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温见琛走进病房, 站到患者床边,听见他家属跟自己打招呼,就点点头。
他低头看向被面, 见对方的手腕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原来指甲刀也能割得这么狠,难道是新的,比较锋利的缘故?温见琛跑了两秒钟神,忽然想道。
“怎么这么想不开?”他回过神温声问道。
又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即便是肾病, 也有急性和慢性之分,急性的肾病, 治疗得当肾功能是可以恢复的, 就算是不可逆的慢性肾病,也可以通过治疗来延缓它的进展。”
“谭主任说最坏的结果是尿毒症, 那是慢性肾衰到了终末期,一般是4期和5期,这个阶段的病人, 泌尿系统和肾脏方面的症状是很明显的, 但你不是, 你是来看腰痛的, 还准备明天转去骨科的,对吧?”
他说到这里点点头,确认自己没记错,“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我觉得你最坏也就是到ckd3期,这个时候如果积极配合治疗,是可以控制住病情进展的, 这样的病人我们见过很多,不少都可以活很久。”
“当然,如果你足够幸运,等到了□□,还可以进行肾移植,这是最佳替代疗法,成功了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肾功能。”
他的声音又放轻了些许,“我知道肾病对于你来讲,是个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从来没有想过的疾病,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为什么不尽快调整过来,接受这个事实呢?你的妻子和孩子……”
他顿了顿,又淡淡地问:“你父母还在世吗?”
病人苍白干燥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老婆就没好气地答道:“他一个要寻死的人,还能记得父母?老头老太八十多了,我还以为今天我出了医院的大门,明天就要连办丧事请亲戚朋友吃三次席呢!”
她噼里啪啦地骂道:“人家一说起,都会说你是不孝子,从年轻时就懦弱无用,都四十多的人了,连一个家都撑不起就算了,遇到点困难就想寻死,还连寻死都只敢用指甲刀,哈,真是笑死个人了!”
温见琛无奈地扭头看她一眼。
这是个身材有点肥胖的中间女人,穿着碎花裙子,布料勒出粗壮的腰身,染成栗色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双手插在腰上,指节似乎有些变形。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
她应当是一位为家庭操劳了半生,付出自己全部青春,却没能得到应有回报的妻子和母亲。
温见琛叹口气,淡淡地道:“家属先出去等一下,不要再刺激他了。”
女人闻言张口就要反驳,黄越忙往她那边走了一步,半搀半拉地将她弄了出去。
温见琛扭头再次看向躺在病床上男人。
医患双方这时都沉默了下来,隔壁床的老大爷被吵得没法睡,这会儿正醒着,好奇地看着他们。
黄越从门外进来,见老大爷正看热闹,便过去问了两句,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
他们的说话声打破了温见琛和病人之间的沉默。
温见琛道:“虽然你老婆说得有点难听,但是……总体而言,她也没说错,你确实是不敢面对这个结果,可是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活着?既然死过一次没死成,那我们干脆就活下去,怎么样?”
“她虽然一直说你不好,可是我没有在她眼里看到恨,她只是对你……”他斟酌了一下,换个说法,“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有些话说了可能没用,但还是要说,希望你想想你的父母妻儿,不要还没被病打倒,就先被自己吓死了,她觉得你懦弱,你真的不想勇敢一次给她看看吗?”
他说完这些话就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下挂在架子上的吊瓶,看针水差不多完了,就按床头的铃叫护士过来。
等值班护士帮他换了针水,他又安慰了两句让他好好休息的话,和黄越一起要离开。
刚转身,就听他终于开口问道:“医生,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茫然、不解和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让温见琛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他回过头,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疾病是不讲道理的,你的身体有可能给过你提示,被你忽略了,也有可能……它就是突然就来了。”
这世上有许多不讲道理的事,他的眼睑垂了垂。
男人再没说话,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温见琛和黄越一前一后地出了办公室,将患者妻子带到办公室去做思想工作。
可是他们萍水相逢,并不了解人家两口子的恩怨情仇,能做的,只是站在医生的立场上,向家属建议尽量让患者宽心,好好配合治疗。
仅此而已。
所以黄越最后说了句:“虽然对您很不公平,但我们还是希望您能让让他,别跟他吵架,也别再刺激他,这对他对你都没什么好处。”
对方一听便落泪了,哭着说:“我让了他十几二十年,还不够吗?”
