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皇氢|弹。

    外号大伊万,  又名炸|弹之王。

    “沙皇”一向用于描述俄罗斯的巨型事物,它也不例外,被誉为是人类有史以来威力最大的武器,  爆炸的蘑菇云甚至能高达六十五公里,超过了七个珠穆朗玛峰加起来的高度。

    ——当然,  这句顺口溜只是个夸张的说法,  重点是白糖可以让黑|火药原有配方的效果大大增强。但凡分量足够,别说这拔地而起的酒店了,崩了山谷都不是梦想。

    kp:“…………………………”

    他当初同意这人点化学的那一刻,  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吨的水。

    [斯卡蒂(祝槐)]进行化学检定,  20/61,困难成功。

    很好,  稳定发挥。

    透着白色的晶体在不间断的加热下几乎就要飞溅而出,祝槐及时停下底下的火,稍作冷却后就将这些晶体粉末从用来充当蒸发皿的玻璃器皿里拨了出来。

    他们甚至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生产链,  伤口经过简单止血包扎的薇拉将这些易燃的硝酸钾带出房间去,  交给小心翼翼接过的桑德拉,  后者再把它存放在离守在另外两小堆材料旁的塞缪尔够远的地方。

    白鹄负责检查半道上有没有遗留,  他们都知道现在所处的是怎么个危险的环境,简单来说,连同这封闭着的房间一起根本就是个大号预备炸|弹。

    哈维状态待定,  生活在水里的深潜者更是本能地讨厌这些了。谁都信不过本尼的胆子,  这位前敌人拖油瓶的俘虏自己也不敢动,  就老老实实蹲在一边——还是在最远的地方。

    过了骰子的化学缩短了快速制备硝酸钾的时间,  出来的成品居然也并非差强人意的粗制品,  07号气得都快咬小手绢了还看着她在这一小碗一小碗地熬浆糊,  只恨不能穿越回模组开场前缝住自己答应的那张嘴。

    蛛丝遍布整个楼层,  他们很难在这里随意行动。于是一行人又一度返回了五楼,在伊莱的配合下将需要的材料搜罗了个遍。

    好歹是个远离城市和人烟的待开发景区,维持平时生活和日常运转的必备品怎么也是有的,室内盆景的土壤和仓库里的备用土都可以试着作为提炼来源。同理,也有用来驱逐蛇虫的多功能药剂和硫磺粉。

    木炭就更好找了,谁家度假酒店不来点户外烧烤的?

    二三层都有餐厅,后厨的白糖要多少有多少,祝槐用化学在07号宁死但还是屈了的凝噎里换来了最佳配比。

    至于那之后嘛,他们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六层来现场提炼。

    对此,祝槐称之为——

    “当然要在他眼皮底下干了。”

    她笑眯眯道:“要不怎么让他知道咱们在搞事呢?”

    是以他们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一个房间,在起初进去时尽力避开了地上那一滩滩银白——让莫顿了解到他们人数的很有可能正是那些会向蜘蛛传递信号的蛛丝。这个过程很困难,毕竟没被覆盖到的也就那么一丁点地方,踩来踩去难免会碰到。

    不过最初的遮掩还是成功的,直到他们积累了一定剂量后才故意毫不避让地经过那些蛛丝。不知那只巨型蜘蛛如何与莫顿交流,但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止有一定可能会传到他耳中。

    祝槐不紧不慢地又在蒸发皿里加进足够的滤出液,在准备就绪后开始搅拌。

    [斯卡蒂(祝槐)]进行化学检定,97/61,大失败!

    祝槐:“……”

    k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让他给逮着了!

