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是祝鸣妤从青楼里救回来的姑娘,此话不虚。首先这话里有三个重要的节点:一是祝鸣妤,二是青楼,三是救。这三点构成了洛笙在当夜所有的悲惨遭遇,也成为了她所能够上得振鹭山并且成为外门弟子的最主要的原因。

    起因是当时南方出现旱灾,有能力的门派自然要资助一下,只可惜当地没什么大门大派,只有几个小山头,几个人凑起来都救不了两亩地,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其他门派过来救援。振鹭山一直都是门派里面管事儿管得最多的那个,飞书刚一到手里,魏涯山就开始遣人前往南方,正巧当时祝鸣妤刚刚在万剑峰取得自己的由仪剑,而云婳婉的佩剑又以御水见长,便派了云婳婉与祝鸣妤等其他几个弟子前往南方,而当时也有其他门派的人已到,所以问题解决得还算顺畅。

    而在返程时,由于当地有人前去求助她们,说出现了几个恶霸横行乡里,云婳婉便和祝鸣妤留下,看看情况是否属实,几个弟子先行离去。她二人客栈正在镇子之中,恶霸鱼肉百姓确有其事,在某日由村民带领下,祝鸣妤只身前往匪窝,几下就给他收拾了,揍得那几个恶霸鼻青脸肿,跪在地上哭爹喊娘。

    她转头叫人报了官,尽管此事官府基本上并不怎么管,但云婳婉叫祝鸣妤来确实是正确的选择——她目光冰冷,面部表情就算是不作任何处理也看着十分冷淡,握着剑只往那一站,便好似一顶神像一般冷酷无情,气势太阳似的直往外涨,看得人心打颤。

    那地官府无奈之下,也只得灰溜溜地把人带走,走的时候低着头,简直不敢看祝鸣妤的眼睛。这姑娘二十一岁,已经有了睥睨世间的气质,只那双淡然的眼睛似乎依旧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看着人走了,将剑往手里一提,转头便回了客栈。

    她在路上经过了一座寺庙。同时听到寺庙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彼时四野无人,此处对于城镇来说已经有些遥远了,临靠着寺庙旁侧是一片光秃秃的干土,上面长了几株干瘪的枯木。寺庙也是年岁已久,七穿八洞,上漏下湿,一扇腐烂的木门悬在屋檐之下摇摇欲坠,有蜘蛛顺着门框爬去,在破烂的窗户一侧吐丝结网。

    伴随着那哭喊的还有一段激烈的浑似挣扎的声音,随之那尖叫突然消失了,转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沉闷而低哑的闷哼,祝鸣妤手扶着剑,想也没想便大步向前,一脚踹开了那日薄西山的木门,被寺庙里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忍不住闭眼咳嗽两声。

    再看屋内,在一片昏暗的夜色与飞扬的尘土之中,一个小姑娘披头散发,寸丝不挂,抬手捂着胸口,却被一只有力的男人的手用力向外扯去。几个男人围坐在她身边,有的脱了上衣,有的下身寸缕不留,那丑陋的玩意儿便如此暴露在空气之中,好似一把枯树根一样散发着无从穷尽的腐臭的味道。再瞧那姑娘,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下意识一抬头,血浸了半张脸,都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身上青青紫紫一片,就算在如此朦胧夜色中也能看得清晰,而在她抬头的瞬间,祝鸣妤看清她脸上一道道泪痕和那张被一块麻布堵住的嘴,那双眼睛在夜间好似明亮的星星般,闪着泪光惊愕地看着来人。

    姑娘看见她,只是愣了一下,突然用力挣扎起来。几个男人手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一个甚至正跪在地上,将自己埋进去了一半。祝鸣妤背对着月光站立在寺庙门口,彻底挡住了所能瞧见的所有的景色,她扶着剑鞘,每走一步,剑锋便朝外多移二分,直至完全出鞘,由仪剑光华流转,剑刃锋利如湖水,似乎连人的目光都能在那一瞬被切成数片。

    几个男人想站起来,抖着东西满脸狰狞,却在看见剑刃的一瞬间而偃旗息鼓,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祝鸣妤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那正中央的小姑娘身上,此刻她正捂着胸口,跪在原地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哭声。

    祝鸣妤将目光移走,提出问题。

    “刚刚是她在叫吗?”

    她的声音其实有些沙哑,并不是那么清亮,听了像半空中骤然而来的阴云,却又被月光轻飘飘地一束刺穿。男人们对视一眼,不敢说话。直至一个人大着胆子开口:

    “大爷们拉着这鸨儿玩一玩儿,可是花了钱从楼里带走的,不过找了个偏僻地方换点儿玩法罢了,你又是什么人?”

    祝鸣妤瞥过那人的脸,发现他长得还不错,估计是那户人家偷跑出来玩的公子。

    但是她没理他。祝鸣妤的目光从众人面前一一掠过,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刚刚是她叫的吗?”