她的话匣子和眼泪开关一起打开,絮絮地说起自家事来。
黄越是值班医生,要忙着看病人处置病情,只有温见琛能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她倒苦水。
说她年轻时媒人介绍了几个对象,她挑了最老实的那个,因为,“我自己是个主意大的,是家里的大姐,下边几个弟妹都是我带大的,我习惯了做主,就想着找个老实听话的。”
“他年轻的时候其实还可以,有什么也肯跟我说,又肯听话,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也肯干活,工资全都上交,不抽烟不喝酒,不去嫖不去赌,公婆也和善,家里都让我做主,花一块钱都要问过我……”
起初新婚几年是真的相处和谐,家里蒸蒸日上,也不知道哪天开始慢慢就变了。
夫妻之情从见到一个人就心生爱意到仅剩责任和亲情,这个过程到底要多久,各家有各家的账簿,总之到后来,他们开始争吵,女人越来越强势,男人越来越沉默。
最后到相对无言,日子和以往一样平淡普通,但又分明改变许多。
“后来他下岗,孩子又慢慢大了,老人家开始老了,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事,家里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经济越来越紧张,我就想要不开个小吃店做生意吧。”
“餐饮很难做的,很辛苦,有时候还会遇到不讲理的人,刚开始连卖菜的都欺负我们不懂行情,还有地痞流氓来吃霸王餐,收保护费,还有……”
她说,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对丈夫产生了严重不满,因为,“他什么都听我的,都等我做主,就连有熟客介绍领导过来吃东西,他都不懂招呼一下,只会叫我出来,然后自己钻进厨房里。”
遇上有人来找茬,更是别想他能保护她,孩子的事也一样,老师请家长,他只会说你是妈妈你去吧,老师来家访,他也只会躲进卧室,独留她一个人面对,类似的事多不胜数,仿佛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他只会问孩子一句吃饭了吗钱够花吗不够让你妈给。
至于父母生病了,他也只能陪床,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陪床,坐在一旁,偶尔端茶倒水,其余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恨恨地骂:“他就是一根木头,推一下动一下!”
可是这世上许多男人都是这样,世人还歌颂父爱如山般沉默不语,温见琛觉得讽刺,可是想想温致礼从小到大对他的关心和疼爱,甚至有时候喋喋不休,又觉得庆幸,他有个好父亲。
只是,“听你这么说,你小孩应该和你很亲吧?”
他笑着问了句,语气很平缓,很轻易就把话题转移开了。
听他提起孩子,对方抬手擦了擦眼泪,笑起来,“是啊,她很懂事的,从小就知道我们大人辛苦上班是为了让她读书跟过得好一点,所以读书很努力的,就是比较调皮,脾气冲动。”
小小抱怨一句,又立刻替孩子辩解:“不过她现在都好了,去年就考上申城的名牌大学了呢,以前她跟我说小叔看不起她是女孩,那她就偏要比他儿子厉害,高考成绩下来,小叔家的儿子只能上大专,她还偷偷高兴了好几天。”
说到这里她笑出声来,温见琛也忍不住笑笑。
他听对方说起女儿很小就知道心疼妈妈,会帮她批评奶奶和小叔重男轻女,会帮她做家务,会用兼职工资给她买生日礼物,会跟她说自己的小秘密……
这种和母亲之间的亲昵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温致礼毕竟是男人,不会这么黏糊。
他有些好奇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甚至有些遗憾自己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不过……
他紧接着想起裴冬宜温柔明媚的脸孔,忍不住想,或许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儿,可以体会到呢?
“所以你为了这么好的女儿,也要保重自己啊。”他忽然开腔劝道,“你跟他吵什么呢,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么,你犯不着生气,只需要跟他说必须治疗,哪怕是为了女儿还有爸爸,不是吗?”
顿了顿,他又说了句:“我觉得他会听你的。”
因为他习惯了被她做主,温见琛笑了笑。
对方闻言安静下来,神色从之前的愤怒慢慢转变为茫然,嘴巴开合几次,才问出声来,“……医生,他会死吗?”