    那一刻,突兀窜起的火焰离奇地点燃了皿中的半固体,那本来还毫无异样的玻璃容器就像是早已不堪负荷似的顷刻炸裂。

    碎片飞了满地,有的还直接扎进了墙壁,幸亏祝槐在掷骰时就有过心理准备,反应迅速地缩进另一侧桌后,愣是躲过了从头上飞过去的碎玻璃渣。

    【啧。】

    这家伙怎么就偏偏有先见之明地分了两个房间,不然一起炸了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守序中立07号,堂堂向混乱邪恶行进中。

    就守在门前的薇拉听着不对,动静过去数秒后迅速推开了门向里面望去,正赶上祝槐探出头。

    薇拉:“……”

    大失败?

    祝槐:“……”

    她默默比了个拇指,表示对方猜得不错。

    “玩家和主持人,”祝槐摇头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何苦互相伤害呢?”

    kp:“???”

    问你自己!

    这玻璃炸碎的声音也吸引了另外几人的注意,塞缪尔条件反射地起身又想起自己在守着什么,正惊疑不定之际,就看着祝槐跟薇拉一起从门后走出来。

    “我想就到此为止了。”祝槐耸耸肩,“那个坏了。”

    桑德拉:“啊??”

    “反正用来威胁柯克比的用量也够了。”

    祝槐说:“刚才的动静足够惊动了吧。”

    他们带来的原料其实也差不多了,再有的准备工序就是按比例将那些原料混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做的。

    面面相觑的几分钟里,桑德拉忽然开了口:“名字。”

    她将视线投过去,作为其终点的戴着面具的那人明显一怔。

    “这个怎么想都是假名吧?”哪怕其他人闻声看来,桑德拉也不避不让道,她显然在因为现状而烦躁,“真名是什么?”

    哈维看了她一会儿,也瞧出她不得到回答誓不罢休。他耸耸肩,如果还看得到脸上的表情,那一定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他还保持着靠墙的姿势,抬了抬下巴。

    桑德拉如他示意地伸出手,就像前面真以为要被报复时一样毅然决然,然后亲眼看着他在掌心划下了两个字母。

    ——不。

    他写道。

    桑德拉:“……”

    大小姐死死地盯着他,后者也干脆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

    祝槐心知她要想知道其实很简单,不说别的,同样在旁边静静围观着这一幕的塞缪尔作为同事就不可能不知道哈维的真名。

    偏偏他俩各自有着一种奇怪的坚持,一个就是不回答,一个就是不问,硬生生地这么较上了劲。

    最后打破这僵持的是一下轻微的响动。

    脚步声很轻,但在如此的寂静下谁也不会错漏蛛丝被踩踏又剥离的撕裂声,它在走廊的不远处停下了。

    “我猜,”接着,有道声音从外面传来,“这件事不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那是莫顿·柯克比的声线。

    屋内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果然来了。

    “我记得你才说过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桑德拉说,“亲爱的叔叔。”

    那边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有时我们是对自己过于抱有信心,又过于看轻年轻人的信念——这是到了这个年龄段的通病。”他风趣地自嘲道,“你们已经向我证明了这点,所以我想我也需要稍稍改变一下认知。”

    “我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和你们进行一次相对和平的谈判。”

    他平静地问:“你们在制作炸药吗?”

    “我并不怕你们以此来威胁。”莫顿说,“实话说在前,我本人并不在这里,我大可以命令他们直接开枪,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换言之,他不想赌一旦这么做了,会不会真的掀翻他的仪式。

    薇拉:“……”

    这不还是威胁到了吗。

    “那听上去待在这里会让彼此都更放心些。”祝槐语气无辜,“啊,那您请直接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出来。”莫顿坚决地说,“然后我才会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

    祝槐:“比如?”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戴上了那张面具。”他说。

    “而且,他还在和你们一起行动,”莫顿道,“你们不想救回自己的同伴吗?我也可以放你们离开这里。”

    哈维摇了摇头。

    莫顿开出的条件无异于空头支票,但他的态度是一回事,当时与他一起行动的人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了。

    祝槐看看其他人的眼神,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他们足够谨慎,在脚步一开始响起时就已经各自端起了枪,也就在门扇转开的刹那演变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莫顿没有说谎,他的确不在门外,声音是从走在最前的面具人手中碰着的那个传音机里发出的。

    而剩下的四五个傀儡打手则面向这几个仅存的人类持着各自的武器和枪支,大有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他们就地击毙的架势。

    但莫顿理所当然地迟迟下不了这道命令,刀剑无眼,枪弹更是如此,眼下就是走个火都可能会引起规模可观的爆炸,他肯定不在乎是不是会少上几个面具人。

    ——上面会有用来召唤的巨石吗?

