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极细的凤息从小凤凰指尖递了过去,若对方是凡人,只会觉得脖子微痒,如同被树叶挠了挠。
而相接那一刻,凤息瞬间化火,“砰”的一声炸开。
前方的男人整个被点燃,男人的面孔极快地扭曲,只来得及转个头便迅速坍缩在火焰里。
李青燃折下一根树枝拨了一下,是个稻草捏的假傀人。
凤息遇邪则化作玄火,此刻在安静的山道上,声响极大。
而那些走在队伍更前头的“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忽然而起的火光,只是自顾自地三步一叩埋头向前。
李青燃将树枝扔到一边,眼神从前方收了回来,“都是草人。”
方才小凤凰还和这大哥攀谈过,在城里他们肯定都是活人。
她并不相信有什么东西能在她与李青燃咫尺之处,悄无声息地将这么多活人全变没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有东西引山雾遮掩改了地形,又借稻草人引路,故意让他们走岔了。
“这大费周折的。”小凤凰挥了挥衣袖,“不妨看看,这些草人到底想带我们去哪里。”
“不着急。”李青燃抬手将束发拆开,墨发顺势倾泻而下。
他将发带一端系在凤凰手腕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又在发带上附了一点灵识,这根细长的布条便闪了一下青光,隐去了外形。
小凤凰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低头动了动手,下意识嘟哝了一句:“怎么对我用缚灵绳了,这三界中,只有……”
……只有谁?
她瞬间没了声音,从小到大在她的记忆当中,没有人敢对凤族小殿下绑过缚灵绳。
那她下意识说出的这句话,后半截应该是什么?
可她越是想抓住那一瞬间,就越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想说谁的名字。
小凤凰语调本就轻,再加上刚才那句说得模模糊糊的,李青燃没有听清楚。
只是方才还在哼哼唧唧的小凤凰忽然安静下来,他便走近了一点。
他扬手拨开山雾,恰好看到小凤凰正扶着手腕,稍蹙起眉头。
“不舒服?”
“没有……”小凤凰回了神,将那一瞬即逝的异样压了下去,“说不上来……可能是这个地方真的有点怪。”
李青燃忽然抬手,屈指在她额间抹了一下。
只是抹了一下,不带仙法的那种。
“……”
是凡间小孩子被吓到时,用来定灵的手法。
片刻后李青燃道:“你心神不太定,别误入了什么幻境。”
凤凰疑惑道:“不是已经绑着了么?”
凤凰扬了一下手,缚灵绳轻轻闪灭了一下,从凤凰手腕流了一道光引到了李青燃掌心。
何况,若真是有什么幻境……这抹一下额头,好像也不太顶用吧?
好在山雾迷蒙,即便是几步的距离,小凤凰脸上有些质疑的神色也落不到对方的眼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白雾越来越浓,甚至看脚下的路都有些吃力。
山路曲折重复,似乎永远无尽头。
忽然间,凤凰系在腕上的缚灵绳一顿,她感觉另一端停了下来。
她立马戒备,“李青燃?”
过了一会儿,李青燃的声音在一旁,低沉地响起,“嗯。”
小凤凰循着系带上的流光走了过去,白雾一片,她差些撞到李青燃肩上。
一只修长清瘦的手,从红袖中伸了出来,素白的指尖上沾上了一些黑灰。
凤凰凑近闻了闻,是烧稻草留下的碳灰。
李青燃将独行剑横握,在一声轻鸣后剑气倏然激荡,将四周白雾震开了一瞬。
趁着白雾尚未聚拢的间隙,凤凰看清楚了脚下的一滩灰烬。
正是方才他们焚烧草人相的地方。
凡人若误入深山沾染邪气,则容易久困不出,叫做撞邪也叫作鬼打墙。
这些草人傀不见得有多精妙,只能执行简单的指令。
和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相似,同一个山头不太可能有好几尊地仙。而此山中供奉的不是别人,只有石观娘娘。
可是图什么呢。
总不至于这什么石观娘娘,费了好大的功夫,正带着他们原地绕山转圈玩儿?
但非要说,其实也不能说是“原地”。
此时人间四月,正值春末夏初。
他们出城进山时,山路两侧新叶繁茂,颇有生气。而此刻周围只剩下了寥寥黄土,枯枝嶙峋,寒风破败。
仿佛从春末,一下子渡到了初冬。
“王夫人说,那个孩子死在了冬天。”小凤凰忽然蹦出了一句话,但神情还是有些迟疑。
万物一旦生灵,是很难真正消亡的。
哪怕脆弱如凡人,短短数十年肉身死去,以魂魄入轮回,也并不算是消亡,只是对前尘忘却,重新开始一段循环往复而已。
凡人尚且如此,何况邪魔。
要真正使邪魔消亡,光靠一把剑是没有用的,需将其夙愿相了,大仇相报,执念相消。
这比直接镇压邪魔可难多了。
所以换而言之,只要还存着未解的心结,到了一定道行的大魔大妖,哪怕被一刃贯心,但凡留了一口气没死绝的,用执念吊着,耐心蛰伏千年万年后,总有重见天日之时。
也正因为如此,探查妖魔的心结是十分犯忌讳的。
就连当年辰虚也要借以“问灵”一式才能窥见一二。
如果此地当真是石观娘娘尚为幼童时死去的地方,这样大大咧咧地“邀请”,实在是不太常见。
她想让他们看见什么?
