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知道的不多。
她只是单纯地在那个时间段经过, 没有靠近案发现场,从头到尾只看到了那辆面包车离开的影子——正常人在这种时候连车牌号都不会刻意去记。
祝槐搬出自己警察的身份,问了她这些情况后也就放人走了。
“面包车……”瑞安露出了疑虑的神情,“所以, 安德鲁·凯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在场的四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这座城市里可以有无数辆面包车, 可说到他们见过的, 只有安德鲁的那一辆。
“是啊。”祝槐慢慢地说,“我们当时都默认他是从城外去给杂货店送货, 但只是一家杂货店,有什么东西非得从城外的西郊往最东边的第三街送不可呢?”
“其实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那个东西真的如此特殊。”
她思考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会出现在离那所诊所那么近的地方本身就洗不脱嫌疑了。”
“我说啊,”吴克挠挠自己的假发——几人正在隐藏行踪, 为了降低辨识度, 他就一直戴着了, “我去碰瓷——不不不, 去友好协商的时候, 那小子可很不耐烦啊。”
“但是之后就很好说话了。”
罗曼不可思议道:“煮啊, 所以他其实没有发现我忘开摄像机了吗?”
其他人:“……”
不这个根本没什么影响吧?!
“重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转变的原因, ”祝槐说,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怕了咱们人多势众, 还是因为我自证了警察的身份?”
同样也有另一种可能——
他急着去料理还捆在诊所里的两个猎物, 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呵斥了耽搁自己时间的光头。然而一转眼, 本该在那里的路婉婉和望舒突然出现了,还是和警察一起——那当然没有着急的必要了。
他甚至不用再回去了,因为知道诊所马上就会被警方包围。
“还有一个问题。”
她道:“一般人会对警察的属地那么敏感吗?”
刚才那个妇人可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他当时的态度也……”瑞安皱起眉, “厄斯金说自己是被医闹打的时候, 他笑了吧?”
他说的“厄斯金”自然就是望舒的姓氏。
现在想起来安德鲁的那一声笑, 未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虽然他马上就说是自己笑点奇怪,但这个关口总会起疑的。”祝槐下意识碰了碰颈侧,轻声道,“他不是还有一句话吗?开玩笑地问咱们去警局不是就近抓他吧?”
吴克:“不好,越想越可疑了。”
瑞安:“还有这个日期——”
吴克:“……日期?什么日期?”
“是复活节,”罗曼幽幽道,“ran。”
在这个时候他都选择为飞天意面大神多吃两碗肉酱的。
“虽然说是换了工作目标,别连你们原来的计划都忘了。”祝槐扬眉,“这是第三天了。”
他们来到这里是3月23日,也就是周五。
复活节是在3月21日之后满月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正好是今天,3月25日。
——至于教会的弥撒,是在3月28日的周三。
“这么说——”吴克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还在自助超市买了吃的吗?!”
他恍然道:“既然是疑似在进行邪|教仪式,他选择在复活节动手肯定也有什么寓意吧。所以他一开始应该没有打算直接杀了望——尤斯塔斯他们,而是等到今天再说?”
……她觉得这个有点不太好说。
“我进去看看。”祝槐道,“你们先留在这里。”
瑞安马上说:“我也一起。”
祝槐看了他一眼,“不,你去把车开远点,别搞出和刚才一样的目击证人来。”
小警察很明显地还想再说什么,祝槐摇摇头,转身亮出警察证拨开人群——用不了多久,警局那边赶来的人就会知道这里早就出现过一个自称来查案的家伙,再在局内一问,当然很轻易就排除得出不是自己人。
佩特利诺家会揪出警方的内鬼,但问题出在藏在内鬼背后的究竟是谁。
他们还在暗处。
人群只敢围在巷口外,她越往里走,血腥味就越浓重。
甚至不止是铁锈般的血气,还有一种更昭然的带着腥的古怪味道提醒着她——死者恐怕是被分尸了。
这里是第三街的汉伯宁小巷。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女尸横陈在这条与他们的现实里某个著名杀人狂出没地同名的小巷里,死相远比单纯的开膛还凄惨。
她的脑袋被摆在正前方,切口工整,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苍蝇缓慢地爬上了眼白,翅翼扇动出烦闷可怖的嗡嗡声。
致命伤应该是背后的那一刀,内脏从应该是被剖开的胸腔里流了出来,四肢也被完整地切断,平放在躯干周围。
这当然是某种邪|教的献祭仪式,但凡看过这现场的人都做不出别的判断来。女尸身下用她自己的血画出了样式奇特的圆形图案——只是现在被更多的鲜血和淡黄色的脂肪淹没了。她背面朝上,刀是从罂粟纹身的正中捅进去的。
最诡异的是,刀口处涌现出了一小团狰狞恶臭的肉块,就像是有什么曾经从里面破茧而出却失败了似的。
【目睹——】
“我都升到警司了,”祝槐说,“没见过多少案发现场说不过去吧,你看我的表现需要过意志吗?”