    “我希望我们可以互相配合一下,”他说,“再往前走一点,离开房间,包括那个麻袋。”

    祝槐一摊手,和同伴们先后走出储放了半成品炸弹的屋子。面具人站得与几人有一小段距离,乍看不算近,以他们观察到的速度却足够瞬间作出反应。

    她只当没看到,其中还有一个面具人取而代之地走进去,警惕着留下来的这些火药。

    “你们也看见了,”莫顿说,“要想完成这个计划,我需要帮手,很多很多的帮手。”

    “就在我头疼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家公司……一家曾经经营过这块地皮的公司慷慨地向我提供了帮助。”

    “他们拿出了那些面具,还有那颗‘欧泊’——哦,那当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石——通过这些对赏脸光顾的客人们下达‘回到房间后就立刻昏睡’的暗示,就自然而然地做成了。”

    祝槐不算惊讶地挑了下眉。

    难怪不会提前展览,仿品做得再以假乱真,也有懂行的看出破绽来的风险。

    前面的倒应该都是真品,伊莱是最好的佐证。恰恰因为它们都是真的,人们反而不会怀疑作为压轴的拍卖品反而完完全全造了假。

    “至于这类面具。”他说,“瑕疵是不少,佩戴者仍可能保留一点自己的意识、时间久了变化也会不可控……”

    走在里面巡视的面具人跺了一下黏在地上的蛛丝。

    “所以——”

    “说实话吧,”莫顿冷笑,“没有任何办法。”

    “多么感人的同伴情,可惜那些咒语对大脑和身体造成的影响是永久而不可逆的。”他轻蔑地说,“而你们,居然以为这种分量的炸药就毁得掉我谋划那么久才完成的基业——”

    “控制住他们。”他说。

    显然,莫顿也很谨慎,谨慎到让手下确认过火药应该会有的效果才做了决定——早已等待着的面具人们几乎是在同时有了动作,但哈维还比他们更快。

    他的速度甚至远超最初戴上面具的时候,挥来的棍棒被挡下,握住枪托的手腕也被反手的肘击正中腕关节,一开始的攻势纷纷化解,塞缪尔的一发霰|弹枪径直将最近的那个面具人轰在了墙上。

    隔在他们与房门之间的面具人用身体挡住了火花的迸射,同时也严

    防死守着不让他们真有机会去引爆。

    连旁边孜孜不倦地蹦跶着的深潜者都被面具人以身高优势压制,最后却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吼。

    “喝啊啊啊啊啊啊——!”

    本尼叫喊得脸红脖子粗,连脑门都迸出了青筋,正是因为他前面怂包到极点的腿软表现,这会儿拦都没人拦他。然而此时,一个打火机打着旋儿从他抻平的手指尖掷出,划着弧线飞过了猝不及防的面具人们的头顶。

    再一低头,本来要拦着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不见影得快。

    面具人:“……”

    面具人:“???”

    而在背后,塑料壳体与瓷砖撞出裂纹,压缩成液体的丁烷迅速释放,打火机里的火石碰起火花——

    “轰!!”