“人都是要死的,我也会死。”温见琛继续笑笑,神色平淡,“但不是现在,我不是,他也不是,只要配合治疗,他还可以活很久。”
说完他道:“你想去看看我们的血透中心吗?我可以让学生带你去看看,那里每天都有一百个慢性肾衰4到5期的病人在做血透,我听说他们有的人几年下来已经成了老友,经常约着一起去喝早茶。”
只是不方便,因为一周要来好几次医院做血透。只是要花许多钱,因为余生都要这样过,血透,吃药,住院。
不过这个余生,有可能是几年,也有可能是十几年,甚至更长。
对方听完他的话,沉默许久,然后点点头,“我会劝他的。”
“辛苦你了。”温见琛笑着说了句。
她离开办公室之后,温见琛站在窗边向外看,看着隐隐有点泛白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跟拍摄像想问,但又没好意思打扰他。
早晨六点十五分,裴冬宜被手机铃声闹醒,但这不是她平时起床的时间,她实在是困,于是闭着眼睛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又睡了十分钟,闹钟再一次响起,她终于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路,然后眯着眼就去洗漱了。
她第一次录节目,这会儿又瞌睡得厉害,根本记不起孟导之前就跟他们说过,早上起来之后要将卧室的摄像头打开。
还是她要出门时给跟拍摄像打电话,工作人员才知道她要上班去了。
这个钟点连七点都还没到,天是亮了,淡淡的白,空气里还有一丝凉爽,但特别安静,只有他们这栋别墅有人进出。
早起的工作人员出来晨练,看到一个同伴扛着摄像机从他们住的别墅冲出来,跑上一辆蓝色的宝马ni的后座,他就啧啧两声。
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原本大家还有点嫉妒跟拍温见琛和裴冬宜的两位同事,因为这俩可不是普通嘉宾,要是跟他们打好关系,只要对方一句话,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飞黄腾达。
可现在谁还羡慕他俩啊,瞅瞅两位嘉宾的社畜样吧!
导演都还在睡大觉,嘉宾就已经上班去了喂!
玉河湾距离清源幼儿园到底是有些距离,裴冬宜紧赶慢赶,到园时还是到了七点半。
她匆匆停好车走进幼儿园,小跑着跑进办公室,把包放下,高跟鞋换成软底的平底鞋,然后匆匆走进课室。
已经有小朋友到园了,看到她来就眼前一亮,喊着小裴老师就围过来。
今天要玩水枪大战,他们把自己的玩具水枪拿给裴冬宜看。
“小裴老师,我的这个是大鲨鱼!”
“我、我的是尼莫!”
“我的是恐龙,小裴老师,你说这个是不是霸王龙呀?”
“你这个才不是恐龙,是独角兽,我妈妈的香水瓶盖盖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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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园的小朋友越来越多,一个两个都要把家长准备的玩具水枪拿给裴冬宜看,还要跟小伙伴比谁的水枪漂亮。
裴冬宜于是看到了各种各样色彩鲜艳造型可爱的水枪,一时觉得现在小朋友的玩具更好看了,一时又觉得今天上午肯定会很忙。
惦记着要玩水枪大战的幼崽,可不是那么好管滴。
水枪大战是在下午,在开始之前,裴冬宜和同事们需要做好准备工作。
这次活动的场地选在室外宽敞的塑胶操场,趁着小朋友吃完早餐后做早餐和晚上户外运动的时间,裴冬宜和同事们把从食堂搬来的大塑料水桶放满水,然后让阳光对水进行暴晒。
忙完后看还有点时间,裴冬宜连忙去食堂吃早饭。她速度很快地吃了两个肉包子,然后拿着一瓶鲜奶跟关淼淼站在一起看孩子们玩耍。
关淼淼奇怪地问她:“你怎么现在才吃早饭?”