kp:“……”
哼!
祝槐直接拿出手机,拨了路婉婉的电话。
宠物店内。
路婉婉:“……”
路婉婉:“认真的?”
“这也是为了它的身体健康,”望舒刚签完自己的名字,抬头就严肃地说,“又是降低患病率又是延长寿命的,有好处还要什么自行车。”
“但凡我现在是兽医,”他道,“我就自己给它做了。”
路婉婉:“………………”
你还超遗憾的是吗?!!
“你还是先把手伤养好吧。”她默默道。
望舒:“……”
打人不打脸!
而旁边的便携箱里,自从他们说要给它做绝育手术,那只黑猫就好似真听懂了般的尖叫着上蹿下跳起来,不停地用爪子挠着门,明摆着一百八十个不情愿。
望舒:可是现在做绝育手术打六折啊!
一切的万恶之源开始于刚进宠物店,路婉婉随口问了句“它公的母的啊”,于是某位兽医当场以再娴熟不过的手法举起也莫名愣了一下的黑猫飞快地一眼判断了对方的性别。
“公的。”他正色道。
且没有绝过育。
看样子也满了八个月,是时候变成公公了。
旁边的店员马上趁机推销起了自家店内最新的促销优惠,据说是割一送一。
……不是,兽医心道这也没有说只割一边的吧!
但宠物店提出的价格也的确很优惠,他们一楼是店面,二楼就是宠物医院,直接就可以实现无痛入院。
每当有一只公猫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不过望舒还是懂不要越俎代庖这事的,所以只是趁着打折先跟宠物店预订了手术,等克里丝汀确认不是她家黑猫之后再带过来。不然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是完整的,送回去的时候却丢了点东西,这上哪交代去。
黑猫在宠物箱里喵喵叫得又惨又好笑,连店员都忍不住在他们付完定金以后多塞了几把猫粮和冻干。
路婉婉拿着那一小包猫粮,觉得这做绝育送零食的现状简直是槽多无口,最后默默道了谢塞进兜里,顺带抓了一点给它放在箱子里。毕竟虽然看起来它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谁知道它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饭不是?
还在抗议的黑猫很有骨气地扭过了头,绝不为五斗米折腰。
就和被小鱼干骗了身骗了心的鱼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托萨的游客因为害得人心惶惶的接连凶杀案大幅减少,但不代表完全没有。正值复活节,街角的彩蛋雕塑挽救了大部分的节日气息,也有人事到临头才像某个光头一样一拍脑袋想起来这码事,赶着一大早来超市临时抱佛脚地来采购点节日物资。
他们出宠物店的门就正赶上了出超市的人潮,刚走没两步就不得不停了一下,来给拎着大包小包的家庭煮夫主妇们让开点地方。
“喵——!”
黑猫忽然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叫声。
它浑身都炸了毛,本来好好关上的猫笼门不知何时竟然自己开了。本来关在里头的猫咪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从望舒怀里的宠物箱中跳了下去。
黑猫在腿脚和运动鞋高跟鞋之间窜来窜去,径直没了踪影。
“哎!”
两人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拨开人群就试图向猫逃窜的方向追去。捧着箱子的望舒稍微慢了点,两手空空一身轻的路婉婉更快一步,四下顾盼间瞧见了一抹转过街角的黑影。
“咦,是那时候的几个哥哥姐姐?”