    爆炸造成的动静堪称地动山摇,他们到底是跑得晚了些,滚滚而来的热浪几乎要烧着了衣摆。脚下的地面也在跟着震颤,好在现场制备出来的这些炸药不至于轰掉整个楼层,但制造出脱身的机会是绰绰有余了。

    目的地只有一个,冲在最前头的哈维已经拉开了楼梯间的门,让紧随其后的其他人接二连三地钻了进去。

    从六楼冲下五楼,薇拉正好与本尼错身经过。她下意识地想起之前在楼下,祝槐提出要把这事交给目前八成在莫顿眼里最不靠谱的本尼,自己表示不甚赞同时,对方所说的话。

    她说——

    不是相信不该信任的人。

    而是在最恰当的时间,交托出适当的机会,让对方感觉自己是被信任的。

    相比胁迫,同生共死的患难后所建立的信任关系才是获得更加毫无保留的情报的关键。

    自认为干成件大事的本尼兴奋得满脸通红,祝槐倒是瞧也不瞧,藏在兜里的打火机只在指尖转了一转,至少现在是用不上了。

    五层以下都还是停电的状态,但在伊莱的操控下空气就成了光源本身。一行人冲下楼梯的声音不可能不惊动他,才刚刚来到走廊,他就迎了上来,“怎么样?”

    祝槐:“嗯……”

    以成果而言,实在不能说是一切顺利。

    “b计划吧,”她说,“东西还在原处吗?”

    “还在。”伊莱说,又示意了下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也是。”

    那正是用布包着的画框——为了方便随时随地能跟上一起行动,他干脆就抱着自己的本体走来走去。

    门窗走不通就用别的办法,景区最少不得的就是可以欣赏自然风光的游乐项目。

    莫顿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总得装装样子,他们幸运地在存放器械的仓库找到了几顶滑翔伞。恰巧那片地势颇为平缓也没有什么障碍物,最适合迎风起飞,现在只要尽快赶过——

    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刹那的巨响和摇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因无他,它偏偏是从他们要去的方向传来的。

    “是……一条腿,”伊莱紧皱着眉,“感觉像是蜘蛛的腿,直接砸破了天花板,就从那个房间附近开始破坏了。”

    众人心下突兀地凉了半截。

    “好吧,”祝槐说,“看来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意识到他们在楼下停留那么久,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寻找炸药的原料。

    如果真是如此,07号也不会崩溃,也不会在她终于失败的时候快乐成那样了。

    既然要以炸|弹作为突破手段,她又怎么会只准备当着莫顿的面做的那些,那肯定是越多越好了。

    真正的炸药仓是在拦腰截断这座酒店的第五层。

    带去在六楼的那些自然只是一场引出情报的诱饵,一旦确认对方已无继续压榨的价值,该做的事迹就显而易见

    。可如果失去了逃生手段,他们无疑得跟着大楼一起粉身碎骨。

    套着麻袋的深潜者忽然蹦了起来。

    鱼鱼手舞足蹈,拼命地比划着什么,其他人可能还看不懂,但曾经有过驯兽大成功又至少在设定上和它相处过一阵子的祝槐就不太一样了。

    “呃……”薇拉也看出来这点,“它说什么?”

    “它说它可以制造出一个很大的水罩子,来抵消一部分温度和冲击。”祝槐翻译道,“但前提是有水。”

    “有的。”伊莱说,“水管通路都很正常,只要破坏掉阀门就好了。”

    她想也是,舞厅那里的情况实际上也佐证了这点。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紧迫感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但谁都没想到如此之快地又加了一层砝码。

    周遭的氛围倏地变了。

    原本在伊莱控制下的环境于友方应该是柔软的、舒缓的,行走在其间不会有强烈的威胁感。

    此时却截然不同,脊骨上缓慢攀升的是一种细细麻麻犹如蚂蚁噬骨的恐惧,哪怕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从遥隔如此之远的空气中都隐约感觉到“那个”渐渐开始迫近人世。

    比真正的降临先来一步的是强烈的存在感,祝槐还是第一次见伊莱脸色如此难看,有什么在失控,一点点偏离了该有的道路。

    “我不能继续控制这里了,”他焦虑道,“要做什么就得抓紧时间。”

