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兰生听见巫女二字,轻蹙眉头。“我与贵邦之人向无瓜葛,我辰州与寰洲井水不犯河水。”

    《捣异录》曾有言,巫女专司鬼神之事,占卜通灵,能晓鬼神之意,能呼天唤地,还长于咒术。

    但是,巫女并不轻易施咒术,因为一旦祈请神明,下咒之人必须以自身最珍贵的东西交换,比如寿命。

    “你就是寰洲的巫女红蓼?”麟女大人问道。她来自于寰洲,自然知道寰洲有很多巫女,而这些人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巫女红蓼。

    听说目前为止,红蓼只下过两个诅咒,但都应验。因此要找她施咒术的人都要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可是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商人,权倾朝野的贵人,黄金万两求她下一个诅咒,她未曾见她答应,可不知今日为何出山。

    是了,因为施过咒术,她的脸,很是奇怪。隐约可见皮肤下有靛色的横生的枝桠,看上去苍老憔悴又很年轻。

    “哈哈哈……”她仰天狂笑,“辰州风雨将至!”又伸出右掌,不知聚集了什么力量,忽然间阴风四起,黑云滚滚,灵水掀起波澜,船只晃浪,巫女红蓼的侍从与婢女东倒西斜,站立不稳。

    忽见那巫女唇色乌红,脸上靛色的枝桠隐现。又听她一字一句说:“我咒,风飞花花瓣飘落的每寸土地遍生瘟疫,瘟疫之后,飞花花瓣飘落的每寸土地上男子世世为奴,女子代代为娼!瘟疫之后,神树树死!”

    好恶毒的诅咒,麟女右手轻挽一朵兰花,灵力喷薄,瞬间黑云消散,重现天光。

    公子兰生立于麟女大人身旁的舟中,只见麟女右手一摆,灵光一现,知麟女施灵力吞噬了诅咒。心下稍安。转念又想,佛法也可吞噬诅咒,只是今日南烛大师未到,只有鹤忘寺里的几位小僧到此,为协助麟女大人施为屏障结。

    巫女红蓼选择此时来施咒术,无非就是避开南烛大师,仗着麟女是寰洲人,以为麟女会袖手旁观。

    看来,麟女大人被困于辰州已经不胫而走,传到寰洲了。

    刚吐出咒语,巫女红蓼脸上的虬枝盘结生长,蔓延生花。她面目狰狞,好似极为痛苦。她迅速老去,不过就是弹指功夫,忽变成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妪,满脸沟壑,弓着背,手脚战战巍巍,好似沧海瞬间桑田。

    只不过,她的声音倒未变:“麟女何以要助外邦人!?”

    巫女已然气极,这一个咒术施下,几乎耗尽了她三十多年的寿命。若不是万般无奈,她绝不会来辰州挑衅,也不会眨眼间老去。巫女看她用寿命换来的诅咒被瞬间吞噬,气得面目狰狞。

    她的目光如刀一样狠狠剜在麟女大人的身上,她要报复!

    巫女红蓼右手祈唤鬼神,一霎时,阴风裹挟着黑云。

    “麟女霍蒹葭,你会死于你最爱人之手。”

    而这一次,麟女却无动于衷。

    施下这个咒语,巫女仰天而笑,那笑声又似恸哭。而这一次,她脸上的虬枝变成黑红色,它们快速生长,甚至发出爆裂之声,她也快速老去,花白了头发,耷拉了眼睑,浑浊了眼眸,干瘪了下颌。

    她扑通一声倒在舟中,倒在她的轿子前,死了。四个咒语,耗了她一生。

    公子兰生心生诧异,她明明可以反噬,她却只是呆呆立着。如果他有佛法或者灵力,也定会为她吞噬咒语。据说,红蓼的咒语极灵验。

    公子兰生怜惜地看着她,她护了天下人,却不懂护着自己。为何她这般不屑,就这样凛凛地站着。他还待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