小女孩可爱甜美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望舒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去就失了黑猫和同伴的踪迹。
“等等!”他只得喊道,“艾丽西亚——”
他的喊声被落在身后,淹没在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中。
路婉婉追进了小巷,听到划破空气的锐利笛声也有点紧张——他们现在的身份可容不得马虎。而她一抬头,蹿没影的那只猫就站在垃圾堆的纸箱子上方,黑猫见她追过来也一愣,转身又跳了下去。
路婉婉:“……”
你够能跑的!!
她追,它逃,他们都插翅难飞。
她的手机在这时震了起来。
“喂?”她边追过巷尾转角边在接起的时候看了眼来电显示,“卡莲?”
“你在哪里?”
祝槐问:“你和望舒,你们两个在哪儿?”
那看来瑞安不在她旁边,路婉婉也放下那点角色扮演的架子,干脆道:“刚出宠物店,猫不知道为什么跑了,我应该马上就能——”
猫尾消失在墙后。
“别管猫了,”祝槐马上说,“现在就回来。”
路婉婉:“诶?”
祝槐说出这句话时,她已经转过了拐角,瞧见黑猫静静地站在下一条巷口,闻声耳朵动了动,不叫也不跑,就这么回头看着她。
“安德鲁可能就是‘花匠’,别的先不说了。”祝槐言简意赅道,“附近又发生凶杀案了,你应该也知道吧,有些凶手喜欢在事发后回到现场——不管是为了欣赏自己的‘作品’还是从警方那里了解情报。”
安德鲁无疑已经在他们面前表露了后者,他还更夸张,真的送他们去警局报了案。
“叫上望舒,”祝槐说,“你们先想办法往大道上走。”
黑猫后退了两步,简直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下一秒,墙后重物的猛然撞击声和女人被闷在口中的尖叫声就一起撕开了巷中在她追过来后不到十几秒的宁静。
还有男人的气喘,就像是经过追逐以后终于抓住了目标,开始泄愤似的揪着她的脑袋一下下往墙上撞。
凶案现场应该就在几条街外,那边的最可能是谁几乎不用作他想。
他的确回来了。
路婉婉忽然明白了。
——但不是主动,而是因为某种理由,他还没有离开或是被迫返回了这个地方。
“你姐姐的死刺激到你了?还敢逃跑?”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冷笑着反问,“是,我答应过你们,牺牲了她就会放了你。”
“——不过。”
他无情地说:“是在仪式成功的前提下。”
一墙之后,传来女人哀恸又恐惧到极点的哭泣声,她口齿含糊,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你说‘你不想死’?”男人说,“嘿,看看你姐姐为了你多么努力,只是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突然就暴怒起来。
“就差一点!”踢打声前所未有地响亮,“明明只差该死的一点就可以成功了!”
“但是你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呵呵、哈哈哈哈,所以她能做到的事,你也可以做到的,你会像你姐姐一样——不,比她更努力的吧?”
他粗喘了几口气,声音变得和缓而平静。
“别辜负我的期待,明白吗?”
其实这通电话打来的正是时候。
她完全来得及离开。
女人在哀求在挣扎,男人殴打她的声音盖得过巷口之外的脚步声,他不会发觉她来过。
她完全可以转身就走,将这一切留在身后。
她知道这里的位置,以她的体力和武力,离开去求援才是最理智最正确的选择。
男人甚至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带着他失去反抗能力的下一个牺牲品离开,而以她估算出来的距离,其他人过来至少也得十多分钟,她回去再带来就是翻倍。
但如果运气好,他们还是能撞见他的——如果运气好。
运气不好又怎么样呢?