她叹口气,“别提了,现在住得远了,要是在自己家,我还有阿姨给做早饭,现在录节目期间什么都要自己做,我根本来不及做。”
幸好幼儿园也给职工提供一日两餐的,她倒不至于没早餐吃。
关淼淼安慰她:“没事,明天就放暑假了,可以睡懒觉了。”
“还有暑托班呢。”裴冬宜笑眯眯地点头应道。
关淼淼一摆手,“做一休三,就当出来玩了。”
说完她托着脸唉了声,“其实上班也好,带他们比辅导我小侄子写作业轻松多了。”
“你小侄子多大啦?”裴冬宜好奇。
“一年级。”
裴冬宜眨眨眼,“一年级的作业就很难了么?还好吧?”
在她印象里,一年级时难的可不是作业,而是正常作业以外的东西,比如各种补习班。
“题目不算难,难的是要教会他啊。”关淼淼叹气,“而且你别说,他学奥数的,那个我是真不会,除了奥数,他还要上画画上萨克斯上阅读课英语课,还要打网球,真的超级忙。”
她唉了声,看着孩子们的目光有点怜悯,“他们也就能玩小班和中班的这两年了,等到了大班,就开始慢慢加重负担咯。”
因为考虑到幼小衔接的问题,清源幼儿园的老师们,都是在孩子们刚进小班时负责带他们直到中班,到了大班就要换老师了。
裴冬宜听了关淼淼的话,也点点头,“没办法,现在大环境是这样,大家都学,你不学就落后了,会被落下不说,还可能会被别人笑。”
她印象里有一件事,前些年同圈子的章家突然被爆出真假千金的事,说是抱错了女儿,真千金是在农村跟着种地的养父母长大的,假千金则是在容城当锦衣玉食的娇小姐。
那位假千金裴冬宜也见过几次,长得漂亮又清高,学艺术专业,据说很有才华,是知名小提琴家的弟子,在事情爆出来之前,有传闻说她要嫁进某个领导家里。
但是这件事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去年她嫁去外地,对方也有名有姓,不过到底不比以前的姻缘就是了。
裴冬宜也见过一次那位真千金,跟项芸她们逛街时在商场遇见的,听到章太太数落她是大乡里进城,不仅穿着土气,连钢琴都不会弹,处处比不上她妹妹,真是给家里丢脸,云云。
章太太的语气非常差,当时项芸就觉得很奇怪,“这是亲妈吗?怎么会有亲妈这样对亲女儿的?还看不起乡下人,乡下人得罪她啦,吃她大米啦?”
其他小姐妹怕被章太太听到,赶紧把她拉开,过了几天,裴冬宜就听说章家的亲女儿跑了,不认他们家了。
“我跟我哥说,孩子就是要有快乐的童年,学这么多特长都把人学傻了,以后长大了回忆童年,全都是学这个学那个,也太痛苦了。”
关淼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冬宜回过神来。
听她继续说道:“我哥就说,我就是因为听你吹屁,之前一直没让他上,结果人家都会的他不会,考试还全班倒数,孩子都没自信了,现在上了这些班,人家会的他也会,学习成绩一上来,现在快乐多了。”
她说完呵呵哒一声,“看来我确实比较适合教幼儿园。”
裴冬宜:“……”
因为在幼儿园录节目的关系,关淼淼关注了节目官博,特地了解了一下网友们对裴冬宜和她老公的评论,在众多信息中,她捕捉到了频繁出现的裴氏和温氏的名字。
然后去百度学习了一下,在一片震惊中确认,平时跟她一样被小朋友们搞得焦头烂额,有时候还被家长怼的同事,真的是千亿豪门出来的千金小姐!
谁能想到呢,大小姐居然还知道超市晚上几点钟开始打折,嫌弃过水果店的山竹卖得贵,以前觉得很正常,大家都这样啊,现在她却觉得,这一点都不正常。
难道不是该不知道物价是多少,买东西只看心情不看价格?
于是她对低调得过分的裴冬宜有了巨大的好奇心,问道:“冬宜姐你以前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学什么?”