    能压制他的力量不言而喻。

    “去反方向。”祝槐说,“我也能多加一层保护。”

    最大的可能——

    当然是莫顿也发觉时间不等人,一刻不停地做完准备后开始了他的召唤仪式。

    一切远比伊莱的势力范围逐渐被侵蚀更复杂,这代表着另一股力量掌控起他们的所在。

    蜘蛛很可能危及大楼承重的破坏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那些被制造出来的面具人追到了楼下,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起他们的行踪。

    而他们不得不在这样的处境下找一个相对最安全的下落点的同时——

    薇拉以手作喇叭,“a点ok!”

    “b点也点燃了,”桑德拉语气匆忙,“这会烧多久?”

    “两分钟,”祝槐飞快道,“快点!”

    他们没有合适的通讯工具,隔得远了就只能扬高声音来汇报情况,剩下的两处引线分别被塞缪尔和白鹄引燃,她自己也丢下派过用场的打火机,留给逃跑的机会完全是争分夺秒。

    这一来一回的高声同样引来面具人的注意,他们中有人留神到黑暗里倏忽窜过的火星,急忙追过去却完全赶不上沾了油的引线燃烧的速度。余下的则将精力都放在了追捕这些人类上,俨然死也要拖着他们一起死。

    一冲进门口,祝槐才放慢了脚步。他们来到的是位于酒店这层最边缘的观景厅,背后是落地窗,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树林——如果保护到位,树冠也能挡去一些冲击,这里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地点了。

    时间不等鱼,这里就有个现成的小型室内喷泉,尽管它因为缺少电力完全成了一池死水,此时对鱼鱼却是刚好够用。它高高举起带蹼的双爪,那原本静置在喷泉内的池水就抽离升空,成了一股涌动着的水团,在空中晃动着开始缓缓向众人靠近,又变薄以完全笼罩他们。

    但唯独哈维就远远站在门边,和所有人都隔出了一段距离。

    如果是在这个位置,深潜者是断不可能直接将他罩进去的。

    “你什么意思?!”塞缪尔难以掩饰自己的焦躁和怒火,“他再那么说也不可能是毫无机会,只要尽快回到组织里说不定就——”

    一如刚才面对莫顿的谈判时,哈维摇了一下头。

    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但他应该是笑着的。

    他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那副轻松模样,仿佛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能证明的仅仅只有一件事。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还有二十秒。

    塞缪尔也不再跟他多作口头上的纠缠,而哈维一把推开了对方伸来拉自己的手。

    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现在的力气和速度都远在人类之上,轻而易举地将昔日的同事推回了人群,其他人回过神来想去制止也根本来不及了。

    深潜者在此流露出的非人感做出的是最正确的决定,它只是按照刚才商量好的让水幕笼罩在聚集起的一小堆人周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水球。

    当然,哈维置身于水球之外。

    祝槐闭了闭眼,念诵完毕的咒语直接施加在了它制造出的水罩上。

    血肉防护术。

    凭空凝造的护甲在划出水罩表面划出一道弧光,而在下一秒,鱼贯而入的面具人见状就要向他们扑来。哈维一个回身,用力地将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

    他引燃的是藏在怀里的铁盒。

    那盒装炸弹被装在这层的各处,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起了一个。混在里面的细碎铁片飞射而出,有的在那些面具人的四肢上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有的干脆钻进他们的眼洞里,换来倒下时喷涌的血柱。