小凤凰似乎被什么推了一下后背,脚下忽然一空,一头撞进了浓雾里。
四周瞬变!
她下意识想喊一句李青燃,但山中忽然响起了几声鹧鸪的叫声打断了她。
紧接着似乎被惊动了一般,更多的雀鸟开始鸣叫,让原本破败寂寥的山谷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
周遭的温度忽然变得暖和了些,雾气一瞬散开,漏出了一间半山腰上的小竹屋。
竹屋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悬着一只半透明的铃铛。铃舌是一串用红线编起的八角铜钱。
风一吹,便发出金石相撞的脆响。
只是声音并不怎么好听,隐约带着些邪气。
那扇门就是在忽然嘈杂的鸟鸣和风铃声里打开的。
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而下一秒,宴厌就愣在了原地。
她居然……看到了她自己。
她愣神了好一会儿,直到腕上金光闪灭了一下,她才回神过来。
那不是她自己,是凤三。
所以,凤三殿下,当年竟然也来过这里?
司命说过很多凤三殿下的故事。
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凤三总是穿着艳红的衣裳,说话总是带着笑音,为人处世时而热情,时而乖张。
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凤三走到哪里都应该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样子。
而这个时候的凤三和故事里的,很不一样。
或许是靠着同为凤族的微妙感应,小凤凰才一眼认出她来的。
在枯黄的竹台阶上,凤三穿着一件款式极其简单的白袍,白袍之上随意地罩着一件黑纱。
长发披落,流泻在她的背后和胸前。
她似乎是长长的睡了一觉,脸色有些白,带着刚醒不久恹恹的神情,在夜色里似乎比雾还要淡。
山风盈袖,庭中风铃又开始传来“锒铛”声,有点吵。
让她无端想到了人鬼两界相交处,用来封锁鬼蜮的金属锁链。
妖气冲击锁链相撞,发出的声响,和这风铃的声音很相似。
凤三斜斜靠着门框,带着倦意地抬了一下手,风便停了,连带着叽叽喳喳的鸟雀鸣声也消散了下去。
一缕淡色的凤息从她指尖弹出,带着流光钻进了铃铛里,那串长长的铜钱穗也静伫下来。
山谷里刚起的热闹势头骤然熄灭,雾气又沉了下来。
半透明的铃铛罩上流转着细细的符文,玄火缓缓地燃着。于是原本吵闹的风铃,此刻便像一盏长夜中的风灯,照散开了薄薄的一层山雾
借着这道光,小凤凰看清楚了一件事情。
凤三身上白袍之上的黑纱,其实并不是罩衫,而是一层怨气。
怨气里交织着数不清的七情六欲,爱恨悲喜。
丝丝缕缕都像化不开的黑雾一般,笼着凤三。
小凤凰习惯性地皱了一下鼻子,隔着那么远,她都觉得熏得有一点呛人。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想起了某次无意间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一句话。
“凤三殿下陨落时,已经隐约有了坠魔的征兆。”
而在她想起这一句话的同一瞬间,手腕上的线忽然挣了一下。
她垂着的手立马背到了身后,下意识捂住了那一道清光。
“这是某段记忆,不是实景,凤三看不到的。”
李青燃的声音顺着手腕上的清光直接传到了她耳朵里。
对哦,凤三早已经陨落,这里当然只能是某段记忆了。
小凤凰神色微缓,捂着手腕的动作却并没有松开,而是左右看了看周围。
自己方才没有出声,李青燃也没有在她的近处。
那……他怎么晓得自己在担心什么?
她神色微妙地垂眸看了一眼手腕,试着在心里问了一句,李青燃,你在哪儿?
沉默了一瞬,那一头没有回应。
小凤凰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捂住缚灵绳,一来是怕流光惊动了凤三。
二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让李青燃看到凤三殿下。
不想让他看到,凤三怨念缠身,黑雾缭绕的样子。
于是就在这个念头起来的一瞬间,她很想将李青燃推远一些。她手指动了一下,就在空中化成了一个半成不成的结印。
可总不如人愿,印未落成,小凤凰身后便响起了踏断树枝的脚步声。
空中忽然带上了一层碎雪般清凉气息。
她的手腕被拨开,然后听到李青燃的声音从她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
“怎么了,不想让我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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