    公子兰生下令将红蓼的手下捉拿,送回霍家慢慢审问。

    另一边,灵女开始施为屏障结,共耗费七七四十九日,施为七七四十九层屏障结,每日均耗费她五个时辰以上。期间又遇有雨日,便又耽误了几日。等到结好这巨大的屏障结,已经是四月中旬了,这屏障结至少能维持一年左右。

    公子兰生一直督查到屏障结完成。这才放心回了霍家。他在回途中,就通知另三家,麟女大人要入主岁恙祠了,各家可着手准备。

    他先一步,骑快马,麟女坐马车,紧随其后。

    而此时,神树风飞花进入了花期。一路上,风飞花舞。

    麟女大人先去霍家瞧了自己妹子橘儿。橘儿长高不少,又懂事许多。麟女大人嘱咐她好生读书,好生习武,然后依依不舍往岁恙山的岁恙祠去了。

    且说公子兰生回了霍家,提审了红蓼的下人。红蓼肯定身后有人指使,不然放着大好的岁月不要,跑到辰州来送命。然而无果,竟无人知晓情由,而且这些人都是巫女半途花银子买下的下人。公子兰生只好先关着他们。

    红蓼下咒之后,公子兰生就告诫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岁恙山的僧人与自家的下人,此事须保密,不得泄露半分,然而此事竟然渲染开了,闹得辰州众人皆知,也是稀奇。但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麟女大人到底施灵吞噬了诅咒。于是,公子兰生便也不追究了。

    话说,麟女大人到了岁恙祠,已是五月,她挑了一间干净的香客房,心想,这算入主岁恙祠了。哪知就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梳洗完毕,一直服饰她的丫头说已经收拾好了房间,领她入住。麟女心内狐疑,跟着丫鬟左拐右拐,穿过一个院门,踏入一个院子,又别有洞天,只见花草繁茂,小径幽深,还搭有戏台。

    小丫鬟道:“这院子是五进五出的,原本是留给四大家的公子小姐夫人们的。他们若年节来岁恙祠祭拜神树娘娘,便住在这里。是以这院子极大,房间有四十多间。这正厢房是公子兰生嘱咐要留给您的,我们已打扫好了。”

    小丫头推开门,麟女大人粗略瞧一眼,房间里干净清爽,一应俱全。

    “和尚们住在后殿的西边,我们这院子占着后殿东首。角门一落锁,和尚们是过不来的。而且大家各有偏门出祠堂,所以也是各不相干的,住在这最是自在清净。”

    小丫头又领着麟女来到东门。推开门,只见前坪一块青青绿草,空气清新,深涯前方是一块青岩。再东首,抬头便能见到神树粗壮的枝干,头顶,是神树横生的枝桠,花期中,一树粉色,一树白色。因此,天空一片粉,一片白。

    早食刚过,小丫头忽又来报,说四大家为了恭祝麟女大人入住岁恙祠,派人送贺礼来了,现人已到了东门外。

    麟女出了东门,只见四支队伍,排的整整齐齐,礼箱已悉数搬下了马车,霸占了青青草地。

    见到麟女大人,占东首的霍家小仆唱到:“霍家家仆谨代表公子兰生恭祝麟女大人入主岁恙祠,拜首!”齐刷刷跪了一路。而后又是另三家行礼。

    这些虚礼过后。各家唱礼单。霍家自然是最先来。

    霍家有小仆二十余人,带着丫鬟十余人,地上停着大件礼箱数十个,齐溜溜站成两个纵队。还有一件大物什,四角站着四人,用绸缎罩着,倒像张床。

    霍家为首的小仆直念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唱完礼单。麟女大人未特别留意,只听见有什么黄花梨木雕花床,朱围流苏宝盖车,紫檀镂空匣柜,冰桑丝被衾,冰桑丝衫袄裠襦,骨瓷餐具饮具,澄泥砚,青玉梳之类,以及几个粗使的丫鬟。

    麟女大人心想,这霍贤予是怕我吃亏么,塞了这么多贵重什物过来,吃穿用度考虑得周周到到。也难为这些人,这一路过来,当真好劳力,可这些都不缺啊。

    霍家唱完礼单,接着便是去麟山的杨家。

    杨家为首的小仆说道:“我们杨家离岁恙山是最远的,跋山涉水,来这一路不容易。公子兰生刚通知我家,说您离了碧霞渡口,我家就开始准备了。我家公子棠生虽不在辰州,但东西都是他亲自挑的,巴巴的叫飞鸽传书送了清单回来。”