裴冬宜被问得一愣,认真想了想,挠挠头,“好像……跟你小侄子差不多?绘画,钢琴,小提琴,舞蹈,书法,都学一点,主要是家里请了老师来专门教,我要是什么都不会的话,以后交际场合跟别人没有话题聊,这些都需要从小打基础的。”
说到这里她面露惭愧,“不过没多久绘画跟书法就不怎么学了,水平非常一般,幸好教幼儿园的小朋友要求不高。”
“那……电视里那些豪门千金都会高尔夫、插花和马术之类的,你学不学?”关淼淼继续好奇。
绘画和乐器之类的,普通人家只要家长舍得钱,咬咬牙,孩子也能学很多种,但高尔夫、插花、马术这些烧钱玩意儿,就没几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会去学了。
裴冬宜点点头,“都是到中学才接触的,跟我大伯母她们去俱乐部学点皮毛,会怎么玩就可以了,这就是个聊天的话题。”
犹豫了一下,她继续道:“其实后来我发现,会不会这个好像都没什么问题,我还交际不到很高层次的人,跟小姐妹待在一起都是……”
她停了下来,关淼淼看向她,眼睛亮晶晶,“都是做什么?”
裴冬宜目光微闪,神情有些腼腆,“都是说八卦和吃东西,根本不会去打什么高尔夫,挥几下球杆就不玩了。”
关淼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朋友们立刻看向她们,好奇地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小裴老师,淼淼老师,你们在说什么呀?”
“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
“是很开心的事吗?”
“是不是因为要放暑假你们才这么高兴?我也很高兴,暑假我要回乡下奶奶家,小裴老师你要不要去?”
“是呀是呀,我也喜欢放假……”
裴冬宜伸手摸摸这个的脑袋,又捏捏那个的脸蛋,语气欢快地应道:“我在跟淼淼老师说我小时候的上学的事呀。”
小家伙们一听,顿时来劲了,扒着她继续叽叽喳喳地问道:“是你多小的时候呀,跟我们一样大的时候吗?”
“小裴老师也是在这个学校上学的吗?”
裴冬宜点点头,“是呀,我们幼儿园比我岁数还大呢,我小时候也是在这里读幼儿园的,跟你们一个学校。”
想了想又说:“不过那个时候的学校跟现在不太一样,花草树木没这么多,也没有游戏城和陶艺室这些可以玩的地方,我们只有音乐室、舞蹈室,操场也还不是塑胶的,是水泥地板,也没有水枪大战这种好玩的户外活动,啊,还有,吃的东西也没有现在丰富。”
虽然清源幼儿园是盛家开办的私立幼儿园,但也不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么实力雄厚设施齐全的。
小朋友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哇地连连惊呼,没想到小裴老师居然也是在这个幼儿园上学的,当天晚上回去,小二班的小朋友们都跟家长说了这个惊天大发现。
家长们:根本就不意外好吗,我们比你们知道的早得多了!
因为下午要玩水枪大战,孩子们整个上午都很亢奋,早上的区域活动是用积木搭高楼,幼崽们玩着积木,议论的却是:“我到时候爬上这个楼,用水枪滋你。”
“那我爬上这里,比你高,我的楼有一百层!”
裴冬宜:“……”操场上根本就没有这种场地好吗:)
上午还有一节课是讲《小马过河》的故事,崽子们听完故事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小裴老师,那条河在哪里呀,我们可以去那里玩水枪大战吗?”
裴冬宜哭笑不得地摇头,“不行哦,太远了,而且河水很凉,玩了会感冒的,水枪大战的水老师已经晒好了,下午才能玩,我们现在先上课好吗?”
说完干脆板起脸来,一群小鬼头见她脸色变得严肃了,吐吐舌头,终于不再捣蛋。
吃过午饭安排他们去午睡,睡室里一片吵吵嚷嚷,尤其是小男孩们,用手比划着当枪,biu来biu去闹成一团,裴冬宜和关淼淼还有赵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批评才将他们镇压下来。
好不容易等他们安静下来,裴冬宜松口气,和关淼淼在门口守着,用气声窃窃私语。
无非就是暑假打算做什么,关淼淼又问她能不能帮忙要个肖桦和张栩宁的签名,裴冬宜没想太多就答应了下来。
说了一会儿话,回头往睡室里一看,有一个小家伙正动来动去,居然没睡着。
裴冬宜叹口气,站起身蹑手蹑脚往里走,走到正无聊地玩手的小家伙旁边,蹲下来,小声问道:“磊磊,你怎么不睡觉呀?”