她会记得听到的这些声音,也许还会梦见,不过也就是这样了,又哪能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
反正只是——就只是一个npc,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连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三次机会用光她自己也会死掉,没有谁会去苛求只想自保的人,毕竟他们就是想活下去罢了。
……玩家有三次机会。
可他们只有一次。
“……不,”路婉婉艰难地轻声说,女人的哭叫遮住了她的声音,“我觉得我走不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又说了什么。
路婉婉:“……嗯。”
“我确定。”她道。
殴打声渐渐弱下去了。
“你应该庆幸祭品不那么好挑选。”
男人冷漠地说:“我才不会急着杀了你,而是多留你个一两天再来一次。”
“当然,”他又道,“如果你还能活到那时候。”
路婉婉丢掉捏着的刀片,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了一眼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就近摸了摸旁边的猫脑袋。
黑猫一反之前的做派,乖顺地站在原地,幽绿色的眼睛凝望着她。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路婉婉不抱什么希望地悄声道,“去把他们带来这里。”
依然看不出来它听不听得懂,黑猫就是安静地转过身,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了,只不过在转弯前最后回头用那碧绿猫瞳看了她一眼。
路婉婉站起了身。
她很害怕,怕得不得了,怕得连每走一步时小腿都在发抖。
哪怕已经经历了不少,哪怕早在进游戏前就对自己要面临什么有着心理准备,但她那时都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生——还没毕业那种,实在难以做到将自己的脖颈暴露于屠夫的铡刀下还能心态如常。
她肯定打不过对方,更别提以她的经验也看得出来——对方既然真的在用人类进行献祭仪式,八成还掌握着别的法术。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其他人就好了。
路婉婉突然想。
就算不是祝槐,别人也总归比她能做到的多得多。不说这次当了个肌肉男的飞天意面信徒,吴克那90的敏捷只要不被骰子背刺,夺个刀什么的也是没问题的,还有望舒——
路婉婉:“……”
望舒还是算了吧。
想想对方和自己一起被打昏绑在诊所里的惨状,她在这种时候居然有点忍俊不禁。不过这多少是缓解了点情绪,她好歹不那么紧张了。
她转过了那个拐角。
对方显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在一瞬间就警觉地望了过来。
站在墙后的是安德鲁·凯兰。
或者说是自称叫这个名字的青年。
看到是她,他有那么一刹有点错愕,紧接着就是出乎意料的好奇。
那目光落在路婉婉身上上下打量,激得她又恶寒起来,她觉得他不像是在看她这个人,而是一团该从何处下刀的活肉。
他似乎下意识地想把沾了血的手往背后藏去,但马上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那么大个罪证就躺在他脚边呢。
那女孩可能比她还小几岁,经过了那么一番殴打,整个人奄奄一息地趴倒在地,再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糊了鲜血的长发也被拽得杂乱不堪,连头皮都秃下了一点来。
她连鞋都跑脱了一只,结果还是没有逃脱杀死她姐姐的凶手的摧残,只有身体还在微弱地起伏。
“嘿,”茶发青年又露出了他那清爽的、开朗的笑容——哪怕他拿着的刀尖正对准了她所在的方向,“看看这是谁。”
“真是令我惊讶。”
“花匠”轻声说:“看来你都听到了。”
“那两个警察呢——你们能那么快就撞上警察一起行动,可实在吓了我一跳。”花匠第一反应就是瞧瞧她身后,笑道,“所以你为什么没有逃跑?就像你们上次做的那样?”
因为愚蠢的、很可能会害死她自己的牺牲精神。
路婉婉咬紧了嘴唇,她知道这样做很傻。
转出来的同一刻,她对上了受了重伤的女孩艰难从地上抬起的视线——也看到了对方眼里满是希望与恳求的光,可下一秒,也就是现在。
在看到只有她一个人之后,那光马上黯淡下去,成了疯狂诉说的绝望。
路婉婉读得出来。
她在叫她快逃。
这不该是一个仅仅在游戏意志操控下的路人“npc”会有的眼神。
她参加的模组已经可以用两只手来数,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和形形色色的人道过别。在玩家离开的时候,一切仍然在运转,人们仍在照常生活,只是相处中少了玩家各种各样的因故不在。
除了有时会因为骰子产生影响,“npc”们完全拥有自我的意志。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说就像所谓的“玩家”一样真正地活过呢?
这个“游戏”……真实与虚假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他们的世界是真实的,这个世界就一定是虚假的吗?
她已经有些区分不清了。路婉婉隐约意识到那不是应该去触碰的事,比起她那个或许还有机会实现的目标,这样贸然跨越那道界限会令人万劫不复。
正如她所认知到的自己这个人,她缺乏武力,她不够聪明,在很多时候无能为力。
但即便是她,也有可以做到的事。
“我也是你选中过的祭品,对吧?”路婉婉问。
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让我给她包扎,”她坚定地说,“我来代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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