    而杨家的贺礼简直与霍家的刚好相呼应,公子兰生送床,公子棠生送月牙桌;公子兰生送车,公子棠生送马,公子兰生送柜,公子棠生送梳妆台;公子兰生送餐具,公子棠生送炊具外加几个厨子。

    接着是鹤忘山的杜家。杜家的木箱也多,唱礼单的小仆又花了一盏茶功夫。不过公子竹生送的东西顶有趣。到底是医宗,送了两个药枕,好些香囊,香炉,熏香,清热解毒的药丸,跌打损伤的药,还有就是五十多盆花,全是些罕物,由小仆丫鬟捧在手上,引得蜂儿与蝶儿都绕着这一队。

    最后,西首站着的,是岁恙山与双髻山的洛家。他家队伍最是精简,共七个人,另一只半人高的木箱外加几件手捧的什物,便没了。

    为首的一个丫鬟,玉簪螺髻,容貌不凡,腰上还配着一把剑。她见了麟女大人,先是一揖,浅笑盈盈道:“我们洛家原是离岁恙祠最近的,我们这一路只需七日,是以西边偏殿僧众的日常饮食,如生禽瓜果蔬菜都是四大家出钱,由洛家出力送来的。东边偏殿最近几日的食材,也已经送到放入伙房了。

    “这一箱东西,是我家公子挑的。我家公子说了,他能想到的,其他三大家能想到,所以料定麟女大人也不缺什么,就随手捡拈了些家中寻常旧物,借给大人使用,大人走时,再还给洛家便好。”

    此言一出,另三家一片哗然,都悄悄道公子莲生何曾这般小气。

    麟女大人听了这话,却怔住了。她想,这洛轻尘倒像是旧相识,不然,何以懂我呢。她瞧另三家的什物到底太珍贵了些,她向来简朴,从不在意吃穿用度上的俗物,况且客居于此,若接受了,总觉亏欠。不要吧,又辜负人家心意。

    洛家不同,拿了些寻常旧物来,她使着便也没有负担。再者,他又说“走时再还”,又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只愿四大家快点寻到决明子大师,她好带着妹子回云约山去。她本就不想久住。

    怔了好一会,麟女大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道:“公子莲生唤我豆蔻,大人也唤我豆蔻便好。”说罢,豆蔻轻使一个眼神,两个小仆打开了那半人高的木箱。麟女大人低头一看,她道是什么,原来是一箱书,抹得整整齐齐。她一眼扫去,都是自己看过的,也值得多读几遍的。

    离她最近的是《晋书》,她随手拿起来翻了翻,里面还有洛轻尘的批注。

    “这都是我家公子读过的。他一本本找出来给大人解闷的。”

    麟女大人轻轻颔首,又向洛蓟手里捧着的东西望去。豆蔻掀开罩着的绫布,只见是一把古琴。

    “这焦尾琴是我家公子最常用的,拿来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好。”

    洛蓟身旁站着两个丫头,捧着两个木匣子,豆蔻打开匣盒,原来是笔墨纸砚,也都是旧的。

    “这宣纸是我家公子常用的,虽不算很好,但也可使得,叫我们剪裁了不同的尺寸给大人送来。”

    最后一个小丫头手里捧着棋盘一张棋盒两个。

    “我也通一点棋道,若大人无聊时,也可陪大人对弈几局。”

    “你陪我?”麟女反问道。

    “是的。我也是我家公子送来陪大人的。我是家生奴才,从小就在洛家长大,跟着公子习武,修习术力,也略微度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我家公子说了,须找个既识字又会术力的,能够襄助大人,又能够帮衬大人的,送过来才好。不止我,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洛蓟是要回去复命的,其他的都是公子挑好了过来帮衬大人的。这些人都是极忠心,手脚极干净,做事也极利索的。就借给大人使唤,若大人哪一天走了,再还给公子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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