磊磊小朋友非常不爱午睡,不仅不爱午睡,还会趁老师和阿姨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前些天刚因为这事摔过跤,闹着要卡通创可贴。
他左右看看已经睡着的小伙伴,抿住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裴冬宜。
裴冬宜看懂了他的意思,压低声音道:“可是下午玩水枪大战很累的,不睡觉的话没精神,玩不了多久哦。”
小家伙眨眨眼睛,似乎有点犹豫。
裴冬宜眼里闪过笑意,哄他:“你要是不想睡,可不可以安静地躺着不影响别的小朋友呢?其他小朋友要养好精神下午玩水枪大战呢。”
小家伙迅速地点了几下头,不捣蛋的时候他看起来是很乖巧可爱的,裴冬宜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小孩子挺好睡的,既不能玩玩具,又不能玩电子产品,只能静静躺着玩自己的手指,很快就无聊到睡着了。
关淼淼进去检查了一圈小朋友们,帮他们把被子盖盖好,出来后裴冬宜就道:“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行了。”
关淼淼跟她道了声谢,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室。
正值盛夏,中午的太阳特别大,从窗口看出去,光线格外刺眼,蝉鸣声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
裴冬宜一个人坐在那儿守着睡室里的孩子们,低头看手机。
她点开节目组的群聊,才发现早上孟导发过一条消息:【各位老师,本周日要出发去录制节目主题曲,请大家提前熟悉一下歌词。】
下面还有一个文档。
裴冬宜一边下载文档,一边有些好奇,去录主题曲啊,录音棚她还没去过呢。
——————
下午三点钟,在经过半个小时的安全教育之后,裴冬宜和关淼淼将孩子们带到了大操场。
操场的四周都放着装水的大水桶,水被晒得热热的,已经有维持秩序的老师们在做准备工作。
毕竟是四百多个小孩在玩,园内可活动的范围又大,于是所有老师和保安全都出来了。
裴冬宜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早上那套漂亮的裙装,换成了更容易活动的运动裤和t恤衫,外面还套了一件白色的防晒衣,戴着帽檐很宽的遮阳帽。
她再次叮嘱孩子们:“不许对着别人的脸,尤其是眼睛射击,记住了吗?”
“还有,要互相帮助,互相谦让,不许吵架,更不许打架,有问题来找老师,特别是觉得不舒服的小朋友,一定一定要来找老师,记住了吗?”
二十个小家伙们人人都有一把水枪,或是抱在怀里,或是扛在肩膀上,仰着可可爱爱的脸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小裴老师。
奶声奶气地大声应:“记——住——啦——”
裴冬宜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去玩吧,玩得开心点。”
话音刚落,一群小豆丁立刻转身冲进场地里,还嚷嚷着:“兄弟们,冲鸭——”
裴冬宜像个老母亲一样,忧心忐忑地看着他们,插着腰叹口气。
别看这群小家伙刚才信誓旦旦的说记住她的话了,等玩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谁还没当过小孩啊,三四岁的小不点什么样的记性,她还不知道么。
只求没人受伤就阿弥陀佛了。
她站在场地边上,聚精会神地辨认着自己班上的二十只小麻雀,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就有小姑娘跑过来跟她告状:“小裴老师,方华推我,他想抢我的水枪。”
裴冬宜心里叹气,看吧,她就说嘛。
连忙去找那个叫方华的小男生,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小男生眼睛滴溜转,就是不吭声。
倒是旁边另一个小朋友说:“有的呀,方华想要秀秀的水枪,说她的好看,秀秀不给,他就这样推她。”
说完还用手在自己身上示意一下,佯装往旁边摔,认真道:“秀秀还差点摔了呢。”
小姑娘脸上表情认真又正义,裴冬宜眼睛里浮上笑意,她点点头,“好的,谢谢敏敏。”
敏敏红着脸眨眨亮晶晶的眼睛,顶着小朋友们羡慕的目光,神情很兴奋,“不用谢。”
小朋友都很喜欢老师表扬的呀。
裴冬宜转头看向方华小朋友,微微板着脸,“敏敏说的是不是真的?刚才开始之前,老师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许打架,不许吵架,要团结有爱?你都说记住了,这才过了多久呀你就跟秀秀发生矛盾了?”
