故事,这上得楼顶至少要半个多时辰呢。所以就做了这么个新奇玩意儿,哈哈。不过,下面得两个人一块儿拉动这装置,若两人一块拉,不出一刻钟,这食盒就送上来了——哟,今日比昨日多了两人。”老先生的那位小仆,一边望着书生和书童说道,“小的也不知道今日会多两位客人,家厮送的饭菜不够啊。”
“无妨,我吃的少,请公子和书童一块儿来吃吧。”
“谢过,谢过。”那书童替书生说道:“小仆我带了干粮,我家公子还有半壶酒,干粮就酒,公子最好这一口。”
那说书的长者果然吃得少,只夹了两筷子菜,便不吃了。他便望着窗外殷红的花树,赏着风飞花啜茶。
那书生大量了一下四周,适才醉于故事,这下才醒了过来。清晨时分尚有些许的听客,而此时,除了他和书童,说故事的长者和长者的小仆,就只剩另一位听客。是个和自己年岁一般的少年,眉目俊朗,腰间佩刀,有侠者之风。
饭后,小仆与书童忙着收拾食盒,那老者捋着自己的胡子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向着两位仅存得的听者鞠了一躬,行了个大礼。“得两位听客,实属老朽的荣幸啊!”
书生赶忙掺住老者。“使不得,使不得。”
两位后生又向赶忙老人还了个礼。
“昨日是这位侠客听了一天,今日又得书生你捧场。老朽来着明月楼已有多年,从来不曾有人如二位这般青眼相加。老朽我真是感激涕零啊。还不曾互道姓名,这里先自报家门。老朽姓洛,自号‘鱼刀草’,那是家中小仆,姓洛名榕……”
“‘鱼刀草’是什么草啊,辰州真有此草吗?”书童好奇,便脱口而出。
“无礼!”书生喝道。
“非也,此间无此草,‘鱼刀草’是老朽杜撰的草,哈哈……”。“鱼刀草”老人捋须轻笑。
那书生笑道:“小生我与书童二人来自寰洲的未艾谷,久闻辰州明月楼有位先生说些奇闻异谈,便不辞千里特来拜会。我那书童姓易名榆,小生我便唤他‘小榆儿’,小生本人姓易,自号‘天青地白’。”
“鱼刀草”老人轻轻颔首,“‘天青地白’,好名字,好名字!”
那英俊侠客也站起来揖了一揖,“晚辈姓白,自‘水苏’。我昨天听了一天,却是意犹未尽。今日赶早便来了,洛老先生,还请您继续。”
这互道了名讳,那“鱼刀草”老人便又继续说起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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