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受到气氛有些僵硬,有人低声嗫嚅,“我们……也是想快点找到破解的办法。”
这不说还好一说,农妇又带着哭腔抽泣道,“小宝……我家小宝还没醒过来呢。”
那人又接着嘀咕了一句,“其实,不过是假装娶她一下。我方才偷偷看了,那姑娘也不丑。”
小道童奶声奶气,在旁边急急跺了跺脚,“我们师父修的是清道,不能犯大戒的。”
这些人看上去早知晓这一层顾虑,没说什么,只是叹气的声音又大了些,直直传到在场之人的耳朵里,将气氛搅得不尴不尬的。
凤凰斜斜虚倚在门框上,手指随意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扫了一眼房内之人。
她说话的尾音一直很轻,带着些撒娇的语调,但此刻的神色实在称不上和善,“修道之人,当然不可成婚。”
其他人还在七嘴八舌想说些什么,凤凰稍微生出了些不耐烦的情绪,连带着房中的烛火悄悄都窜高了几寸。
李青燃十分果断地将她领到了厢房之中歇息,与其他人隔开。
月光洒入观中,映着李青燃的眉眼,他皮肤很白,但下颌分明并不柔弱,即便此刻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也依稀显出几分凌厉的疏离感。
仿佛独行世间良久,只是恰巧走到了这里,又恰巧伸手救了一下百姓。
凤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通了一点。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的。
李青燃的境界只要他愿意,便能做到眼中无物心中无想,就是那怪新娘硬将李青燃推进洞房,扒光了衣裙在他旁边跳舞也难以乱他心境,心境不乱就算不上破戒。
就像他今日牵了自己许久,平常来说已经是越了男女大防的逾矩行为,但在他眼中大约牵男,牵女,牵猫,牵狗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小凤凰忽然想起司命临行前交代她的话。
套近乎就是要投人所好,譬如给爱财之人投以钱财,好色之人献以美女,贪食之人奉以美食。
但是如帝君这般即将飞升的大乘者,这几样俗好都不占着。则只需在关键时刻送上几句由衷地赞美,细微之处表现出英雄所见略同的见解,言谈间显示出自己的风趣幽默,便极有可能被帝君引为知己。
那近乎自然也就套上了。
于是小凤凰将厢房的门一关,往床榻上一躺,似乎是练习一般,感情充沛地赞美道:“真不愧是帝君啊!哪怕转世也这么优秀!”
尚未走远的某人听到了这气沉丹田的一声感叹,脚步一缓,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次日清晨,青山镇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又恢复了昨日的氛围。
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百姓自顾自的做着买卖,喧嚣又热闹。
凤凰和李青燃走出渊鱼观时碰到对面的店小二在揽客,他一边打着哈切又热情熟络地朝凤凰扬了扬搭在肩上的白巾,“路过的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凤凰道:“要一碗水。”
小二抬头,露出了昨日那般惊艳过后略微呆滞的表情,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但仔细一看,又有细微不同。
小二精神似乎比昨日萎靡一些,哈切打得有些频繁。
街上做生意的百姓,眼下也似乎泛着乌青,那个推车的老伯似乎是三天没休息,仿佛下一刻就会昏睡过去。
她看了一会儿,恍然猜测出了七八分,但又觉得不是很合理,本能地回头朝李青燃看了一眼。
李青燃也恰好抬头,开口验证了她的猜测,“这个幻境由境中人的精力支撑,剩下在幻境中的人越少,幻境持续时间越长,就越疲倦。”
这,就是不太对的地方。
所谓幻境,便是蒙蔽境中之人的五感,所思所为以境主的意念控制,所以一般能同时影响十人入境便已经要耗费相当大的灵力了。
而这个鬼新娘几乎控制了青山镇上的所有居民。
实际上她不但控制住了镇里的人往外逃,还同时抵挡了山火往里烧。
那至少说明一件事情,她的力量十分强大。
凤凰稍稍蹙眉,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既然她有能力布下如此大的结界,为何还需借助其他力量去支撑,尤其是聚众人之精力,极不稳定。”
李青燃点头,将茶盏放下,“也许正因为此,这幻境才如此容易破裂。”
凤凰忽然拍了下桌案,接道:“青燃道长观察细致入微,心思细腻,令人佩服。”
李青燃:“……”
“那鬼新娘只在落日十分出来,说不定是白日里有什么破绽。这些修邪道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忌讳。”凤凰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一点道长肯定早想到了。”
随后,她又满身正义,拍了拍桌案,“刚好我平生最是嫉恶如仇,你在这里守着百姓,我去会会她。”
李青燃稍顿,“一起。”
二人起身,朝那铺满红绸的小巷走去。
小巷尽头是一座朱门紧闭的大院,每天暮色四合时分,新娘就会从这扇门里出来。
朱门前停放着一顶花轿。
那几个扯着嘴角的轿夫,整整齐齐杵在轿子旁,人来人往都不曾侧目一下,看上去让人隐隐生出些不舒服。