小男生抿着唇,低下头去。
裴冬宜看看他们俩的水枪,其实都很漂亮,小男生的是蓝色的鲸鱼,小女生的……是个奥特曼造型的。
懂了,大家都逃不出奥特曼的手掌心。
她劝道:“你喜欢秀秀的奥特曼,可以跟她交换呀,怎么能抢呢?还动手推她。要是我喜欢你的东西,也动手抢,你不给我还揍你,你会高兴吗?”
小男生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摇摇头,脖子愈发弯了。
看他好像后悔了,裴冬宜又教育了两句,然后哄他跟小姑娘道歉,小姑娘可大方,不仅原谅了他,还主动跟他换了水枪,小男生一看原来道歉了是会被原谅的,于是松口气,主动带她一起去玩。
看两个小朋友重归于好,裴冬宜松口气之余,又觉得小姑娘真的太贴心了。
接下来的活动时间里,她还处理了两个摔倒擦伤的小朋友,又看见有的已经玩疯了,好胜心切,开始往别人脸上滋水。
裴冬宜一惊,立刻提高声音呵斥:“宋冬咚,张文煜!不许往别人脸上滋水!!!”
说完立刻就冲进了场地里,一手一个,拎着他们的领子把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两个小豆丁提出来教训了一顿。
还有吵起来找她评理的,理还没评出来呢,就又当着她的面吵起来了,她只好大喊一声:“好啦,不许吵了!都听我说!”
孩子们状况频出,裴冬宜和同事们一会儿要镇压捣蛋鬼,一会儿又要哄哭起来的,一会儿又要回答其他人的问题,忙得脚打后脑勺。
他们是玩得开心了,老师们忙个半死。
跟拍摄像觉得很有趣,原来看起来温柔又喜欢孩子的裴小姐,也会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还会插着腰凶巴巴地骂人。
他拿手机将裴冬宜拎着两个孩子衣领把他们提出来的样子拍下来,发到节目组群里,把大家都给乐得不行。
白天的别墅有些安静,只有张栩宁他们四个人在,另外几个都去上班了,纪苓薇楼上楼下走了两趟,跟谢微媛感慨道:“突然觉得有点罪恶,别人都在工作,而我在度假。”
谢微媛听了就笑,说起以前读书的事,“因为生病所以请假出来看医生,看完了又不想马上回学校,我就在街上找家饮料店坐着,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街上人都不多,感觉自己就像捡了大便宜一样。”
纪苓薇问她:“你跟张栩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学啊,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我们市很早就是按户口入学的,附近几个街道的小孩都读一个学校,所以就认识了呗。”
谢微媛谈兴起来,话匣子打开,“你们不知道,他以前特别讨人嫌的,非要在书桌上画什么三八线,我写字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过界了一丢丢,他就使劲捅我一下,笔连本子都划破了。”
“然后呢?你们吵架啦,你有没有告老师?”
“没想起来去告,我直接跟他打了一架,然后我妈去老师办公室领我回去的。”
纪苓薇和肖桦听了哈哈大笑,张栩宁抬手捂着脸,一脸无语。
最后实在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你到现在都还在报复我,动不动就在床上画三八线。”
谢微媛:“……”
纪苓薇&a;a;a;a;肖桦:“……”哦莫,这是我们不花钱就能听的吗!!!
谢微媛回过神来,使劲踹了张栩宁一脚,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问道:“我们今天做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吧?”
明知她是扯开话题,大家还是顺着她的问题讨论了下去,“去买菜?搞卫生?还有,晚饭吃什么?”
“吃火锅怎么样?人多吃这个最稳妥,谁都能吃到爱吃的。”
“可以啊,问问冬宜和温医生他们呢?”