    波及他们的则叮叮当当地打在护罩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凹痕。

    紧接着——

    世界无声。

    漫天火光笼罩了一切,视野早被不断波动的水层罩住,连哈维最后的一个举动也映成有些摇晃和扭曲的残影。

    他两指并在眉梢,轻快地向外一扬作了告别。

    墙壁轰然坍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径直将站在边缘的众人向外推到了楼外的半空。

    失足落空带来头晕目眩的失重感,烈火与浓烟都随着惊天动地的炸雷声直窜天际。最外层的水迅速随着高温蒸发,在不断流动的水流的保护下,足以震破耳膜的巨响也被隔断,徒留那爆炸的景象在视网膜上被拉扯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彼时他们已经能看到酒店上方张开的空洞,似乎有什么凝聚了所有非人恐惧的存在要从那里滑翔而下。

    那是来自远方的欢宴者。

    但它又很快就被焦黑的气浪盖过,中途打断的仪式如那垮塌的酒店一般大厦将倾,空中滞留的数秒漫长得像是几个世纪,直到他们迎来背后的冲击。

    祝槐多在外面加的那层防护罩终于在撞上粗壮树枝的那一刻碎裂了,鱼鱼操控的水团成了最后的护盾。他们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树叶,落地时那水罩也应声而碎,消耗无几的池水兜头浇下来,让所有人衣服上都湿了一小片。

    一行人横七竖八地摔在一起,第一反应都是站起身去看远处的景象。黑烟还在向上升腾,透过树冠和树干能看到的只有炸得半毁的断壁残垣和熊熊燃烧的大火。

    桑德拉也顾不及身上的疼痛和泥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他……”

    谁都知道他存活的可能性。

    ——他自己就在爆炸的中心。

    不会有谁比哈维自己更清楚他身体的状况,也许正如他后来表现出的越发迅捷,他也感觉得到意识正在进一步地被面具所侵蚀。

    既然不可能撑得到援助到来和回到组织,在失去控制地袭击同伴之前,他选择了断。

    写在手心里的那个“不”,如果探究那时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语的哈维的真正含义,应该是:

    不要记住我。

    桑德拉攥紧了拳头,她不能说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其意,但她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对方,她

    一定会狠狠揍在面具后的那张脸上。

    “……往这个方向走。”

    塞缪尔说,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什么异样,“那里有个停车场,按原计划自己开车来的应该都停在那里。”

    其实在那之前还面临了一个问题,伊莱在脱离酒店后就变回了本体的模样,那幅画落在树根间的草丛里,靠着画框避免了泥土的侵染。

    不等他们考虑谁在连番疲乏下承担这十来斤的重量,鱼鱼先当仁不让地扛在了背上,一溜小跑地跟在人群后头。

    他们徒步来到停车场,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雨,这里停得还不到半满,但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豪车。先要考虑的是一一看过去,要是有忘记拔了钥匙的就是最方便的。

    [斯卡蒂(祝槐)]进行幸运检定,26/80,困难成功。

    “这个。”她敲敲车窗,“有位粗心大意的好心人。”

    车主自然还留在那座酒店里,愿上帝保佑他能上天堂。

    “那——”

    薇拉犹豫了下,“我先去旁边看看,应该会有急救药品。”

    酒店里的那些都破坏得不成样子,干净能用的少之又少,现在终于能好好处理一下了。

    停车场旁就有一家自助超市,经营它的主人本应也是莫顿,但在这种情况下连需不需要和愿不愿意付钱都是两说了。

    “……我也去吧,”桑德拉说,“搭把手。”

    白鹄对上祝槐的眼神,耸了耸肩,也拉住本尼的衣领从后头拽着他往超市走去——后者一脸懵地被他拉去帮忙搬运用来补充体力的食物和水。

    鱼鱼背着画框不好到处地晃来晃去,干脆就在原地蹲下了,也不管这克苏鲁眷族和哈斯塔眷族和睦相处的一幕有多诡异。

    走过来接棒的是塞缪尔,祝槐见他过来就让开了身。捣鼓一会儿驾驶座的门锁未果后,他只好强行打破了车窗,探身拔下车钥匙后才重新开锁去清理那些碎玻璃。

    “两个选项,”祝槐靠在后车门上问,“联系世界树,让桑德拉他们家的人来接——哪个?”