她原以为这四个轿夫也是青山镇的居民,只是受到鬼新娘的控摄。
待二人走到近处,凤凰稍稍皱了一下眉。
他们脸上不知是涂抹了什么,皮肤煞白,不像是男子模样。
但肩臂隆起的肌肉扎实,也绝非是女人。
四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嘴和两腮异常红艳,不笑时是喜庆的,此刻满脸夸张的笑反倒有些诡异。
凤凰指节微曲,一丝玄火点燃了轿夫的衣角,火舌瞬间蔓延,轿夫大笑着迅速坍塌在火焰中。
是纸人,粗陋的纸人。
鎏金凤息萦绕在二人周身,他们脚步未停,目不斜视的经过了纸人堆,直径推开了那扇门。
无论门后是人是鬼,她都打算速战速决。
大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但门后只有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鬼新娘蜷缩在最浓的雾里,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全无煞气,此刻竟然显得有一丝诡异的无辜。
以至于凤凰踏进门的瞬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李青燃虽然没有说什么,显然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新娘,心里是有些吃惊的。
这一点从他佩剑中渐起的嗡鸣就可以看出来。
四周极其安静,随着嗡鸣,剑意将二人又罩了一层。
李青燃此时毕竟还没有真的飞升,只是个凡胎肉/体。
进而凤凰自认为能力在他之上,理应护他周全,便将凤息释放得盛了几分。
李青燃微怔,未说什么,只是佩剑的嗡鸣声又大了一点。
不一会儿,裹着两层护体灵光的他们像两个极大的移动火炬,硬生生在浓雾中照出一小片地方来。
可一直走到鬼新娘身前三尺处,她还是缩在浓雾中,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
所以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在凤凰脑子里形成了,她戳了戳李青燃的手臂,“你说,她每天昼伏夜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太能睡了?”
等一会儿没有回应,在凤凰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大约并不怎么能显出风趣幽默的时候,她听见李青燃回道:“死人不用睡觉,还有……”
“还有什么?”
“不要忽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否则我会以为你也被幻境摄住了。”
“哦……”
凤凰的话没过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哦什么哦,凤族是上古战族,越是邪魔她凤息越烈,战意越浓,怎么会被轻易摄住。
她这样应下来,岂不是给凤族丢脸?
她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李青燃看她操作。
凤凰在指尖捏了一个诀,诀印极快地亮了一下,半空之中倏然化形出一只凤凰的半透明灵相,正在腾腾吐着凤息。
华光流溢的长翅一展开,留下了一大蓬残影碎星似的散在白雾之中,既有气势又十分漂亮。
凤鸣如昆山玉碎响彻天地,随着这一声,凤凰灵相从她身后振翅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画出一道残影后,堪堪停于鬼新娘一尺前。
堪比大鹏的身形几乎将那蜷缩的鬼新娘遮了个严严实实。
而后它忽然一抖,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炸着毛又飞了回来。
……?
凤凰的手略僵了一下,继续结了一个印,再放出去。
凤凰灵相飞到一半,又窜了回来,似乎是为了躲避再次被赶出去的命运,它甚至回来的时候哼哼唧唧地躲到了李青燃身后。
凤凰:?
嗯……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尴尬。
她,如假包换根正苗红的凤族小殿下,灵相居然被一个凡间的怨魂给压制了。
并且是一个不带煞气,一动不动,甚至还没清醒的怨魂。
她气得脑袋有点晕。
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不是她晕,是这个房子在震颤。
准确地说是地在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拱破土地,乍惊而出。
李青燃一手拎着凤凰,佩剑应召而动,悬立在半空,片刻后猛然插入地中,稳住了他们脚下这一小圈。
就当他们以为幻境又要破了的时候,周围的浓雾倏忽消散。
鬼新娘忽然异动,一道青金色光印,如同飞蛾破茧一般,从她眉间破出。
那道光丈腾空而起越来越亮,带着清冽寒意和来自于天地道法的威压,几乎照亮了整个青山镇。
凤凰心头一紧,有些慌张地回望了一下李青燃。
她认得这道光,天阙里仙辉是青金色的且带着如此苦寒气息的,只有他身旁这一位。
只有百年前入早已经入轮回的辰虚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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