“也不知道温医生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裴冬宜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到底是跟温见琛住一起的时间少,还是第一次遇到昨晚那样的突发情况。
深更半夜睡得正香,突然来个电话,说病人要自杀了,真是吓死人。
她将水枪大战游戏结束的孩子们都赶进教室,跟关淼淼还有赵姨一起,督促和帮助孩子们擦干身上的水,和换上干净的衣服。
“来,小姑娘们,跟赵姨和淼淼老师一起去睡室里面换衣服。”
“小男子汉们,你们在教室里换,需要老师帮忙吗?”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小朋友们入园已经快要一年了,穿衣服是早就教过的,裴冬宜让他们自己把前面的水擦干净,然后她帮他们擦后面的,擦干水后让他们自己把衣服穿上,遇到困难了她才帮一把。
这个过程略微有点费时间,幸好现在是夏天,把门窗和空调关上后也不至于着凉。
孩子们换完衣服已经四点多了,清源幼儿园是三餐两点,这会儿要吃晚餐了。
裴冬宜抓紧时间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又穿回早上的那套,杏粉色的碎花交领上衣很宽松,布料也丝滑轻薄,看起来相当飘逸凉爽,衣摆束进了同色的连衣裙里,裙长至小腿,左边开叉到膝盖上,长长的腰带在腰侧系成蝴蝶结的形状,头发在脑后扎了个简单的低马尾,整个人看起来知性又优雅。
镜头后面的摄影师看了一愣,哦,那个他熟悉的温柔大方的裴小姐又回来了。
给孩子们分完晚餐,督促他们喝了温姜汤之后,裴冬宜看了一下群聊的内容,发现纪苓薇在问晚上吃火锅有没有要点菜的,她想了想,将看孩子吃饭这件事交给关淼淼,自己走到门外给温见琛打电话。
温见琛刚把来会诊的主任送出抢救室,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裴冬宜打来的,忍不住有些好奇,难道今天要回裴家或者温家?
过去几个月,几乎每次裴冬宜主动给他打电话,都是这个原因。
但现在是节目录制时间,为了减少家人的曝光,应该不会没事就回家吧?
他接通电话,听到裴冬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没打扰你工作吧?”
“还好,有什么事么?”温见琛反问了一句,掉头向急诊的大门走去。
走出自动门,他站在门口高大的盆栽旁边,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揪了一片树叶无聊地捏着。
“嗯,就、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习惯,裴冬宜还磕巴了一下,“苓薇姐他们说晚上吃火锅,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特别的忌口,但是我不喜欢吃外面卖的肥羊卷。”温见琛应道。
他跟裴冬宜说,他总觉得外面卖的肥羊卷不管多贵都有股忽略不掉的膻味,所以家里吃火锅如果要吃这个,都是厨房用提前冻好的羊肉切片的。
外人听起来多少有点矫情的饮食习惯,裴冬宜却毫不奇怪,甚至嗯了声,“羊肉不好确实容易出现这个问题,还是家里大厨挑的放心。”
说完她又问:“那你今天大概什么时候能下班?”
“这可说不好,现在有空,待会儿说不定就忙起来了。”温见琛失笑,“应该跟平时一样吧。”
“那就是……”裴冬宜在心里算了一下,“七点半之前能到玉河湾咯?”
温见琛嗯了声,想了一下,又问:“我回去的时候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裴冬宜一愣,想说没有,但又觉得他会这么问,可能是因为有镜头的缘故。
那是要给他一个表现机会的。
便改口道:“如果路过面包店,买一点吐司和面包之类的,明天做早餐?”
温见琛爽快地应了声好,“你喜欢吃芋泥的馅儿,对不对?前几天林姐做了芋泥包,你一顿就吃了三个。”
说完他笑了声,略有些低沉的笑声穿过手机撞进耳膜,裴冬宜一愣,有瞬间的走神。
她下意识地嗯了声。
温见琛道:“那就先这样吧,先挂了,我去看病人。”
她又下意识地应好。
等电话真的挂断了,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忍不住脸孔一红。
天啊,她这是怎么了?!
而且……他怎么会观察得那么仔细,连她吃了几个包子都知道?那他会不会觉得她贪吃?
裴冬宜想到这里,觉得有点丢脸,忍不住抬手捂脸,可是手心刚碰到脸,就发现脸上的温度烫得就像她刚在太阳底下暴晒过一样。
她不由得又一愣,接着忽然脑子一懵,她给温见琛打电话,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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