    “……都可以,”塞缪尔一怔,随即道,“或者两个一起。”

    “我还以为你会选后面的。”她说。

    “最后肯定都得知道。”塞缪尔说,“瞒不下去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坦白,反而会少点麻烦。”

    “所以这就是你当时想阻止的原因。”祝槐抱着胳膊,“问题出在哪里?”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

    “说不定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感觉。”他低声道。

    “维尔莱特、哈维……”说到后面那个名字时,他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包括我认识的绝大部分人也是一样,我相信他们都是真心想做点什么才会参与这些。”

    “但偶尔会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塞缪尔说,“——大概,是从玛格丽特号开始的。”

    “我听你提到以后就查过了。”祝槐回忆道,“遍布藤蔓的沉船、靠近船长室的新鲜尸体,离奇到上了当地的报纸。”

    她当时也看出是玩家干涉的结果——以撕卡为代价。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塞缪尔问。

    这问的不仅仅是那些人,还有她,还有他们。

    祝槐侧耳听了一下。

    kp正在战术性沉默。

    “一些制造出来的巧合,一些突如其来的邂逅,为了把同一群人重新聚在一起。”她说,“我猜这是不是也解释了你其他的疑惑?”

    比如明明是偶然在路边拦车的医生和记者,为什么会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临阵脱逃。

    塞缪尔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我在那之后看过一些可

    以浏览的卷宗,事件不再单纯由‘树’介入而得以解决。”他说,“不过真的只有我注意到这一点吗?”

    祝槐会意,“你怀疑那些注意到却毫不声张的。”

    “也许有不能说的理由,也许有别的原因。”塞缪尔说,“事实上在我自己发现以后也会难以置信……但我还是很在意为什么要隐瞒这些。”

    玻璃碎片尽数扫了出去,在话题开始深入时,他也不知不觉地停了手里的动作。两人站在车旁,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带来身心上的疲乏,也同样去除了一些并不必要的伪装。

    “这可是个大工程。”

    祝槐的视线飘向远处,见超市玻璃后的几人仍在忙碌,“在你们组织的救援到达之前,可以先换个别的话题——你梦到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塞缪尔微妙道。

    毕竟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按理说是不会,”祝槐说,“但听起来似乎更复杂点。”

    塞缪尔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他的视线投得很远,远到仿佛在望着天边的另一侧。

    “……十一岁从学校回家的那天,”他道,“我没有听到门里传来任何声音。”

    当着她的面,他极为罕见地揭开了那道陈年的伤疤。

    “我不记得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再醒过来是在医院,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接触肉类。警察说凶手在一个小时前离开了,这不是普通的灭门案,所以也无所谓是不是必须要杀死全家人。”

    “尼约格达?”祝槐问。

    他“嗯”了声。

    “凶手是一对夫妇,也是我家远方亲戚,搬来时我父母还接待过他们,那时候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信仰了邪|教。”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一路其实一直都在失去,”塞缪尔平静地说,“家人、朋友、同伴……我以为我习惯了,可是——”

    “可是你没有。”祝槐打断了他,“也不可能有谁真正习惯这种事。”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她说,“不过我不会为自己都无法确信的事做出任何保证。”

    塞缪尔:“……”

    “我真的很讨厌你的——”

    他看上去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无论是“理智”还是“冷漠”都难以说它们适合现在的状况,但也无所谓,反正彼此都明白这个意思。

    “至少你现在会这么说出来了。”祝槐道,“如果我答应了,一旦它破灭了呢?”

    那会是加倍的痛苦。

    连她的灵魂都尚且在天平的一端,又谈何死亡与否?

    “你可以向其他任何一个人寻求承诺,但唯独不应该是我。”她说,“我会利用别人,也会利用我自己,大家不过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假如有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性命押进赌注。”

    塞缪尔深吸一口气。

    他说:

    “那就让我成为你最好用的那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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