    古老肮脏的屋子之中一时无人敢回答。几个人目光交错间,似乎正在传达着什么信息。其中有一个人想要上前,却又被祝鸣妤手中的长剑震慑住了。

    祝鸣妤简单扫视了一圈寺庙,这里处处都是灰尘,供案上只有几个已经落满了灰的盘子,佛像也不知究竟何处去,脏兮兮的帷幔背后只有一片坑坑洼洼的、灰扑扑的高墙。头顶房梁上结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而在那头吊了一根麻绳,绳子上绑着一块旗子,倒吊着垂在帷幔旁侧,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面前一共五个男人,高矮胖瘦一盖有之,身上衣服也都乱糟糟的,有一个甚至嘴角还有点伤,估计也被方才那姑娘给咬得不轻。祝鸣妤最后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姑娘,将目光收回来,平静地说:

    “我简单看了一下,这个庙里好像只有一个女子。”

    她拔剑出鞘,剑鞘在手里转了一圈,紧接着丢到一处,只那抬手的瞬间,剑光就已散发出层层杀意,照彻地面的一瞬间,也将直冲着对方面临着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冲去。

    却突然听到一声闷着声音的嚎叫,紧接着自己的腿被死死抱住了,祝鸣妤一愣,低头一看,正是那□□的姑娘,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用力抱着她的腿,口中含混不清地呜呜叫了两声。

    祝鸣妤弯腰将她口中的麻布取了出来。姑娘的嘴巴被撑得酸痛,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只来得及用力呼吸两下,便再度死死抱住了祝鸣妤的腿,含混不清地哭道:

    “姑娘,你别杀了他们,你别——”

    祝鸣妤的手指原本抵着剑锋,如今也微微一滞。她转头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他们,他们是花了钱的,是花了钱买我的,买了我三天,和妈妈都说好了,很大一笔钱……”那姑娘抱着她的腿呜呜哭着,声音沙哑,眼泪混着血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哽着声音求道,“很大一笔钱,姑娘,他们都是不好惹的人,你杀了他们,我回去就没命了,我会死的,姑娘我求求你了,你别杀他们,要是官府来了,我会被打死的……”

    祝鸣妤说道:“你已经快死了。”

    姑娘喉间一哽,抱着她的腿的手却紧紧不放。似乎是听到了这姑娘为自己辩白,面前几个原本已经开始手软腿软的人也硬气起来,梗着脖子去呛祝鸣妤:

    “对呀!她是出来卖的,我们是来买的,明码标价钱都给了,怎么玩是我们的事,她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你又是谁,出来管闲事儿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就跑出来给个鸨儿伸张正义?”

    又一个见人群里有出头的了,自己躁狂的灵魂也有了倾诉之地,赶忙接上,扯着嗓子喊道:“就是,你谁啊你,别以为拿把剑就是大侠了,告诉你,她再怎么哭怎么喊也是我们的事儿,大爷就乐意这么干!你,你也没得说,她就是干这个的,就该这样!”

    而再怎么说,祝鸣妤也没说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此种沉默与眼神更令人头皮发麻。几个还想跟着吵两句嘴的见状,看了祝鸣妤的眼神也不再敢吭声,又缩回去当了缩头乌龟,只敢瞪着眼假情假意地威慑一番。这正是那假模假式的卑微的灵魂。那姑娘靠在她的腿上,依旧垂着头在哭着。祝鸣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那头呜呜哇哇的叫喊,又重归沉寂,破旧的寺庙仿佛是恢复了它所曾拥有的最初的死寂一般渺然无声。

    哭声从膝盖传上手掌,又蔓延至肩头,祝鸣妤一声不吭,将姑娘从地上扶起来,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她包住,扶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披头散发的脸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可怜巴巴地瞧着,身后传来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哎,你干嘛!你要把她带哪儿去?臭□□,你他妈没听见是不是,老子花了钱的,你想带她走?”

    随即是几声奔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祝鸣妤没说话,只将剑往身边一横,那脚步声便戛然而止,随后身后传来几声混杂着的骂声,似乎是撞到人了。

    她扶着姑娘走到庙外,请她在一棵枯木旁边坐下,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那姑娘仰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她:“姑娘……”

    “你在这歇歇,”祝鸣妤将外袍给她裹紧了一些,平静地说,“我去去就来。”

    语罢,她提着剑,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借着月光踏出第一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个逼仄而残旧的窄小的寺庙。

    在空旷的夜色之下,一声尖锐而沙哑的惨叫声只起了一瞬,便随即落入黑暗,四野再度恢复一片安详的寂静,正好似祝鸣妤来时一般,她因听到了惨叫声才一脚踹开了寺庙门,而此刻,也正是这一声惨叫,一只乌鸦落到了寺庙的顶端,啄了啄自己的毛,仰头看着月光,脚爪抓着房檐挪动了一下身体,半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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